哱承恩来了。
无论外貌还是神情,哱承恩与他爹哱拜都十分相似。
不过他与尼堪外兰不同的是,直呼朱翊镠为“陛下”。
哱拜归顺大明的时间较早,而且升到宁夏卫的副总兵,死后副总兵的职位由哱承恩继承。
故此时的哱承恩或许已经将自己当作大明的一份子,毕竟宁夏卫不同于羁縻性质的建州三卫。
哱承恩行礼磕头完毕,朱翊镠也没有立即让他起来,而是打量着他,忽然脸色一沉,斥道:
“你好大的胆子,身为宁夏卫的副总兵,居然偷偷领兵跑到辽东、建州这边来,眼里还有纪律吗?”
“臣知罪,请陛下宽恕!”哱承恩不慌不忙,从宁夏出发时他就料到肯定会有被责斥乃至惩罚的一天。
只是没料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
皇帝来辽东,而他却没能报仇,而仇人此刻就在身边。
他原本想着最多回宁夏,被麻贵总兵官或主持宁夏军务的魏学曾总督责骂惩罚,哪想到直接面对皇帝?
但既然皇帝就在眼前,紧张慌乱也解决不了问题,只能保持镇定。
“嗯,你还知道自己有罪?”朱翊镠冷哼一声,心里可清楚像哱承恩这种人就是桀骜不驯的性子,不可能像汉族人的官员那样规矩老实。
尽管已经归顺了大明王朝,甚至把自己当作大明王朝的一份子,但只要遇到不合心意的事儿,他们就敢就要跳出来反对,不然也不会发动让大明王朝伤筋动骨的宁夏之乱了。
性格使然是其一。
其二是还没有彻底地融入大明,仍记得自己是外族的身份。
“臣知道自己有罪,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岂能不报?恳请陛下答应待臣找努尔哈赤报完仇,任凭陛下处置。”哱承恩铿锵有力凛然不惧地道。
“第一,建州是努尔哈赤的地盘,你觉得能报仇吗?”
“……”哱承恩不吭声。
“第二,你亲口问过努尔哈赤,他承认是你的杀父仇人吗?”
“……”哱承恩继续沉默,因为他确实问过,可努尔哈赤失口不认。
“第三,努尔哈赤是朕的徒弟,是朕让他担起统一女真各部的大业,你却要杀他,朕会答应吗?”
“那臣斗胆问陛下一句,父亲死得不明不白,难道就这样算了?”
“你父亲是去福建的途中病死的。”
“可臣调查过,父亲进京与努尔哈赤比武时身受重伤,这才是他的死因。”
“比武是你父亲自己提出来的,况且你要是这样联系,那你是不是也把朕当作你的杀父仇人啊?因为如果朕不调任你父亲,他就不会进京,也就不会遇到努尔哈赤,就不会比武,不会受伤,不会病故,是不是啊?”
“臣还真的一直想问陛下,为什么无缘无故要调任父亲?”哱承恩不卑不亢地望着朱翊镠问道。
“你这是在质问朕吗?”
“臣不敢。”
“你还知道不敢。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朕还是劝你不要找努尔哈赤报仇算了,原因刚才朕与你说过。至于你父亲的死,朕与努尔哈赤都给你赔个不是行吗?”
“……”哱承恩犹豫。
“万岁爷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你还想怎么着?”陈炬忍不住插道,“且不说你找努尔哈赤寻仇是否能够成功,即便能成也是两败俱伤。人死不能复生,寻仇对死者无益,不过是求得生者心之所安罢了。”
朱翊镠欣慰地点点头,看来陈炬已经体会到了“侍生不侍死”的理念。
尤其是后面一句话,与他给曾朝节的那道圣旨可谓如出一辙。
什么祭祀?什么守制?什么报仇雪恨等等,死者已矣,对死者谈不上任何意义,都不过是生者为求心安而已,而这一关正是许多人过不去的。
“……”哱承恩依然犹豫不吱声。
“皇帝的话你敢不听吗?”朱八戒忍不住呵斥道。他当然向着他师父。
“陛下的话,臣不敢不听,但臣只想有一个交代。”哱承恩回道。
“万岁爷不是给你交代了吗?”陈炬喝道,“万岁爷都答应与努尔哈赤一道给你赔礼道歉,你还要怎样?”
“臣不敢接受陛下的道歉,这事儿与陛下无关。”哱承恩又道。
“那你的意思是,非得杀努尔哈赤不可吗?”陈炬已经有些恼火,感觉哱承恩这家伙太不识抬举了。
“如果杀父之仇只需一句道歉就可以原谅,那人间不知会增添多少亡魂。我哱承恩难道不会杀人吗?”
朱翊镠能理解哱承恩的心情,这也是他,倘若换作别人,恐怕这家伙早就两眼一翻拍屁股走人了。
“那你到底想怎样?”陈炬又问。
“臣只求陛下不要插手此事,两不相帮,无论成败与否,臣都感激陛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臣没有如此宽大的胸怀,赔礼道歉就可以当作没事。”哱承恩态度坚决,没有作出让步。
“你真是不识抬举!”陈炬斥道。
“请陛下恕罪!”哱承恩叩头道,“如果臣不能报仇,被努尔哈赤杀死了,不怨陛下;可如果臣报了仇,将努尔哈赤杀死了,陛下再惩罚臣不迟,届时要杀要剐,臣绝不皱一下眉头。”
“那你觉得,杀努尔哈赤有几分把握呢?”朱翊镠接着开口问道。
“刚来时觉得有五分,现在应该还有三分,哪怕只有一线希望,臣也绝不会放过。”哱承恩掷地有声地道。
“好吧。”朱翊镠点头,“朕将这件事当作你与努尔哈赤之间的私人恩怨,所以朕如果听到在你寻仇过程中做伤天害理之事,绝不会放过你。”
“多谢陛下!”哱承恩大喜,连连磕头以表感谢。
“你起来吧,记住朕刚才的话,倘若你为了报仇乱杀无辜为非作歹,朕让你回不去宁夏。”
“臣遵旨。”
哱承恩这才爬起来,在朱翊镠的示意下躬身而退。
“师祖,你怎么还答应他呢?”朱八戒忙不解地道,“师祖不是答应师父,劝哱承恩回宁夏吗?”
朱翊镠慢悠悠地道:“你没看见人家的态度吗?他哪里肯走?”
朱八戒不以为然道:“师祖是皇帝,命令他走,他敢不走?”
“即便人走了,心也没走,反而会增加他心里的不满。”朱翊镠道,“反正他现在也不是你师父的对手,让他留在辽东对你师父没有任何威胁。”
对朱八戒,朱翊镠好像也只能解释这么多。再说了,解释再多,朱八戒也理解不了,有什么用?
这一点,恐怕只有冯保在,才能更好的理解,即便是陈炬,这时候心中想必也有疑惑不解的地方。
“师祖,那我现在去通知师父。”
“你觉得自己解释得清楚吗?”朱翊镠疑虑地望着朱八戒。
“可以,就说师祖费劲口舌劝说,还拉下脸要给哱承恩那家伙赔礼道歉,可那家伙仍不识抬举就是不答应,师祖也没办法,只好与他约法三章,答应他可以留在建州,但不可乱杀无辜做伤天害理的事,否则师祖绝不饶他。”
这会儿朱八戒倒是显得口齿伶俐。
朱翊镠微微颔首道:“那你去吧,但还需补充一句,因为哱承恩已经算是大明子民了,所以师祖只能惩罚他而不能杀他,至于惩罚,先记着。”
“明白。”朱八戒扭头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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