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夜阑人静,御书房仍是明烛摇曳,灯火未熄。
一声清脆鸟啼,侍立地下的李连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案上的自鸣钟,这是此次外邦朝拜的贡品之一,黄头发蓝眼睛的波斯人飘洋过海带过来的,以精金所铸,铜镀金錾花面板上嵌着白珐琅罗马数字钟盘。大齐海外贸易盛行,自鸣钟不是什么稀罕物什,然而如香盒般大小,却又连细微处都精致的物件儿,李连也是头一回见,且这自鸣钟另有机关,整点时面板自动弹开,跳出一只翠玉小鸟报时,委实新鲜奇巧。
宣成帝似对这个自鸣钟甚是喜爱,这些日子就摆在御书房的几案上。李连思忖着,心思又转到今日暗卫报上的露华宫的情况:皇后娘娘和顾娘娘呆了一下午,最后两个人都眼圈红红的,皇后娘娘晚膳也没用,就匆匆走了。一个是今上的发妻,一个更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皇上最近虽然忙于政务,没有去露华宫探望,可是那位一日做了什么,用了什么,都见了什么人,事无巨细,每日都会呈送御前。
又一声鸟鸣响起,李连看一眼自鸣钟,果然已是子时中了,小心翼翼提醒道:“皇上,都夜半了,明日还要早朝。”
御案上原先厚厚的一摞折子如今只有三、四份没批。宣成帝失笑,原来不觉自己已坐了两三个时辰了,顿觉肩颈发麻,眼睛酸涩,便起身来回踱步舒展,顺口问道:“今日如何?”“娘娘还是身子不虞,一日吐了三回,早膳没用,午膳和晚膳被劝着,用了一点。”李连如常汇报这顾清玥的一日情况,见宣成帝闻言,面上隐含了一缕担忧,又忙道:“娘娘气色倒是比往日好了许多。”
“还有,皇后娘娘今日亲至露华宫,看望娘娘,两位娘娘盘桓了一下午。”李连觑着宣成帝的面色,轻声补充,“皇后娘娘是为了容家的事去的,娘娘说容家是容家,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
宣成帝笑了一声,她从来都是这样的性子。
“还提及了先帝......”说到这里,李连有些犹豫。顾娘娘对先帝的深情毫不掩饰,只是,眼前这位听了,会不会觉得刺耳呢?说起来,在宣成帝面前称顾清玥为“娘娘”而隐去了姓氏,乍一听上去,倒像是宣成帝的宫妃,这是他大着胆子揣测着圣心,自作主张,可宣成帝也并未喝斥,似乎这个称呼暗合了宣成帝的心意......
宣成帝的嗓音微凉地挑起:“哦?”
李连一敛精神,但是有些扎心之言是万万不敢由他说出口的,横竖暗卫纸面上的汇报,已放在御案上了,只能尽量平淡些的表述:“两位娘娘言辞之间提到先帝,娘娘不免缅怀了一番。”
便是面上再怎样淡定,内心一股隐隐的怒气,混着一股不知是甚么的情绪,还是冒了上来。陆澜,还是陆澜,他这好皇兄,生前待她不过了了,一死便全成了好处,念念不忘。然而,日子还长,他笃定一笑,总有一天,他的真心相待,会唤起她的往昔美好回忆,会覆盖她心中皇兄的影子......
这一天国事繁杂,晚膳后又批阅奏章直到午夜,宣成帝也有些疲惫,他摁了摁眉心,道:“明日,把这自鸣钟送到露华宫吧。”她自小便喜欢这些新奇的物件儿,他沉吟道“吃食先不要送了,。江南前些日子进上的晴光锦和软烟罗,挑几匹春日适宜的颜色,一同送过去吧,”少女时的她,喜欢明丽的颜色,轻红、软绿、晴蓝,无一不是娇俏的女儿风情。
心中有柔软的惦念浸染,忽然迫切地想看看她是否安好,然而,他看了看自鸣钟,这个时辰,她早已经歇下了,去了难免扰得她不能安眠,算了,待忙过这段时日吧,再好好陪她。
李连恍然大悟这自鸣钟的去处,原是皇上为了送给心上人的,然而,自鸣钟也便罢了,这锦缎送过去也是白送,宫中俱知,顾娘娘极少穿着艳色,自先帝去后,更是衣着简素。不过做奴才的,不会多这个嘴。
“是。”他躬身应道。
一个月后,太子春猎受伤一案水落石出,原是容家下的手。此事的主谋是承恩公世子,当朝皇后的嫡亲兄长,本该被处以极刑,但念在皇后娘娘伴驾多年,无一错处,且事发后,皇后娘娘即长跪太极殿前,脱簪请罪,太子与顾皇后也出言宽恕,故宣成帝准其以死谢罪,其余从犯,按参与情节轻重或处死或流放。
此外,宣成帝承恩公及夫人老迈,未知此事,从宽处理,只承恩公府变成了承恩伯府。至此,新晋承恩公府元气大伤。天子与皇后一向和睦,于太子一事上,却手段干脆凌厉,对皇后娘家并不留情。这也让朝臣们有些凛然,至少进一步明了太子在新帝心中的分量。
如此一来,允衡明年入朝议事,反对的声音必会小了很多。露华宫中,顾清玥听着宫人的回报,凝眉沉思着,不得不说,宣成帝的处置甚合她的心意。
宫人禀报完毕,见顾清玥一时无话,便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时值午后,阳光透过窗纱,暖暖地洒在架子床上,近日萦绕在心头的大事一了,困意便袭了上来,近日她的孕吐有所减轻,倒是添了嗜睡的症状,不过沈宽道孕妇嗜睡再正常不过,也有助于体力恢复,顾清玥也觉颇有道理,是以此刻,她并不想勉强自己强撑着,在眼泛泪光,情不自禁打了个呵欠后,听了翠袖的提议,躺下来准备午歇。
翠袖为她宽了大衣裳,从柜中取出云绫纱被,又放了回去,犹豫道:“虽说天气热了,但娘娘您一向畏寒,被子太薄反倒容易着凉。”
顾清玥哭笑不得,这都快到五月了,无奈道:“翠袖姑娘,挂上帘幔便更热了。”她记得原先在书上看过,孕妇的体温较常人要高。
翠袖笑道:“娘娘,还是盖这床羽纱的吧,我给娘娘打会扇子,睡下了便不热了。”
翠袖向来如此,伶俐中不失细心,顾清玥笑道:“好,都听我们翠袖姑娘的。”
顾清玥朝里躺下,翠袖勾下帐幔,坐在榻旁,轻柔的一下一下为她打起了扇子,帐中稍许的憋闷被习习凉风吹走,一室静谧中,睡意涌了上来,顾清玥慢慢合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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