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章:还我日月乾坤
「之后与其书信来往数十封,其人有真知灼见,为政踏实肯干,亲自走遍关气隘极其背后的大山,与百族交好——诸位也知。」
沈寂平淡的话语中,饱含着巨大的力量,走遍大山四个字分量若无添油加醋,那便是多么艰辛的旅程?
与百族交好四个字也是笔画不多,却也令人不禁联想,这有多么强的能力,要付出多少才能和百族交好。
所以沈寂刻意停顿一下,钓足众人胃口:「诸位也知,关气隘背靠原始森林,所以这次交州大战如此艰难取胜……但这片森林在我国土之内,却从来不被我大夏国所用,这便是最为遗憾之事。」
「然,大山之内百族兴盛,靠的是什么?是大山之内无穷无尽的物华天宝……据这位当地官吏所举的例子,百族所采的山珍之类,每年可有十万斤之数!更遑论各种动物,皮毛棱角之产,更是世家大族所喜之稀罕物件。
更有可之宝,那些真正的物华天宝,于百族无用,于我等乃是价值连城——埋没深山,无处无迹可寻。」
沈寂也渐渐有些兴奋:「若是把这些开发出来,交州不说富起来,但起码也能改头换面不再是人迹罕至的寸草不生之地。」
「开发大山?当谁不想么——」苏西桥冷笑道:「人力物力财力在哪里去寻?又到苏杭去巧立名目,强取豪夺?」
沈寂也报以讥笑:「苏大人,我先前说过,这并不是我的主意,所以我也跟苏大人发出了一样的疑问。」
「他说,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者损之,不足者补之。自古以来江南与交州为邻,同是大夏国土,岂有高低之分,只不过是江南占据地利天和——如今关气隘格局大变一马平川,正是双方驮马互商之时,以彼财力,换来稳定的,稀罕的货源,这乃是互利双赢,并非一去不还。」
沈寂知道是时候了,须拿真材实料,才能镇得住众阁老。
于是他从自己的桌子上取出一副大图,将其在地上铺开。
此图一展开便可见密密麻麻的绘图标记,仔细一看,正楷几个大字关气隘原始森林规划图。
这地图详细到每一条商路该如何规划都计划了出来,百族之地都已标注其谈判所需,合作条件——
「不过大家也知道,因为仙人出手,这原始森林毁坏了许多,取一,实际上已经没有了……但是余下的,足以!」
老首辅颤颤巍巍的蹲下,想要看得清楚,但身子一沉便要跌倒,幸而被沈寂和苏西桥扶住,这才贴来一观。沈寂知道老头老花眼,于是指着这幅图一一朗读介绍。
到最后,一群阁老已经看至深夜。
「共计一百三十一条商路,上千品种的货物,预计每年收入可达两千万两。」
沈寂手指指到最后,却发现图上有两块斑驳血迹。
「呕心沥血之作——」老首辅赞叹道:「沈寂啊,那地方官吏究竟是谁?」
「回首辅大人的话,那人其实大家都认识,乃是当年被贬谪的都察御史,田裕林。」
「是他!?」
几位内阁阁老皆是一惊,老首辅更是一怔之后抚须而笑:「老了,老了,竟然差点没想起来此人是谁……田裕林,状告三皇子勾结魔族,结果被金刀卫指挥使陆彪给半道截了下来。」
「事关皇族颜面——此事陛下是要私审,但陛下那时候龙体便有恙,于是转交给了太子殿下处理。」
苏西桥轻声道。
「哪里是陛下龙体有恙,而是陛下舐犊之情,不忍发落,便交给太子这做长兄的处置。」
另一位阁老轻声道。
苏西桥面色一变:「此事事关皇家颜面,我们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无妨。」老首辅微微摇头:「时至今日,又有什么说的不得的?」
「不料。」
沈面无表情的接着说下去:「不料太子碍于兄弟情谊,竟然瞒天过海,与金刀卫指挥使陆彪一起将所有证据抹除,只剩下一个人证。」
「那就是田裕林。
陛下得知太子和指挥使竟然在此案全天下人都关注着的情况之下,妄图瞒天过海,还销毁了证据,勃然大怒将太子和指挥使下狱。
接下来大家都知道了,陛下这一招大义灭亲,憋得咱们都出头来求,国不可一日无太子……」
苏西桥倒是冷静得出奇,有一位阁老却忽然道了窝囊两个字,便没有再多说话。
看来有些言语还是讳莫如深,除了沈寂这种胆子颇大的,还在继续:「田裕林参的本都快有一摞那么多了,可是屡次杳无音信,他一怒之下抬棺到皇城门口长叩不起,领着北境来的数百逃难百姓恸哭皇城相府。
还带着白底黑字的两张长联插在门口,曰祁瑾轩勾结魔族侵我河山,万死换青天白日乾坤朗朗。」
老首辅闭上眼睛忽然道:「时穷节乃现,一一垂丹青。」
沈寂沉声道:「言官风骨,在田裕林身上淋漓尽致,令吾辈汗颜。从此事之后,事情逐渐发酵,一发不可收拾,六科给事中率先炸开了锅,都察院,大理寺……或者说三法司衙门也都参了本上去,大臣们通过廷议,一致认为此事必须有个了断……直到整个大夏朝廷都一片风声鹤唳……那时候可谓是风雨欲来山满楼。」
然而,陛下那边始终是称病不出,一点消息也不放出来,太子殿下那边更是完全不能沟通,事情越闹越大,火便越烧越旺。
那时候,所有人都在想,这般僵局
直到吟啸宗仅剩的几位旧人,居然将三皇子捉来,也不知道驻防官兵搞什么名堂,竟然让这几个吟啸宗旧人一路闯来,顺利的在菜市口砍了这位的脑袋。」
沈寂轻描淡写,但那几个吟啸宗旧人又是何等修为,居然可以一路杀过宣武门,再杀到菜市口,当着皇帝的面把皇帝的儿子砍了——这是何等的卧槽,只是想想那个画面,便令人觉得心惊胆战。
「陛下勃然大怒,那几个吟啸宗旧人有来无回,在城中困住,最后也一一自刎于此。最后陛下出面,将此事定为吟啸宗叛徒犯上作乱,将其全部斩杀。此事也间接导致了陛下后来对待吟啸宗的政策,从各种方面……塑造其不堪一击,北境破的罪魁祸首的形象。」
沈寂叹道:「万年吟啸宗,最后沦为现今百姓人人唾骂的存在,果然还是朝廷影响力大。」
老首辅这时候却吱声道:「并非朝廷抹黑,吟啸宗没守住国门这是事实,况且被人骂上两句又如何,你我我们,朝中的肱骨之臣,谁没有被骂过?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判,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不怀念当年吟啸宗坐镇北方的日子?」
沈寂却出乎意料的在所有人奇特的目光中说了一句话,他是这么说的:「其实祁瑾轩有过亦是有功,过在当时,功在千秋。」
「沈寂。」老首辅忽然开口打断:「得意忘形了么……」
「呵。」沈寂轻轻咳嗽一声,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道:「首辅大人教训得是。」
「嗯,我们身为内阁大臣,做事说话,都要合国家大计,千方百计都是为了国内和平,切不可多言生事,徒增祸端。」
老首辅严厉教训道。
「首辅大人教训得是……」第一个应声的反倒是苏西桥,他可是美滋滋的看着沈寂挨骂,叫你一天到晚嘴上不把门!呵呵。
「沈寂,也别怪老头子我说你,你小子当时鼓动群臣最起劲,好好的增长了一波名望,不然你进内阁便是按资排辈,而不是廷推了。」
「首辅大人见笑了,似我这般廷推上来的人,也怪不得有些人看我不起……」
「笑话。」
老首辅再严厉的说了一句:「廷推代表了整个朝廷的意见,也代表着圣意,谁敢看你不起?入了内阁整个国家的中枢,还有谁敢看你不起?」
这时候老首辅的眼睛瞟了一眼苏西桥,苏西桥跟着附和道:「是是,沈大人切勿妄自菲薄。」
而其余内阁大臣皆是相视一笑,口称受教——老首辅又在敲打苏西桥,谁教苏西桥背后实力强大,根基稳健呢?老首辅治内阁如同治国,平衡之术才是首要,又有治国若烹小鲜之内的言论,法家儒家道家理念互相融合,可谓是学究天人了。
这时候,老首辅又哑然失笑:「沈寂啊,你越来越鸡贼了,扯这么远是要老夫又气鼓食涨的做出些糊涂选择?」
沈寂这才难得的羞涩一笑:「田裕林被贬交州南越府琼县,但并未失意而浪荡形骸,反而励精图治,将琼县管理得井井有条。
老大人啊,屈指一算,十来年了,差不多就行了……」
老首辅鼓着眼睛道:「十来年算得什么?你我在今天这个位置上,哪一个又不是年皓首穷经?」
沈寂露出委屈的表情:「老大人,那交州真不是人待的地儿,我看那,您就把他要回来得了。」
「你呀你呀,就是一个人精儿,闹事儿时可会挑时候了。现在陛下卧病在床,我跟谁商量去?」
就在二人你来我往之时,屋外当值的道:「几位阁老,先生来了!」
「先生来了?」
老首辅没好气道:「说曹操曹操到。」
沈寂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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