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儿臣许久未见您了,身体可好?”
慕容思音坐在太后身边,太后满头的银丝,但精神抖擞,眼睛睿智且不失柔和,看的出年轻时是未美人。
“你还晓得来看哀家,哀家还以为你忘了哀家这个母后了!”
太后板着脸,这个女儿她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娇,看着她出嫁,看着她生子。
从前风光无限的长公主意气风华,都道一声灼灼风华,先帝也曾道她最是像他年轻时。
又他皇室中人最为骄傲的风骨,可就一次意外,就让这个女子沉默少言,郁郁寡欢。
深居简出,在京都渐渐没有了她的身影,就连她这个母后也不常见到,这么多年见面的次数少的可怜。
“母后……”
慕容思音轻轻唤了一声,如同她年幼时最喜欢同母后说话的方式无二致。
挽住她的胳膊,将头靠在母后的肩膀处。
一如既往的依恋,太后低声叹息一句,对着这个女儿再也强硬不起来。
苍老的脸上更多的还是心疼,“思音啊,母后年纪大了,再也受不得你这么折腾了。”
飘飘悠悠的一句话,让慕容思音红了眼眶。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白发苍苍的老人得体又和善,“记得先帝还在时,当年你父皇才刚登基一二载,适逢朝中局势还不稳固,北方挞羌趁机来犯,苦于无可担此重任之人,你父皇只好御驾亲征,带着几位朝中老将。”
想起来以前的事,就觉得时光荏苒,一晃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在北疆杀出一条血路,其实当年原是可以不用打这场仗的,挞羌族要求我们天启嫁过去一位公主,再划分北方十六郡作为嫁礼,共修两国欢心。”
慕容思音知道父皇这事,但不知道后头的事情。
十分诧异,母后从来没同她说起这些。
“你父皇性子高傲,哪里能受得了这气。”说着说着,太后忍不住笑了笑。
慕容思音也跟着低低的勾了嘴角,她父皇是全天下最为英勇的男儿郎,指定会破口大骂那些不知羞耻的小人。
“父皇定然生气了。”
太后接过话,说起来还津津乐道,霸气十足。
“没错,你父皇啊,当场便在朝堂气得甩了折子,怒骂他们痴心妄想,一个北方小贼也敢求娶我天启的公主,召集了几万兵马,直接北上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这场战可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天启也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太后忆起来这些事就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哀家当年还怀着你,初时十分担心,可哀家明白,这一战,不单单是意气用事,更是为了天启百年千年的安危着想,若是不战,天启的颜面何存,以后只怕更加陷入被动的局面。”
慕容思音安静的听着,母后当时的难处可想而知。
“你皇兄年岁还小,只能由着哀家来代理京都各项事宜。”
“那时候母后肯定十分辛苦。”慕容思音心疼的说。
她也是个母亲,自然能体会到母亲当时的感受。
太后摆摆手,“那能叫什么辛苦,后来才更为艰难。”
“本以为胜券在握的事情,结果你父皇追胜途中被敌人的毒箭给刺伤了,昏迷不醒。”
“虽然赢了挞羌,回到宫中时还昏迷着,封锁了朝堂内外的消息,也挡不住那些老臣的逼问。”
慕容思音是知道朝中大臣的嘴脸的,个个都是吸血的老东西,她想不出来当年她母后是怎样一个人对着那些人的。
“哀家当真是心力交瘁,怀胎几月的身子差些就流产了。”
说起来心有余悸,在朝上被逼问,被怀疑,被辱骂,都曾出现过。
“好在你父皇及时醒了,强撑着身子冲到朝堂上对着那些大臣就是一顿冷嘲热讽,说是他在外征战数月,他们这群脸皮厚比城墙的却只知道欺负他的妻子儿女。”
慕容思音看着母后说起这事还是一脸的甜蜜,虽然她父皇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人,但却一直是个好丈夫好父亲的形象。
各宫妃也能够安稳的待着,该有的礼制一应具有。
太后虽然年岁大了,可活得通透,这么多年的浮浮沉沉,早就让她看淡了许多事。
如今做天下的是她的儿子,虽然没有他父皇那样出色,但好歹能够稳住这个江山。
说完了往事,便该说眼前事了。
“唉……”
“母后,儿臣知道您的苦心。”慕容思音扬起一抹笑脸。
太后看她并不牵强,希望是真的能明白吧。
“当年的事,母后那处境并不比你好过多少,可母后能放弃吗?能松懈吗?能不管不顾就那么任由你父皇的江山岌岌可危吗?”
太后几个问题给抛出来,砸在她面前。
“哀家不能,也不想,常言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你这半百不到的年纪,却还比母后这个行将作古的老人家还要深沉。”
“母后!”
慕容思音惊恐的跪在她面前,急切的说,“您若是这般说,儿臣有愧您的生养之恩啊!”
“起来吧……”
太后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淡淡的笑了笑,眉眼皆是柔和之色,只不过自嘲两句就让她吓坏了。
慕容思音紧拧着眉,张口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口,搭上了母后的手,站了起来。
里头早早就热了地龙,暖和的很,慕容思音知道这么多年的消沉早就让母后为自己操碎了心。
慕容思音沉了沉声,“母后,其实儿臣今日来是有件事要同母后说的。”
外头天寒地冻的,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今年的雪来得迟了些时候,可终归还是来了。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雪下的时候多少还是让人心寒了不少。
“要说就说,能让你寻到这来的只怕又该要气哀家了。”太后哼了一声,自己孩子自己清楚,和她父皇一个性子出来的,执拗得很。
“儿臣这些年陷入自己的心结中,总是心绪不宁,儿臣这段日子也想通了,过段日子便办个赏梅宴,也好给宴清相看相看了。”
太后松了口气,笑骂一声道,“哀家还以为你要说何事呢,原来就是这个,你能想通便好,到时候哀家让人去给你张罗张罗也成。”
“多谢母后!”
“皇后娘娘驾到……”
两母后突闻公公尖锐的传呼声,一身常服的静娴皇后缓缓踏入了太后的紫宸宫。
慕容思音闻言站起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静娴踩着莲花底的金丝鞋,慢慢的弯下身子,行了一礼。
“起来吧。”太后乐呵呵的叫起来。
“皇嫂。”慕容思音颔首行了一礼。
静娴皇后长的不似纯贵妃慵懒妩媚,脸也不具有强烈的攻击性,落落大方,颇有母仪天下的架势。
“今日哀家这紫宸宫倒是热闹,来来来,都坐下吧,别拘礼了。”
太后高兴的让丫头看坐。
“确实巧了,思音许久不来宫中了,儿臣这个做皇嫂的也该来瞧瞧。”
“呦,看样子还是闻着风声来的!”太后故作惊讶的问。
静娴也跟着配合,“可不是,思音以往便是这京都里有名的美人,路过何处连那处的花草只怕都会见之难忘呢!”
慕容思音淡淡笑了笑,“皇嫂太过恭维我了。”
静娴长的确实没有慕容思音美,这是事实,但是现在静娴是皇后,她不过一个嫁出去的天家女儿,哪里能受她的恭维。
“皇后来的正好,思音说等过段日子开个赏梅宴,你看怎么样。”
太后这时候出声同皇后说。
皇后一听,愣了片刻,骤然笑了,“好啊,思音想办个赏梅宴自然要办的风风火火的。”
静娴是有些震惊的,这么多年,京都里大大小小的宴会数不胜数,唯有长公主不怎么参加。
猛一下说要办个宴会还真挺让人惊讶的。
可别小看一个宴会,大多都是打着宴会的名头,来请来各府的小姐公子,说的文雅些便是对酒做诗,品味人生,说的通俗易懂些便是交友会了,给了不得见的男女之间一个合理的机会。
她这是想给宴清看看了,皇后心里揣测。
多少人看着陆宴清这位世家公子,原因如何就不用多说了。
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又是圣上的亲外甥,父亲母亲身份贵重。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该怎么选了。
“思音是准备为宴清……”皇后犹豫着,问了一句。
慕容思音摇摇头,“就是觉着府里太过冷清了些,看着年轻的姑娘家,鲜活些也好。”
说完还看了眼太后,太后觉得今日思音好像变了不少,之前见的时候总是闷声闷气的。
如今倒真被时光打磨的柔和了不少。
太后点点头,“宴清军营里待的多,你和驸马又是冷冷清清的,这样也好。”
皇后想起来永乐那事,不知道该不该和太后说,永乐也算得太后的宠爱了。
“皇后在想什么,竟然走神了?”太后拿起自己的佛珠,摁了两下。
“哦,母后恕罪,儿臣只是在想该不该和母后说。”皇后略带歉疚的往前直了半个身子。
“皇后怎么也学着吞吞吐吐起来了,哀家还不至于听不得那些事。”
慕容思音大概清楚皇后要说什么事了,今日过来的时候,陆怀修已经和她说了端王的事,这件事皇兄责罚的对。
目前已经有人在搞些小动作了,加上太子妃怀了皇孙,但却不是皇家的第一个孙子辈的。
大皇子早就有了几个儿子公主了。
太子却是第一个嫡出的孩子,三皇子四皇子年纪还小。
“是永乐。”皇后叹了口气。
太后听后皱了皱眉,“永乐又怎么了?”
皇后随后将事情告诉了太后,“母后,永乐的事圣上已经处置过了,连带着端王也跪了好些时候。”
太后听后捻珠子的手一顿,紫宸宫里分外的安静,熏香炉里的安神香静静的升起袅袅娜娜的青烟。
抬手慢慢将佛珠放在桌子上,轻声“哒”清脆的传出来。
皇后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太后宠爱永乐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也曾说过原因。
端王妃是太后的侄女,是太后家中长姐的女儿,她姐姐年纪轻轻就去了,留下这么个女儿嫁给了端王。
后来生下了永乐,永乐长的颇有几分像她的姐姐,爱屋及乌,自然就把对姐姐的那份爱转到了永乐身上。
母后肯定很失望,慕容思音对于永乐没什么别的看法,但知道母后一直很看重家人。
对于姐姐怀念,想念都不是她能体会到的。
永乐这么做,不单单是让端王府受了牵连,也让母后寒了心。
万层寒冰不是一日之冻可形成的,永乐做了太多错事,一点一点消磨了母后对她的耐心。
“永乐还小,口无遮拦也是正常,回去多抄几遍佛经静静心也好。”慕容思音宽慰了两句。
皇后应和,“是啊,母后,您也别太忧心了。”
还小?
太后心里自嘲一句,她如永乐这年纪时,已经嫁了当时还是皇子的先帝,成了他的王妃,将王府里的大小事宜都料理的清清楚楚。
而永乐这时候只能评价一句还小?
“随她去吧。”太后轻轻的道,道出了太多的无奈和心酸。
皇后和慕容思音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母后这意思,是不管了。
“你们也回去吧,思音记得多进宫走走,母后也能放心些。”太后缓缓闭眼,桌上的佛珠碧色透亮,此刻却无人欣赏。
皇后还想说什么,慕容思音冲她摇摇头,静娴皇后将话收了回去。
两人告退后,慕容思音和皇后说,“母后心情不好,还是不要在这时候求情了。”
“嗯,思音早些回去吧,陆大人已经在宫门等着了。”
皇后点头,对慕容思音说了陆怀修。
两人简单的分别后,就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了。
天上的雪下的洋洋洒洒,雪花成片落在慕容思音的披风上,芳嬷嬷将伞打开,不可避免的还是在尾部沾了些许。
慕容思音出了后宫,到了马车停的地方,陆怀修站在马车下,身形如青松,一手撑着伞,一手背于身后。
伞下的男子已不再年轻,沉稳儒雅的气质依旧吸引着慕容思音的目光。
一如当年,她策马扬鞭,他温润如玉。
阳光下她笑的肆意,他宠溺的目光里占据了所有的风景。
陆怀修手轻抬,便从伞下见了自家夫人,天启的长公主,他的妻。
没动,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走近他,牵上她的手,“走吧。”
“嗯。”慕容思音眸子温柔了许多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他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给了她无限的力量,让她从昏暗的日子里多了光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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