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你了。”宣成帝修长的手拈着洁白如玉的棋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清玥。
顾清玥抚额,明明开局是她占了先机来着,然而下着下着,不知不觉已是被重重围困。她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凝神思索着该如何破局,破棋局,也破如今她的困局。
上午的阳光在她明丽的脸庞流转。一点光落在微抿的朱唇上,为她淡粉的唇色添了一抹诱人的莹润,宣成帝的眸色越来越暗。
既已拥有天下,又何必委屈自己?多年的执念虽已冰封于暗夜和流年里,但只需一点星星之火,便可成燎原之势,若没有出口,这份炽烈的情感,迟早会将他自己燃烧殆尽。
太后的病势逐渐恶化,如今少有清醒的时候。因此,近来顾清玥几乎每日都会来慈宁宫。说起来,人生的缘分很是奇妙。无论是原主还是她,与太后的关系都颇为冷淡,然而,或许是因陆澜的离世,两个女人心底的同一份伤悲,也或许因太后是陆澜的亲生母亲,她爱屋及乌,因此她愿意陪着太后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尽自己所能地让她走得安详而有尊严。
这样一来,她便不可避免地时常会撞见宣成帝,不知是错觉还是直觉,她觉得宣成帝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也或许,是因少女顾清玥与成王的那段往事,令她对宣成帝仍存着一份戒心。好在,多数情况下,皇后容姵总陪在宣成帝身边,免了她不少尴尬。
然而今早,她刚来到慈宁宫,和宫人一起服侍着昏迷的太后,好不容易才启开太后的唇齿,喂上了药,顾清玥已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门外便传来宣驾声,本该在早朝的宣成帝,一身朝袍,大步迈了进来。
对上顾清玥诧异的眸光,宣成帝淡声解释了一句:“今日无早朝。”他神色有些焦躁,似压着深深的怒气,又无处发泄。不待说完,便自行坐下,目光从沉睡的太后身上漫不经心地掠过,落在顾清玥的身上。
顾清玥正打算为太后换了松软的被褥,她亲眼见过母亲如何细致护理半身不遂的奶奶,曾说对于行动不便的人,更要注意寝具的清洁与干净。她示意宫人与她一起扶起太后的上半身,原本一直沉默端坐的宣成帝却起身,默不作声地将太后打横抱起,皱眉道:“还不快点。”
顾清玥一怔,服侍的宫人早已适应了顾清玥的亲历亲为,此刻面对宣成帝冷凝的眉眼,一个激灵忙不迭地忙碌起来,片刻功夫已将太后的床铺铺叠整齐。宣成帝放下太后,眉头皱得更紧:“一屋子服侍的人,你就这么每日亲力亲为?”
顾清玥沉默,宣成帝的怒火突如其来而又莫名其妙。
宫人们惶恐地跪下,然而宣成帝似因顾清玥的沉默,而怒火更炽,他扬声道:“来人!”
“皇上息怒。”顾清玥艰难启齿,但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避开了宣成帝的目光,看向沉睡着的太后,涩声道:“只是想为他做一点事情。”她话里的他不言而喻。
话音刚落,宣成帝已欺身近前,他高大的身形一下子罩住了顾清玥,问得咬牙切齿:“值得吗?”
顾清玥忙后退一步,却忘了后面是雕着松鹤延年图案的大件紫檀木屏风,被凹凸的浮雕硌了后背,忍不住“呀”地痛呼出声。
宣成帝显然也没有料到,一怔之后便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恶劣的趣味,心情却莫名愉悦起来。他一手撑在屏风上,把顾清玥圈在他身前的狭小空间里,她的身高在女子中也算高挑,但此时他只觉得怀里的她纤细娇小,他能感受到她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微热的气息扑在他胸膛,让他心中也升起了一股欲火,情不自禁地低下头。
顾清玥却于此时抬眸,眸光里是冰冷的疏离:“皇上请自重!”
早在宣成帝突然靠近顾清玥,两人之间的气氛刚有些暧昧,宣成帝的随侍太监李连便喝退了屋里的宫人,自己也退了出去,还不忘眼明手疾地带上门。
屋里如今只有昏迷不醒的太后,顾清玥和宣成帝三人。顾清玥隐隐不安,又有些无奈:你既已拥有天下,为何还执着于无谓的往事?
许是听到了顾清玥的心声,许是毕竟在太后的寝宫,在顾清玥警惕的目光中,宣成帝并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他后退了一步,忽然道:“皇嫂可有兴趣手谈一局?”
虽是问句,语气却不容辩驳,话音未落,宣成帝便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冷声道:“经心点,若再劳烦主子动手,就都去慎刑司呆着吧!”
慈宁宫的宫人诺诺应是。新帝登基的时日虽短,可众人已知宣成帝虽与昭武帝性子截然相反。昭武帝冷峻不假辞色,但御下宽和,而宣成帝观之如沐春风,但却喜怒莫测,令人生畏。
顾清玥看太后这边都收拾妥当,想了想,勉为其难地跟上宣成帝的脚步。
宣成帝似一刻也不想在屋里停留,一径走到后院的凉亭,才颔首示意,李连忙命人拿来锦垫,端来棋盘,又倒上热茶,片刻功夫便整理得妥妥贴贴,才退到了亭外,保持着一个既能随时听到传唤又听不到亭中人私语的距离。
无论是陆澜身边的康连海,还是宣成帝身边的李连,都是这样灵活知趣的人。
顾清玥忽然怔忡,有好长时间没看到康连海了。对跟随过他的人,陆澜为他们做了周全的打算。陆澜去后,康连海也告老出宫,据说如今住在远房侄子家里,陆澜的赏赐加上他原有的积累,足够他过一个富足平和的晚年。太极殿的宫女,能放出去的,顾清玥也按陆澜的安排,每个人都给了陪嫁,做了安顿。他从来都是这样,看似冷漠实则温情。只是,她沉吟看向宣成帝的背影,陆澜对他足够信任,相信他会好好照顾她们母子,为她们遮风挡雨,但如果,最大的风雨恰恰来自于他呢......
宣成帝悠然坐下,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清玥收回心思:“皇上有幸,本宫自然奉陪。”素手拈着黑子已落到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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