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一头的姜老听完沉默了一会,岳志强的心情有些忐忑。
终于姜老说道:“要延期也可以,但是你们自己把握好其中利害。不打无准备之仗,也不能做亏本的买卖。”
岳志强听了很开心,这算是同意了。
“谢谢姜老!”
“嗯,就这样吧。”姜老说完挂了电话,对客厅里的岳老说道:“志强那小子还真是能折腾,居然想把冬拍延期,为一个什么特展做准备。心气很高啊。”
岳老笑了笑说道:“我倒是觉得,这不是志强的主意。”
姜老疑惑了,问岳老道:“哦?难道是阿泽的?那阿泽怎么不自己给我打电话。”
岳老说道:“也不是阿泽。我觉得,像是你们店里那个沈宸的主意。”
“哦?还有这样的事?”姜老也来了兴趣。“志强和我说沈宸采购了一批冬拍的物品,都是一眼真大开门的好东西。没想到这小子还有这种鬼点子。”
“哈哈哈,志强也和我说了。老姜,你知道沈宸家里的情况吗?”
“好像家境一般吧,我问过老俞和老田他们。”姜老说道。
岳老笑说道:“那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老吴派人调查过,沈宸父母都是工薪阶层这不假,但是他爷爷以前却是个有来头的。”
“他爷爷?好像也没听他说过。”姜老摇摇头说道。
“沈鹤祯,还记得吗?”岳老说道。
“沈鹤祯?”姜老努力回忆这个名字,他说道:“好像是原来复旦的?”
岳老叹了口气说道:“欸这么久了,你忘了也正常。原来复旦哲学系的,以前还和我们一起参加过舞会。”
“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说起来那时候他还是个风云人物。”姜老一下子仿佛打开了记忆之锁,对岳老说道。
岳老点点头:“可惜后来遭遇了一些变故,他便一直留在了那个小城里,据说当了一个乡村小学的校长直到退休。”
姜老点点头说道:“天有不测风云,很多事情确实不能遂人意啊。”
岳老点点头说道:“确实是这样。孔老夫子说五十而知天命,我们都是过了那个年纪,但是越知天命越晓得天意难测。”
姜老也颇为认可。他说道:“所以下一代的年轻人要努力,我们都是老朽了,真正的希望还担在他们的肩上。我们能做的,唯有倾囊相授而已。”
“确实是这样。不说了,来看看我新收的东西”岳老说完便起身走向旁边的书桌。他带上手套,将一卷横幅从木匣中拿出放在桌上。
姜老也走了过来,带上手套将横幅展开。
“嗬,东坡的字?这要好好看看。”姜老将自己的老花镜带上,仔细地一个个字看过去。
“老岳,不错啊,要是真的就好了。”看完姜老将眼镜摘下说道。
“你这话说的,东坡存世的作品也那么少,故宫才收了六幅,我一个人哪里能搞得到。”
“能搞到一幅董其昌的摹本也是殊为不易了。”姜老说道。
“这饮中八仙歌,也是杜甫一首颇为有趣的作品。”岳老看着横幅说道。
“没错。这第一句‘知章骑马似乘船’,就把醉酒后骑马那种上下颠簸,左右摇晃的感觉给逼真地写了出来。第二句‘眼花落井水底眠’更加夸张戏谑,眼睛一花落到井里面去,干脆就在里面睡大觉了。如果不看作者的话感觉像是太白的诗句。”姜老品析道。
岳老也笑说道:“正是。其实杜甫的诗句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到李白的影响。更难得的是这八仙每个酒仙都不一样。你看那唐玄宗的侄子李琎,‘汝阳三斗始朝天’。就好像现在人民代表大会开会,有个参会代表喝了三斤白酒去参会一样,简直不可想象。还有‘道逢麹车口流涎’,看见运酒坛的车就开始流口水了,你说老吴也算是半个酒鬼,我们什么时候也馋馋他,看看他流口水的样子。”
坐家中的吴老突然打了个喷嚏,心想这是谁在编排我呢。
“哈哈哈,那你就要拿出你那两箱藏了十来年的茅台或者汾酒出来了,不然他还看不上眼。”姜老顿了顿又说道:“还有左适之,喝酒如鲸鱼饮百川之水,这种豪迈也是令人神往。”
“这就是盛唐气象啊。不过现在肯定是不行的。谁要敢像他一样,喝酒‘日兴费万钱’,那肯定要被人举报的。”岳老说道。
“所以心向往之便可,倒是你现在一身轻松,无忧无虑的。”姜老说道。
岳老摆摆手说道:“有什么轻松的,还是老样子。看字看字。”
姜老看着横幅说道:“要说这饮中八仙歌,最著名的还是写李白那四句,也是最浓墨重彩的四句:‘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岳老也说道:“真是如此,这四句可谓是千古流芳,很多人还以为这是李白自己在说自己。”
姜老说道:“所以还是要加强传统文化的教育啊。”
岳老听了点点头。
姜老又说道:“再说董其昌这人,其实他年轻时候其实字不好看。在乡试上就是因为字丑所以被评为了第二等。少年心性那里能经受得住这个,从此他开始发愤练字,遍临唐代法帖,并由唐及晋,最后成为了一代大家。我看这幅字,感觉是他中年时期偶尔的习作,虽然质量很高,但是气韵终究还是和精品之作差了一筹。”
岳老点点头说道:“一点不错。要是精品,说不定我还买不起。董其昌那几幅最贵的字画价格你也是知道的,已经被炒上天了。”
“收藏品市场现在就是这个现象,谁也阻止不了。或许等经济冷一点的时候投资热潮也就降下来了。”姜老说道:“不过这也是好的,毕竟有人喜欢才能卖出高价嘛。总好过国内的珍品无人问津,人都跑去国外花天酒地。”
“你说的倒也是。”岳老说道:“再说董其昌这人,年纪大了应酬也多,还专门雇了几个代笔,帮他写字作画来应酬。到最后那些代笔的和他功力还不想上下了。所以现在流传下来的董其昌字画根本说不清。”
岳老又说道:“代笔的水平和真品几乎无差别,印章也是董其昌自己的印章,墨水纸张装裱什么的更加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不是钻研的人根本分辨不出来。”
姜老说道:“所以你买了一幅董其昌的习作?倒也是挺有意思。”
岳老认可说道:“也只能这样了。晚年的东西我一般也不敢买。不过买到真的就是大赚。这幅字算是一幅他中年的习作,有了一定的风格,但是还在探索之中。学东坡的字估计也是他一时兴起之作,像这样的东西反正我看到的很少。”
姜老从书柜里找出一本书,翻了翻说道:“这个类型的我也确实没见过。不过你看这两幅,还是有点相似的。”他指了指书上记载的两幅字说道。
岳老接过书看了看,再对比了一下说道:“还真是,回去可以考证一下这到底是董其昌什么时期的习作。”
“这主意不错。”想了想姜老又说道:“说来也是你得天独厚啊。南博不就有好多董其昌的真迹,还不够你看的?”
岳老摆摆手说道:“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对于那些名家真迹真的激动的不得了,天天跑去看。每次下班了我老婆催我回家,我都要先跑去库房看两遍再回去。那时候看库房的是还是老刘师傅,每天看到我都嫌:‘你小子下班不回去,我还要下班回去抱孙子。带快点看完了走人。’”
岳老又感慨道:“但是现在都六十多了,从一个小年轻一直看到副馆长,就拿现在年轻人的爱情做比喻吧,一开始是轰轰烈烈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现在已经是平淡了。”
姜老点点头,心有戚戚焉。他说道:“说来老刘师傅现在也去了吧?看了那么多年库房,他肚子里是有真东西的。”
岳老说道:“没呢,现在九十多,天天还能下地干活。我说你儿子给你买别墅不就是为了让你享清福的,你还开个菜园子天天种地。他说你不管,老子就是爱干。你这个小岳同志怎么回事,思想很有问题啊。到老了就要享受了?***怎么教导我们的?”
岳老又说道:“那我就和他说了,我说您老精力这么旺盛,干脆让博物馆返聘您得了。让您给那些小家伙上上课。”
姜老问道:“他怎么说?”
岳老笑道:“还能怎么样?当然说好了。我和老朱还有老邢他们商量一下就给他下了返聘书,他第二天就蹬蹬蹬跑来了。你还别说,老先生上课有一套。那群愣头青有的连我都不服,被这个老先生治的服服帖帖的,还有人背后说他是老神仙。”
“哈哈哈哈哈,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刘师傅就是厉害,没办法”姜老开怀笑道:“我当时去你们库房找东西,有的东西可能在书里也就模模糊糊提到过一句,我和他一说他就能把东西给我找出来。我是真的佩服。”
“你忘了,最开始的条子还是我帮你从老馆长那里软磨硬泡给求来的。”岳老笑说道:“不说这事我还想不起来,你小子还欠我一顿酒没请。”
“哈哈哈行,过两天我去博物馆找找刘师傅,我们一起弄顿酒吃吃。”姜老笑得胡子都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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