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解开心结,感情一日千里,陆澜处理政事之余,两人抚琴作画,赌书泼茶,品月赏花,谈诗论道,所谓神仙眷侣,不过如此。仿佛是因这一病之故,陆佛不再隐藏对她的深情,亦不再召幸其他妃嫔,从晴爽秋日到雪飞冬月,太极殿里的帝后二人,便如寻常夫妻一般,同进同出,享受琴瑟和鸣之乐。
然而,本该感到幸福甜蜜的顾清玥,却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一层深深的忧虑,如身在梦里,总担心一朝醒来,皆是虚无。而令她一直心有不安的缘故,或许是因陆澜的病迟迟未好,虽然不再发热,咳疾却有日益加重之势,也或许是因陆澜近期似乎忘记了“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在批阅奏折,处理政事时常要她陪侍在旁,征询她的意见,并就她的不解之处细细分说清楚,哪怕顾清玥再三提醒,陆澜似乎都不甚在意,还戏谑道:“皇后之才,与朕的一干朝臣相比,不逞多让。”更或许是多少次同榻而眠后,夜半醒来,枕畔已无人,她秉烛寻去,却在御书房门前看到康连海佝偻的身影,听到里面传来的低低的咳声。因知陆澜有意瞒她,她便也假做不知,然凡此种种,皆让顾清玥不得不多想。
太医院原院判郑佑因父亲去世,丁忧在家,如今拔擢的岑院判也是经验丰富的医者,然顾清玥对他总不如郑佑熟悉信任。这日,趁陆澜在前殿与朝臣议事,顾清玥又命人找出陆澜自生病以来的脉案,一页页细细翻阅,因幼时允衡身子弱,她时常照顾允衡,也算半通医理,但无论怎样推敲,脉案并无异常,岑院判开的诊方对风寒而言也是对症,另有三七等伤寒之药,应是用于治疗旧伤。顾清玥阖上厚厚的脉案,百思不得其解,不禁自言自语:“既是对症,为何却不见效呢?”
手中的脉案被人抽走,顾清玥抬眸,撞进陆澜含着笑意的眸中,“又在翻脉案了,朕和你说过,不过是常见的风寒而已,你呢,偏偏不信朕的话!”陆澜佯怒,点了点顾清玥的鼻尖,道:“陪朕出去走走吧。”
顾清玥看向窗外,纵然暮色如金,但想到冬日的傍晚已是起风了,担心加重陆澜的咳疾,顾清玥不情愿地摇头,却被陆澜硬拉着起身:“走吧,已在屋中闷坐半日了。”顾清玥拗不过他,只得应了。陆澜示意翠袖拿过一件银红牡丹暗纹羽缎斗篷,亲手为她系上,才笑道:“这样便不冷了。”携着她的手就要走出门去,顾清玥含嗔看了他一眼:“也不顾念自己。”接过翠袖手中的狐裘,亦是亲手为他系好。两人眸光交映之间,情意绵绵。
太极殿后,是一带竹林,苍苍修竹,在凛冽寒风中,益发苍翠挺拔。应是小太监料想冬日此处无人,疏于时时打扫之故,青石板路上,还覆着前日残雪,在竹叶的缝隙里,折射着夕阳的淡淡光影,平添几分静谧。
“小心。”陆澜的手宽大温暖,裹着顾清玥的手,提醒她注意着脚下的路,两人漫步在竹林里,语笑晏晏,闲话家常,然而,在这难得的安静时光里,陆澜一阵揪心裂肺的咳嗽,令顾清玥又皱了眉,心头浮上浓浓的隐忧。
陆澜俯身,似不经意地用帕子按了按嘴,不出所料瞥见血红的一色,又收回袖里,这细微的动作,顾清玥并未发觉,她一边为陆澜拍着背,一边惶急道:“这药也用了一段时间,也不过如此,这要如何是好?明日,不若令太医院再细细斟酌,换个方子。”
妻子眉眼间的忧惶,陆澜看在眼里,一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面上却神色不变:“世上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而已。”,他仰头看天边暮云,悠悠道:“即便贵为帝王,也难逃这世间定律。”话音未落,已被妻子的手捂住嘴:“我不许你这样说。”纵然知道必然如此,顾清玥的目中仍已是莹莹泪意,声音中更是带了一丝怒气。
“朕只是玩笑。”见顾清玥真的急了,陆澜忙笑着宽慰。
“陆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顾清玥紧紧盯着陆澜,问出了自回宫后她一直想问又一直没有问出口的话。
“怎么会?你日日与朕在一处,什么都要管着朕,不许熬夜,不许急躁,不许生气,不许饮酒,.......一天如用膳般三顿用药,用膳的时间不许拖延。”陆澜的眸中满是促狭笑意,声音更是温柔缱绻,“也不许朕碰你.......朕有生以来,便是母后,也没有这么管头管脚过,朕不是一一应了?朕有没有事,你不是最清楚?”
每每话题到此处,陆澜总是玩笑般岔开,殊不知越是如此,她心中越乱,顾清玥脚下一顿,隐去眸中泪意,恨恨瞪了陆澜一眼,抽出手,自顾自往前走去。
“又恼了........脾气越发大了。”陆澜一边无奈低叹,一边加快步伐追上前去,打叠话语预备哄好自己的娇妻,不防顾清玥正走到一枝积满白雪的竹枝下,被陆澜一拽,不慎触了竹枝,抖了两人一头一身的白雪,两人讶然对视,彼此狼狈的情状映在眼里,又不约而同扑哧一笑。
这一笑打破了方才有些沉默的气氛,顾清玥也不好绷着脸,只轻声嗔道:“若母后知道,又要说我,这是在外头......成什么样子。”不知何时,夜色已笼罩大地,唯路旁的宫灯摇曳闪烁的光明,璀璨夜空下,她娇嗔的眼波明丽,如清风吹散漫天星辰,悉数落于她的双眸里。
陆澜心中不免愧疚,太后对于帝后同宿于太极殿一事,一直颇有微词,认为不合祖宗规矩,任他多次劝说也无济于事,每每妻子至慈宁宫请安,都要旁敲侧击一下,然而妻子一改往常的冷漠针对,总是浅笑着应下,过后如常,这倒也不失为应对母后的一个方法,只是,他仍心疼她为此委屈,浓眉不由皱起。
顾清玥不想陆澜再为她与太后之间的关系忧心,笑指着陆澜头上的雪珠道:“这落雪倒是令我联想到咱们两人白发苍苍的时候,衡儿自去忙了,便只剩咱们两人闲坐无事。”她摸着自己的脸颊,长吁短叹:“只是红颜易逝,那时我必定鸡皮鹤发,又老又难看。”
“届时皇上身边有年轻的美人相陪,定然想不起我来了。”越想越是生气,不由嘟嘴。
起初,听顾清玥描述暮年时样貌,陆澜思绪不禁随之漂远,想到两人都是一头白发,仍然携手同行的情景,一起老去,亦不失为一种幸福,悠然神往之余他心中一恸,因已知自己注定无法陪她那么久,但又听顾清玥扯远,不由笑斥道:“净瞎扯。”他将妻子揽入怀中,深深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只有你一个,不会再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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