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的沙土不断地从萧清远身上剥落,似海岸边潮起潮落中,随浪潮离去的沙砾,一并将他所剩不多的光阴带去。
也许是早已经历过一次死亡,萧清远握起一把地上的沙砾,面色平静,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流逝,他就这般看着,好似在看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
“该到分别的时候了。”萧清远声音中透着疲倦道。
叶元点望着萧清远,他深吸口气,似想说出什么,可最终却愣是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哪怕他心中仍有千言万语,然而到了这一刻,他反倒沉默的像个木头。
“走吧,你与我不一样。”萧清远慈祥地望着他,“还有很多事等你去做。”
沉默中直起身子,叶元点可以感受到萧清远愈发微弱的气息,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明明身边咫尺就有着自己的亲人,可不知为何,他仍旧是这世间最孤单的人。
一时间,叶元点竟不懂自己究竟该用何言语,再次面对今日的分别
“嗯。”叶元点答应了一声,脸上带着笑意应道。
鬼麒麟从睡梦中惊醒,它发出了一声呜咽,硕大的头颅甩动间,似庙宇的铜铃左右摇晃,它一口就拽住了叶元点的衣角,似个不想和父母分别的孩童,带着倔强和委屈,眼巴巴地望着他。
它心中根本无法理解,自己才与叶元点重逢,为何他又要离去,抛下它独自一兽在这虚遥,它此刻只想叶元点留下,或是自己跟着他离开。
叶元点宠溺地摸了摸鬼麒麟的头,在它耳边耐心地和它说着话。
当年鬼麒麟同样身陨于虚遥,虽然在万千死念与这石殿幽绿阵法的影响下,混沌中异化为了洪荒异种,但还是受到幽绿阵法的影响,哪怕它的生命存在与萧清远截然不同,可此阵同样成为了它的枷锁,让它无法离开虚遥。
就算它可以随叶元点离开此地,可鬼麒麟这等异兽若是让各大宗派得知,他们也必定皆会前来捕获,到时修为尚弱的叶元点,又如何能护得住它。
“等我修为够了,就回来找你。”叶元点柔声道。
见鬼麒麟依旧不肯松开自己的衣角,叶元点严肃的敲了敲它眉心,道:“小火,我不在虚遥可就靠你守护着了!你可得听话!”
这一敲,好似又回到了数十年前,鬼麒麟尽管修为高深,可心智却仍如孩童般单纯,听闻叶元点郑重的话语,它眨了眨眼,将信将疑的看向一旁的唐灵灵。
唐灵灵语气温和,哄孩子般对着鬼麒麟道:“乖,听姐姐的,你在这好好睡一觉,他就回来了。”
叶元点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却见唐灵灵笑颜一展,似夏日晚霞余晖下刮起的凉风,扫去了他心间的烦闷。
萧清远如垂暮的老者,双眼微和,他身上的气息似有若无,仿佛风一吹,他就将化作一盘散沙散落在原地。
石殿的大门缓缓闭合,似再次将生与死的界限,清晰地划割于此,石门上的沟壑裂纹中透出无尽沧桑,如从太古铭攥至今的古老经文。它矗立于此,又见证了多少离散。
重踏于虚遥的土地,红天黑地间涌动的狂风,蕴着怒意,驱赶着每一位造访者,这片冰冷的天地毫无生机,似神明划定的规则,不允许任何生灵违背。
唐灵灵抿了抿双唇道:“你不再多陪他一会吗?”
叶元点用力地拍了拍身旁鬼麒麟的背脊,它庞大的身躯,在这红天黑地间,也显得无比渺小,如天际的颗颗星辰,远眺也不过是一缕辉芒。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长呼间似欲将心中苦闷带走,道:“六爷爷不希望被人打扰。”
鬼麒麟再次发出了它高亢的嘶鸣,叶元点扭过头回望,黑暗似永远停留在那座冷酷的地宫里,它宛如一座牢笼,分毫不得跨越。
唐灵灵秀目轻侧,她于他的眼中,望见了一抹罕见的柔软,稍纵即逝,却映入了她的心间。
石殿内的火光逐渐熄灭,若燃尽的烛火,不甘地走完了它的一生,悠长的叹息回荡于石殿内。
“若前路凄苦,生似凡尘,也足矣。”
……
苍穹阴郁无光,风声于山林间呼呼作响,小径上的积雪无人清理,深深浅浅的垒了一摞。
唐灵灵步履轻盈,每次落下,冷白厚雪轻触玉足发出窸窣的声响,她俏脸微红,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一个多月来,叶元点似早已习惯唐灵灵的举动,他自顾自地看着手中的玉符,道:“你先前说,这苍虚在修士间久负盛名?”
唐灵灵朱唇微起,呼出一口白气,道:“它能拥有如此盛名,与其独特的体制有关。”
叶元点重复道:“体制?”
“按理说无论加入任何家族,或是各大宗门,一朝踏入,今生无门,这是规矩。”唐灵灵耸了耸肩道,“但苍虚偏偏坏了这规矩。”
“那岂不是被群起而攻之。”叶元点疑惑道。
“准确来说,苍虚既不是家族,也不是宗门,它是一所学院。”唐灵灵耐心解释道。
只听她又道:“而苍虚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冠以学院之名,只负责培养修士,待修士学成之时,自然可以回归各自的宗门或者家族中。”
叶元点恍然道:“虽他们都没有直接宣誓效忠于其,但是四海之内,却又都是苍虚学院曾经的弟子。”
“若苍虚遭遇危机,会有多少的巨擘涌现,前来相助,此事怕是想都不敢想。”唐灵灵接着叶元点的话道。
叶元点皱眉道:“按你这么说,苍虚学院岂不是仅次于许尘之下第一势力?”
“话也不能这么说,苍虚学院有难,他们曾经的弟子都会打着道义的名号而来。”说道这,唐灵灵眼中满是不屑,“可苍虚学院若是主动与别的势力发生摩擦,此为不义,到时你再看,还有多少修士敢为其出头。”
叶元点闻言默然,世间之人皆是如此,若是将自己行为冠以道义的名号,则大义凛然,而若是侵害了自己的声誉,他们各个生怕招来骂名,因而皆会选择默不作声。
唐灵灵使劲踢了下身前几寸厚的积雪,雪花轻扬散于她墨黑的裙摆间,落于她皓白的玉腿,迅速融化成晶莹的水滴,顺着柔媚的弧度滑落。
她似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苍虚除了拥有超然的地位以外,各大宗门与家族子弟,皆要把他们送去,其实还有另一原因。”
叶元点在一旁望着唐灵灵,竟略微失神,只是简单应道:“嗯?”
唐灵灵感受到叶元点的目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待他收回目光后又道:“这些人表面看上去,好似去苍虚学院,都是为了其蕴含的人脉,但实际上,众人心知肚明,苍虚学院内的器塚,其中所藏道器,皆万中无一的珍宝。”
“器塚。”叶元点低声自语,将这个地方记在了心中。
道器是如许还一般的生元境修士所持之物,乃是往后修行的铭道器物,然而此事对于叶元点仍太过遥远,此时不必多想。
寒风犹如利刃刮过林间,周围的草木都哗哗作响了起来,放眼望去,不远处隐约可见一落大的城池,犹如沉睡的巨兽一般,蛰伏于这山林间。
“你知道的倒还不少。”叶元点忍不住道。
唐灵灵白了叶元点一眼道:“知道得多很正常,我既然在找东西,自然是要四处打探消息。”
耳边喧嚣的风渐止,大地寂静,连鸟兽也失去了踪影,几粒水珠稀稀朗朗的砸向地上的枯枝,溅起后散落向大地,没人记得它们来过。
唐灵灵歪了歪头,她总觉得此刻周围的气氛有些许怪异,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她玉手轻放于腰间银鞭,指尖的关节已微微发白。
沉寂的小径上,但见一杆旗帜摇摇晃晃地从远方出现,看其方向,是从不远处的城池中走出,向着他们二人走来。
旗杆下有一老者,身穿黑白道袍,颇为陈旧,身上满是八卦与而各种符箓,手中那杆大旗上更是有四个醒目的大字“仙人指路”。
和他这身打扮相比,更为突兀的,是其一头散乱在前的头发,右眼上更是有一块大大的瘀青,看上去极为狼狈。
老道手中拿着一个葫芦,愤愤地喝了两口里面的酒道:“真是好一泼妇,贫道好意给她算上一挂!”
他又猛灌了一口嘀咕道:“不就是说了她半年内会守寡嘛,她倒好,不给钱也就罢了,下手也没个轻重。”
老道虽声响不大,但叶元点与唐灵灵却听得真切,他们失笑间摇了摇了头,并没有打算理会这路过老道。
叶元点对于这种算卦占卜之事,向来就有一种轻视,若是卜卦真这般灵验,虚遥怕是早已避过了当初那场劫难。
那老道似才看见二人的出现,他双目精光一闪,赶忙吐了口唾沫在手心,使劲捋了捋缭乱的头发。
确定自己形象尚可后,他加快了步子迎了上来,气息微喘间拦住了叶元点的去路。
轻咳两声,老道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朗声道:“小友,我看你印堂发黑,隐隐间有鬼气缭绕,不如让老夫给你算一卦如何?”
叶元点微微摇头算是应答,本想直接离去之时,却不知唐灵灵哪里来的兴致,她手腕轻舞,腰间银鞭霎呼啸,应声落下,在地面划下一道深痕。
唐灵灵笑盈盈道:“好啊,你给他算一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