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次日顾清玥醒来便觉头重鼻塞,咳嗽更是剧烈,以至于咳出了一口血,额头还有些发热,紫韵眼中带着浓浓担忧与责备,毫不迟疑地遣人唤了太医,顾清玥心虚得很,只得安静听她的安排。
不过一炷香功夫,郑佑一袭青衫,提着药箱匆匆而至,彼时顾清玥刚刚用完早膳,见他因来得匆忙,鼻尖上冒着细细的汗珠,颇是意外:“不过是咳疾未好罢了,何必如此紧张?”
郑佑的脸色却极是郑重,他示意她伸手,紫韵刚覆上一张帕子,郑佑的手指便搭上去,沉吟了片刻,示意她换了另一只手,慢慢皱起了眉头。
良久,郑佑才抬头,看了看四周,欲言又止。紫韵忙让人退了下去,才问道:“娘娘可是病情重了?”
“娘娘近日郁郁,这一口血咳出来倒是好了一些,只是,”他仍然敛着眉目,“娘娘这病长期缠绵未愈,是心病啊。若不设法开解,恐于寿命有碍。”
顾清玥心中苍凉,面上却笑得不以为意:“郑院判莫不是说笑呢,本宫不过是昨夜睡眠有些浅,又着了凉而已。”
郑佑定定地看着她,忽然笑了,他生得俊秀温雅,这一笑便如春风拂面,道:“也是,娘娘应是早已习惯了。”
顾清玥气结,郑佑又恢复了素日的温和仿佛刚才说出那一句刺心之话的人不是他一样,“微臣胡言乱语;还请娘娘恕罪。”他道歉。
这么些年两人已熟不拘礼,顾清玥瞪了她一眼,郑佑无奈叹了口气,他换了方子,又嘱咐了紫韵一番,才不疾不徐地施礼告退。
郑佑走后,顾清玥又觉困倦,吩咐紫韵道:“你自去永福宫吧,我睡一会儿,让人别进来打扰。”刚说到这里,便听宫人进来禀报,明贵妃来了,正在前殿等候。
今日并不是请安的正日子啊,顾清玥皱眉,“按例,妃嫔承宠次日一早,应拜见中宫。”紫韵低声为顾清玥解惑。
好像是有这样的规矩,她以手抚额,心情更是低落了,不想见不想见。
“娘娘还是见见吧,走个过场,怎么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有太后娘娘在......”紫韵虽见她一脸怏怏,但仍是劝道,顾清玥知道她的意思,一来,贺明霜是太后的至亲,不管她如何想贺明霜,与太后相比,她身份便是天然的劣势,不能拂了太后娘娘的脸面。再者,贺明霜现在是林潮的义妹,平复南境,林潮当居首功,眼下顾清扬退隐,忠武侯在西北毫无建树,林潮风头正劲,陆澜深为倚重,她也不能因为一己喜恶影响了朝局。
顾清玥叹了口气:“请明贵妃稍候吧。”
贺明霜独自坐在前殿,宫人给她上了茶便悄无声息地退回原位,她并不顾忌,心情颇好地端起来抿了一口,不由笑了,却是一盏白水,顾清玥还是一如既往地谨慎周全。贴身的宫女白露想阻止已是来不及,见是白水才放下了心。
凤仪宫的前殿仍是布置得温馨典雅,不见多么华丽,却处处体现出女主人的别具一格,然而,和她记忆中仍有些微的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
时下流行屋中插时令的鲜花,或是燃放清雅的香薰,然而,凤仪宫前殿只摆了一盘各色新鲜瓜果,暖气熏得瓜果的甜香在空气中浮动,几上是两盆金橘,金黄的果子累累缀满枝头,酸酸的清香隐隐添了一丝活泼,令人神清气爽。
其实冬日插瓶最好是梅花,梅花枝干虬劲多姿,花瓣芳香馥郁,又自古以来被赋予了凌霜傲雪的品格。只是陆澜连着两个宠妃都酷爱梅花,虽说多是因陆澜移情,可顾清玥不免对这“不为凌寒易素心”的梅花有些敬而远之,紫韵等人深知她的心思,久而久之,凤仪宫冬日里便不见梅花了。
环顾四周,贺明霜心中有些怅然,她向来性子直爽,并不习惯贵女们寻常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所以难免让人觉得尖刻,再加上她容貌绝美气质清冷慑人,也在无形中让旁人觉得疏远。
也正因如此,少女时期,陆澜是她唯一接近过的男子,也是她唯一喜欢过的人,这份喜欢,让她情愿放弃自己的心意。为成全他的志在天下,她不忍他为难而远嫁他乡,再归来,他心意已变,为成全他的心有所属,她放逐自己流浪在外,她曾想这样终老一生,然而南境相遇,阴差阳错,她真正成为了他的女人,还有了他的孩子。这一次,她不想也不能再离开。
顾清玥是和她不一样的女子,她的美貌不逊于她,但这种美是平和中正的,不具有攻击性,是江南春色,是温暖的人间四月天,尤其是她温煦一笑时,如明媚阳光照拂生命,人生的纯真、美好、深邃,都写在那双清澈的眼眸中,让人不知不觉被她吸引,连她也不例外。
然而,她能窥见在顾清玥温柔的外表下,对循轨蹈矩隐隐的不屑,亦能窥见她对陆澜热烈的独占的爱意,这和她致力于长期在外经营的形象截然相反,令她惊异的是,这样的顾清玥,是陆澜真心喜欢的。
她有些遗憾,在某一方面,她们是一样的人,冰封万里下是炽热的熔流,执着而坚定,愿为所爱倾尽所有,也要求同样独一无二的心意,不容他人分享。因此,随着她的进宫,彼此的立场悄然改变。
顾清玥出来的时候,贺明霜正一脸专注探究之色,纤纤十指拨弄着圆圆的橘子,白露一急,轻推了贺明霜一把,低低提醒到:“娘娘!”
贺明霜放下手,敛袖行礼:“嫔妾拜见娘娘。”顾清玥看了一眼她微凸的肚子,心中如被堵了一下,面上却含笑道了一句免礼,紫韵不待贺明霜跪下便稳稳扶住:“贵妇娘娘有孕在身,还请小心。”
贺明霜重又落座,她今日穿得极为庄重,深红色的正一品贵妃朝服,云鬓巍峨,发髻上插着金凤含珠簪,赤金缠东珠红宝耳坠熠熠闪光,那原本带着三分英气的长眉修得细长而弯,眼波流转,丹唇皓齿,较三年前平添了几分温婉。
两人叙过寒温,一时俱都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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