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长乐宫,顾清玥才发现夜色已黑,天边一弯冷月如钩,顾清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内心有些失落有些伤感的复杂情绪。
紫韵犹有顾虑,轻声问道:“娘娘,此事.....郑太医?”她亦觉得以往小瞧了长乐宫,人家必定早有关注,早就查到了郑太医和镇国公府的关系,此刻捅了出来。顾清玥嘴角微弯:“涉及太后,想必陛下不会往下追究,郑太医应无事,恐允衡等急了。”只是宫中太医与镇国公府交往,难免引起陆澜对顾氏好不容易打消的疑心,这才是顾清玥心中的隐忧。
说到允衡,顾清玥不由担心,此时早已过了晚膳的点了,也不知允衡有没有好好用饭。
三人回了凤仪宫,不出预料允衡仍眼巴巴地等着她,素锦在旁一脸焦灼。顾清玥抱了抱允衡柔软稚嫩的小身子,母子两人额头相抵,允衡问道:“母后,您去了哪里?素锦姑姑说您要忙重要的事情。”顾清玥便刮了刮他的鼻子,玩笑道:“是不是无聊了?”允衡眨了眨眼睛:“才不是呢,允衡担心母后。”
顾清玥的心顿时暖暖的,她看向素锦,素锦果然摇头:“二殿下一直等着您,还没用膳呢。”顾清玥看了看西洋落地钟,指针落在罗马数字八上面,不禁皱眉:“都戌时中了。”素锦忙带着宫人把已经凉了的晚膳撤了下去,重新摆上了一桌。
顾清玥便温声对紫韵和素绫道:“你们也站了一下午了,先下去用饭吧。”“娘娘,奴婢真的不认识郑太医。”自长乐宫出来后,一直沉墨的素绫忽然含泪跪下,“我知道了,放心,陛下自有公断。”顾清玥拍了拍她的肩,扶起她来,“先用饭吧,其余的事以后再说。”素绫点了点头。
顾清玥扫了一眼菜色,看到桌上有允衡爱吃的翡翠虾,就亲手剥了一只,放在允衡碗里,自己只含笑看着他,允衡果然饿急了,大口大口地吞咽,他的眼睛圆圆的,像极了顾清玥,但嘴唇却是薄薄的,肖似陆澜。
允衡见顾清玥盯着他出神,放下手中的碗,问道:“母后,您不用膳吗?做什么一直看着我。”他的腮还是一鼓一鼓的,像极了一只正在咀嚼东西的小仓鼠,天真又可爱,顾清玥便忍不住笑了:“因为,母后喜欢看你吃饭的样子呀。”允衡亦是甜甜笑了:“那个,我虽然很好看,但母后还是要好好用饭的。”允衡想了想,舀了一勺米饭送入顾清玥口中:“母后尝尝,很香的。”
顾清玥张嘴吞下,表情甜蜜满足:“哦,真的很香呢。“允衡便笑弯了眼。这双眼睛纯真明亮,宛如天上最亮的星星,顾清玥不敢想,如果没有母亲的保护,这样一双眼睛,在这波澜诡谲的深宫,会经历什么?他是值得她去守护的,不惜任何代价,不是吗?
慧妃小产一事尚未查明,陆澜虽未下明旨禁足,顾清玥却恹恹地不想出去,也约束着宫人的行为,虽然暗自伤怀,表面却安之若素。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丽昭仪却忽然来访。
顾清玥颇觉意外,自上一次惊马事件后她对丽昭仪暗自有了戒备,加之最近宫中事务繁忙,不知不觉已有所疏远。但人家昨天才为她仗义执言,她并不好太过冷脸,只得问道:“我既禁足,你来做什么?”
丽昭仪嫣然一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过她没打算解释,随即转换了话题,从身后取出一个酒坛:“我知你心中郁闷,平白被人泼一盆污水的滋味不好受,御酒梨花醉,如何?我们一醉解千愁!”
顾清玥吃惊,笑着摇头:“我是不成的,还服着药呢。”“少一天又怎么了?依我看,你那药可吃可不吃,出去跑跑马、走走路比吃这些劳什子强上好多。”丽昭仪不以为然,她是那种不受深宫拘束,敢于打破常规的女子,顾清玥不由心动,她不是多么喜欢她,却总是不由自主被她吸引。
“那就不醉不归吧。”顾清玥眨了眨眼,嘴角上扬。
梨花醉出自西峡宁陵,自前朝就作为皇家贡酒而名闻天下。宁陵梨花每年四月中旬开放,犹如漫天飘雪,据传酿酒所用的泉眼就在梨花园旁,雪白的梨花落在泉水上,堆琼砌玉,泉水也沾染了梨花的清冽芳香,因此用此泉水酿出的梨花醉,酒水清纯透彻,幽香沁人心脾,味道柔绵甘长,且与烈酒相比,度数较低,更为宫廷后妃所喜爱。
两人进了内室,屏退宫人,相对而坐。顾清玥取出翡翠杯,笑道:“凭风落尽胭脂泪,对月频倾翡翠杯。今夜我们也对月畅饮。”丽昭仪爽朗一笑,拍开酒坛:“我却不懂那些精致的词儿,这酒味道不错。”两人自酌自饮,间或推杯换盏。“从何处找来的酒?”顾清玥晃着杯中酒,懒懒问道。
丽昭仪酒到半醺,朝顾清玥抛了个勾魂夺魄的媚眼:“中秋宫宴这不快到了么?倚云前几日去御膳房取点心,看到备好的一坛一坛酒,就顺走了两坛。”倚云是丽昭仪从西戎带过来的,也有几分身手,宫廷规矩学的自然也不是那么让人期待。
顾清玥抚额:“今年宫宴的规模大,那都是有数的,御膳房少了酒,小心他们找你。”丽昭仪撇了撇嘴:“且放心吧,就德妃那性子,这些向来都是富余的,再者,”她饮了一口,悠悠道:“还有皇后娘娘这个共犯呀。”
顾清玥摇头笑指着她道:“看来今日是被你拉下水了。”她小口小口的抿着,招来了丽昭仪的鄙视,“大齐贵女们喝酒太过斯文,宫宴上更是沾一沾唇而已,真是扫兴。这酒的劲道也不行,绵绵软软的。我九岁时,偷了父汗的酒喝,那味道呛进喉咙,像燃了一团火。全身都热了起来,我睡了一日,后来长大了,这酒我就再没喝醉过,娘娘,有朝一日我请您尝尝西戎的美酒”
苍茫草原,骏马奔腾,醇酒美人,令人心向往之,只是此生,已被囿于这百尺宫墙内了。顾清玥心中一叹,抿了一口梨花醉,她极少饮酒,今日方体会到“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心境。
她们俩一杯接着一杯,紫韵看得忧心不已,只得委婉劝道:“娘娘病体初愈,还是少饮一点为好。”“没事的,这酒不醉人。”丽昭仪冲紫韵笑了笑,双颊微微发红,眼睛却很明亮。“紫韵姐姐,这儿就我们几个人,又没旁人知道,就让我再喝几杯吧。”顾清玥亦有几分薄醉,但人还很清醒,笑咪咪地央求。紫韵无奈,她知道顾清玥昨日心中伤怀,又想着横竖没有人再来,与其闷在心里不如排解一下,便不再劝说了。
除了宫宴,丽昭仪也没正经喝过几次梨花醉,不知这酒后劲绵长,此刻她已有了醉意,兴致上来,还跳了一段西戎舞蹈,和大齐的轻歌曼舞不同,西戎舞蹈节奏极快,热情奔放,顾清玥大为惊艳,不禁鼓掌叫好。丽昭仪回眸一笑,腰如柳枝般一折伏在桌子上,笑道:“唉呀这么长时间没跳,我可转晕了.....”,一语未了,已是睡了过去。
顾清玥笑着摇头,她也有几分酒意,但还不至如此,不禁暗笑:丽昭仪所谓的好酒量不过如此,还不如她呢。此刻她还不知自己下一刻会被妥妥打脸。
正在犯愁怎么安置已醉酒的丽昭仪时,忽听宫门口传来康连海熟悉的宣驾声:“皇上驾到!”顾清玥与紫韵面面相觑,不知陆澜为何深夜到此。顾清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月白家常罗衫,烟拢纱缥碧色裙子尚算齐整,便急步去宫门前迎驾。
夜晚的凉风一吹,顾清玥觉得脸颊有些热热,眼前的宫灯色彩迷离,她不知道自己已醉,仍勉强支撑,在看到陆澜的身影时率众人屈膝拜下。
陆澜温声道:“免礼。”顾清玥正要站起来,却猛地一阵晕眩,顺着惯性就要向前倒去,所幸陆澜本就要伸手去扶,她便恰好倾进陆澜宽大的袍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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