朱翊钧这声咆哮让大厅安静下来。
但其实更多的也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暗施毒手”那四个字。
四个字给不同的人以不同的冲击。
朱翊钧咆哮就不用说了,仿佛有人看穿他的心事儿似的,所以他需要立即借助咆哮声来掩饰。
王喜姐的心情十分矛盾,一方面她希望有人站出来揭穿朱翊钧,但另一方面又害怕被人揭穿。一旦揭穿,她不知道往后该何去何从。
两位得知内情的行刑人,此刻心里在颤抖,心疼马栋但又惧怕朱翊钧,生怕是因为他们泄密才被捅出来,最后这笔账算到他们头上。
邱橓、吴中行、赵用贤,包括马栋自己,听到“暗施毒手”时都是一激灵,感觉是不是需要警惕。
而王安滥竽充数混在士兵堆里,说出“暗施毒手”这种的话,更多是想激起士兵们亢奋的情绪,这时候他仍然认为“闹闹更健康”,否则以他一人之力,哪有机会救马栋嘛?
然而士兵堆里总还有人知道说“暗施毒手”的人是谁,远处的士兵不知道,王安身边的士兵还没听出来吗?
与王安挨着的一位士兵就碰了碰他的手腕,反正两人身子贴着身子,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问道:“小兄弟,你刚才说暗施毒手是几个意思?”
虽然紧挨着,可士兵能附在王安的耳边,王安就不好附在士兵的耳边,除非动动身子,但这时只要一动,肯定会成为朱翊钧锁定的目标。
王安唯有保持沉默,争取瞅准时机等待下一个机会,反正他今天的目的就是阻止马栋挨板子。
“把他们全给本王轰出去。”朱翊钧恼怒地冲府上侍卫发号施令。
然而,府上阻拦士兵的侍卫也是头大,冲进来的士兵将大厅一边挤爆,他们侍卫才多少人?以一敌百,怎么轰人家?这时候让他们如何敢动手?
只要他们敢先动手轰人,那这帮激愤的士兵指定会跳起来干仗,接下来就得面对一场流血冲突事件了。
邱橓他们也着急,尽管被王府侍卫格挡在与朱翊钧的这一边,但他们的心其实向着士兵那一边。
自始至终他们都不希望马栋挨打。
特别是邱橓,既着急又内疚,昨晚迫于形势,人是他下令抓的,结果现在却不能阻止朱翊钧棒打马栋。
尤其刚才听到“暗施毒手”时,更是让他忐忑不安,万一马栋真的遭遇什么变故,那他指定也活不成了。
情急之下邱橓高声道:“王爷不必动怒,让他们看着又能如何?”
言下之意,满足士兵的要求,允许他们在此看着棒打马栋——这样的话,邱橓会感觉压力小多了。
可朱翊钧岂能同意?
他冷哼一声,态度坚决地道:“他们这是威胁本王质疑本王,邱老看不出来吗?难道本王还要受他们威胁不成?今天必须将他们都轰出去,否则本王砍了马栋的头,哼,治出这般不听号令的士兵来,该当何罪?”
眼见朱翊钧绝无退让之心,王安瞅准时机又呼喊一声:
“我们替马将军挨板子。”
这一声呼喊又是激起千层浪,士兵们纷纷附和。
“对,我们愿意替马将军挨板子。”
“是,哪怕加倍也行。”
冲进来的士兵那么多,大厅一边挤满了,还有许多没有立足之地的,只好挤在前院里,没有一千八百是有,一人替挨一板子,这就不叫事儿了。
王安身边的士兵这会儿对他很是有几分佩服,感觉这家伙处处护着他们的马将军,而且主意都还不错。
朱翊钧呵斥道:“哼,一人做事一人当,岂能代罚?本王将你杀了,然后随便找个人领罪,这样可以吗?”
“怎么办?”王安身边一名士兵轻轻问他,仿佛他已然成为意见领袖了。
“查。”王安声若蚊蝇地回道。
“查什么?”士兵纳闷儿。
“看王妃。”王安道。
“王妃怎么了?”
“看她眼睛。”
“她的眼睛怎么了?”
“盯着啥?”
王安发现王喜姐的眼睛一直盯着两名行刑人手中的棒子不放。
如果不是因为朱翊镠告诉马栋的烦恼,他不会刻意观察王喜姐。
他已经观察王喜姐很久了。按理说这时候王喜姐的目光应该在马栋或朱翊钧身上,至少关注眼下的动态。
可王喜姐没有。她的目光似乎一直在两名行刑人手中的棒子上。
只有一个时刻转移了,那就是在他刚喊出“暗施毒手”时,王喜姐抬头似在搜索这道声音到底出自谁之口。
王安倒也不是真的确定棒子上抹了毒,只觉得王喜姐的举动令人费解,再加上眼下需要激发士兵的“亢奋”。
所以才会这么一说,反正他的宗旨就是闹得越大越好,只有闹起来,才有可能让马栋逃过这次棒打。
“哦,王妃的眼睛一直盯着打马将军的棒子。”士兵终于发现了。
“棒子或许有问题。”王安小声说道。
“棒子会有什么问题呢?”
“检查。”
“莫非棒子上有毒?”这时一直旁听的另一名士兵讶然道。
“检查。”王安还是那两个字。
他身边的士兵终于明白,其中一位随即大声说道:
“不替马将军接受惩罚也行,但要求检查打马将军的棒子。”
士兵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聚焦过来。
王安低下了头,但用余光还是能看见王喜姐,发现她脸上的肌肉一绷,掠过几分惊诧的神色。
与王喜姐神情相似的还有两位即将负责棒打的行刑人。
这让王安又不禁多了两分怀疑。
尽管来时他就担心,因为从未经历男女的事儿,所以怕看不出马栋与王喜姐之间到底是否有真感情。
可朱翊镠教了他一招儿,看一个人的眼睛。因为眼睛永远不会说谎。
这是朱翊镠教给他的。
他自然一直铭记于心,到了关键时刻,发现还真能派上用场。
朱翊钧看起来倒是冷静。
只听他呵斥道:
“大胆,你们将本王看作什么人了?时辰已到,给我打——”
两名行刑人却拿着棒子杵在原地,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
而王喜姐的目光又重新焦虑地回到她刚一直盯着的棒子上。
王安一直在偷偷观察,趁着朱翊钧目光转移没注意之时,他高喊:
“检查!检查!”
其他士兵似乎也发现了蹊跷,跟着他高喊:“检查,检查……”
“打!”
朱翊钧勃然大怒。
殊不知,他越是愤怒,两名行刑人越是胆怯,士兵就越是起哄。
“检查,检查……”
“检查,检查……”
声讨似的一浪高过一浪。
甚至还有士兵直接喊出声来:“我怀疑棒子上有毒,必须检查!”
场面一时有点乱。
王安心里不禁沾沾自喜,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朱翊钧怒了,士兵的情绪也被激起来了,同时他觉得应该还能给马栋一个提醒吧。
与王安一样,心里暗自有几分高兴的人还有王喜姐。居然没有通过她,也有人怀疑棒子有问题。
殊不知正是她眼睛出卖了自己。
在朱翊钧与马栋之间,她虽然并未暂时采取实际行动,但她的眼睛与心已经占到了马栋这一边。
当然不能单纯地用“感情”来衡量,这中间还包含了正义与眼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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