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一变,立马低下头,抿了抿嘴,无声无息的退后几步。
让出身前的人影,动作细微,但是还是让江莞卿察觉到了她的动作。
以为是青灵还在想着那些规矩礼数,失笑的抬头长呼一口气。
也不知道周长礼回去了没有,李顺还在这,估计得叫马车送回去了。
笑意还没散,就已经凝固在了脸上。
呼出的气散落在风里,有一道浅浅的痕迹。
她透过那道薄薄的一层,见到了霎那间的孤寂,无穷无尽的来自深海里的呼唤。
是那个马车的男子,她轻而易举的就认出他来了。
又一次和那人目光撞上了,这次不是那短暂的一秒,她想到之前的一次梦,梦里的男子也是类似冷冰的模样。
将自己唯一的温度给了那个娇弱的女子,生平的眼泪也给了她。
她脑子突然很乱,理不清楚的毛线团,找不到从何开始的头,有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有些忘记了呼吸。
街上的声音张扬欢快,光怪陆离,人来来往往,可她像是被他眼中的神情给吸引了,没有了其他人的身影。
两人之间并没有任何的交集,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男子冷冽的气息直直的萦绕在周身。
几个呼吸之间,他缓缓抬起手,落下窗台的撑杆,白色的糊窗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江莞卿这才终于从刚才的失态中回神,大口的呼吸了几口气。
青灵看她脸色有些发白,眉头皱了皱,问,“小姐?”
没等青灵的手挨上,江莞卿不由自主的走向对面,想问问他一些事情,她不知道自己要问他什么,但这一刻迫切的想走到他面前。
脚步开始很慢,青灵赶紧追上去,到后来江莞卿的步子变得越来越快。
变得急促,头上的银制镂空缠丝珍珠钗晃动着,可见主人的情绪起伏之大。
青灵眸色凝重了几分,抬步和江莞卿一起走过去。
江莞卿心急切的跳动着,明明各种吵杂之音成线一样逼入她的脑海里,此刻还是能感受到跳动的节奏,进了那茶楼酒馆一般的人间烟火。
里头暖意浓浓,她的脸色染上了热气,被风吹的苍白褪了几分。
酒楼人多,许是这天气变凉了的缘故,热闹的氛围会让人置身暖春。
刚刚踏足,便有小二上前一脸笑意的簇拥过来。
她摇了摇头,抬步往楼梯的方向走,脸色淡淡。
后头过来的青灵和小二说了一句,“我们来找人。”
然后就跟着江莞卿上了楼。
小二于是不再询问其他。
上头的陈设是左右的房间,中间留一处过道供人行走。
行酒令和谈话声充斥着这一条窄路。
全部拥出来,挤压着空气。
江莞卿站在左右交界点,环顾一圈。
想起来那人的方位,眉眼低垂,闪过道不出的深意,看到自己所站的位置,怔愣了一秒,不明白怎么这么冲动的来源。
青灵恭敬的站在身后。
左边最里的一间门轻飘飘的打开。
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高挑侍卫走出来站在门口。
清风几乎是瞬间就看到了江莞卿。
他出来后没有动作,对着她点点头,似乎只是一个示意,后头的门并未关上,但江莞卿却觉得他应该是知道自己过来的原因。
而他的出现,只是为了给她一个确切的位置而已。
江莞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就是觉得应该是这样的。
底下热闹的气氛不绝于耳,方才的冷被这股子烟火给打得破碎。
终于没有任何犹豫的抬起脚往那人那室的方向走去。
几步的距离就到了跟前,江莞卿看了他一眼。
这人的表情淡淡,没有任何外露。
见她过来,侧身让开半寸的距离,恭恭敬敬的低下头。
威正挺直,不动声色。
江莞卿打量了他片刻后便转过头义无反顾的进了房间。
青灵刚想过去,清风伸手横在中间,青灵瞪了他一眼,清风不为所动。
定定的看了她一瞬,没有说话,不容拒绝,青灵知道他的意思了。
抿唇做了让步,随后便退开。
清风将门带上,跟尊雕像一样站在门口。
目不斜视,但却让人不敢靠近。
青灵无法,只能和他在外头等着,心里低骂了他一句。
江莞卿进了里头,有座屏风挡着,屏风上头是花鸟图案,从屏风处透过一个坐着的人影。
影影绰绰,雅间里点了熏香,是沉木的香气。
浸满了整个屋子,才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她觉得胸腔吐息之间都是幽幽的沉木香了。
进到这里面,她才觉得有些魔怔了,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进了人家的雅间,还只是匆匆见过两面的陌生人。
她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就因为一个眼神就被蛊惑进了这里,身后也没了青灵的人影。
“进来了便过来吧。”
正当她反复不得其解的时候,一声清冷的略带低沉的话语响起来,不急不躁。
他的声音极好听,可惜没有温度,若是和周长礼一样添几分的和煦怕是会更加想拥有它。
屋子里很安静,不同于刚才外头喧闹,江莞卿敛了敛神色,缓缓走了过去。
像在水里屏住呼吸,动作轻了力度。
绕过屏风,终于得见了庐山真面目。
直直相望,她该怎么形容他呢?
孤寂。
漫天飞雪的孤寂。
苍凉。
万古枯涸的苍凉。
脸色很白,近乎苍白,唇色淡淡,坐在轮椅上也不减丝毫的风华,萧朗俊逸。
一身淡蓝色华服熠熠生辉,额间一抹蓝色发带相互辉印,端坐在轮椅上,如玉一般的手轻搭在扶手上。
此刻见了她,冰封的世界有了消融的趋势。
“坐吧。”
纪容轩嘴角有了轻微的弧度,恍若不见,扬手虚指了一下不远处的椅子。
没有任何的疏远,跟老朋友闲聊话常一样。
江莞卿盯着他,这个人生的实在是好,高不可攀的距离感也实在让人心颤。
喉咙滚动,紧张的捏了捏手心,随即坐在他方才指的位置。
他挂在腰间的血玉凭空生出了妖冶,上头的纹理她不认识。
像是一种花,沾染上了血,犹如地狱之中盛放出来的。
两人都没有说话,纪容轩低头伸手拿起茶盏,睫毛落下一片鸦青色的暗影。
微微颤动,抓在人心上。
倒盖在茶盘上的茶杯被他转了个弯,动作优雅。
一手握住茶壶把手,另一手扶住壶身,翘起来一个高度,茶水徐徐从壶嘴楼溢出,流到茶杯里。
江莞卿心静了几分,她有话想问他,可此时此刻问不出来。
七分满时茶水骤然停止。
“叮。”
茶壶落,茶杯中的水斟好,纪容轩手轻轻推了一把,送到她跟前。
“天气冷了,先喝口茶吧。”
纪容轩瞳孔里漆黑一片,江莞卿看不出什么。
两人像认识多年的朋友,熟稔的过分。
江莞卿也不拘泥那些东西了,伸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过才一口,她就发觉了异样。
嗯?
她皱了皱眉,抬头看他,“甜的?”
纪容轩语气没有疑惑,只是反问一般,道,“你不喜欢吗?”
江莞卿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一丝肯定。
她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又低头喝了一口。
喜不喜欢不言而喻。
可他怎么知道的呢?
这茶里加了她喜欢的蜂蜜。
纪容轩嘴角轻轻勾起,心情有些愉悦,面上不显。
在江莞卿抬头的瞬间,两人视线相撞。
江莞卿抿了抿唇,放下杯子。
有些犹豫,“你……”
纪容轩也不催促,淡蓝色的华服上盖了一身白色的皮裘,掩盖住双腿。
平静的看着她,谁也没有看清那平静后的温柔。
咬了咬唇,疑惑的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她这么问好像是在搭讪,不过若是她肯定不会用这么低劣的手法来搭讪一个男人。
问出这个问题后,屋子里沉静了片刻,只有外头来往的车马声从窗子里传出来。
她就是在这个窗子口看见了他。
“或许吧。”
纪容轩不明不白一句话,让江莞卿摸不着头脑。
“那你怎么……”
江莞卿是想问怎么会让她随便的就进来。
她记忆里没有他这个人的脸,他这么说那就是没见过了。
“我向来人情缘浅,没什么相识的朋友,你走过来不过是觉得我眼熟罢了,刚巧我也有同感。”
这可能是纪容轩说的最长的一句话,要是纪辰逸知道一定会惊掉了下巴。
毕竟他大哥这么多年,对他说过最多的就是随你。
江莞卿一言难尽,他也觉得眼熟,难不成还有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种说法的存在。
他们这算是两次回眸换一次眼熟吗?
“不知道公子可到过一处地方?”
江莞卿想起来那个场景,莫名的想和他对上。
纪容轩望着她,一眨不眨的道,“我姓纪名容轩,字季恒。”
纪容轩,字季恒,他的名字很好听,珠容百斛龙休睦,桐拂千寻凤要栖。
轩冕傥来,功名杯水。
江莞卿眨眨眼,“纪公子可去到过一处地方,那四季如春?”
纪容轩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眼底的漆黑变幻些许。
声音凉薄寡淡,似有无数心酸藏在里头,可偏偏被他这么淡淡一句给说出来,“我自年少便体弱多病,莫说去何处地方,便是离了这京都,也是一番难事。”
突然江莞卿觉得有些愧疚,应该是他腿的问题,道,“抱歉。”
“有何可抱歉的,本就是实情,不过我也习惯了。”
纪容轩轻轻浅浅的声音,只有片刻的松动,像雪山之癫的积雪消融,透出的光,之前的冷冽在江莞卿出现后消散,但也足以让人惊艳。
江莞卿或许不明白此刻的纪容轩给人的震惊感有多强,只觉得他应该多笑笑,若是他笑,定然会吸引无数的女子。
要是定国公府的夫人云华见到此时的纪容轩,说不定会立即落泪。
此刻的纪容轩虽也面上无笑,但与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还是更让人欢心。
曾有京都之人说若是谁能让纪容轩一笑,那足以让整个京都为之惊愕。
毕竟纪容轩虽然不良于行,可天人之姿和冷傲的气质都令人趋之若鹜。
江莞卿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好像很尴尬,果然,平白无故的就找到人屋子里,这就是典型的社死现场。
不过她确实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了。
端起茶杯,继续喝了几口,挡住自己的窘迫。
看到他身前的玉,上头的花形状很漂亮,血玉白色空白处成了花瓣,盯了半晌,渐渐入迷了,端着的杯子一动不动。
“这是茶糜花。”
在她纠结要不要重新开了话题或者起身告辞的两个选择里打转时。
身边的人帮她选了另一个。
很好,避免了尴尬或者是不礼貌的询问。
茶糜花?
没听过,不过白玉很好的衬托出了它的美,想必原花会更美。
“三春过后诸芳尽,茶糜花败后,春日也尽。”
淡淡解释了一句,敛了眸子,低头,伸出手去摸了摸上头的纹理。
红的鲜艳,白的明亮,他的手抚过花身时,有种妖冶的美。
其实这个玉佩与他整体的衣裳颜色并不相配,他身上冷色调足,肌肤也冷白。
可这玉佩是艳色,像是天上的谪仙被滚滚红尘给拖下了仙境,而这人还甘之如饴。
一时间觉得相配无比,神秘又迷人,何该这么配色才是绝妙。
“花败春日尽,听起来不……”
江莞卿拧眉,喃喃自语。
不是什么好寓意啊。
春日是希望,是所有生命的开始。
这春日尽不就是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了的意思?
到底没有说出后面那句话,毕竟带在身上的肯定有他的深意,若不然怎不挑个如意之类的。
玉色很足,一看就很名贵,她身上只带了只青玉镯,也挺好看的。
毕竟是她自己挑的。
纪容轩也没问不是什么,这花不是什么好花,是一个女子感情的终结之花,更是陌路之花。
“还未问这位……小姐的姓名?”
纪容轩瞥了眼她的发髻,话语转了。
聊了这么久,江莞卿才想起来没告诉人自己名字,也实在是搭讪搭的太不专业了。
可能是纪容轩整个人太安静了些,看着冷,但也还好,可能只是久病不喜吵闹吧。
“我叫江莞卿,刚从桑州过来这边,虽然桑州没有四季如春,但也气候宜人,有机会纪公子可以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