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收到愉妃气势汹汹杀到延禧宫的消息时,皇后心中生出一种“果然如此”之感。
她就知道,愉妃被魏氏算计,丢了好不容易筹谋得来的权力,是不可能咽的下这口气的。
若是把魏氏换做是别的什么妃嫔,兴许愉妃还会忍一忍,权衡一下是否要现在就与那人撕破脸。但已经成为废妃的魏氏,显然是不值得愉妃哑忍的。换个角度来考虑,若是愉妃连一个明显失势且曾经得罪过她的魏氏也不敢报复,宫中的其他妃嫔恐怕才会看轻她。
皇后特意命人将此事告知愉妃,未尝不是想着给愉妃一个发泄的机会。倘若魏氏倒台的时间再早上一些年,指不定皇后也会去看看魏氏的热闹,以消心头之恨。不过现在,魏氏在皇后心中,远远没有那么重要了。
当然,这不代表皇后就不恨魏氏了,只是,自魏氏从云端坠落的那一刻,有关于她的一切,在皇后心中就不再重要了。
皇后眼神放空,定定地盯着窗外的海棠花瞅了一阵——那是芃芃最近才栽种的,虽然没有什么花香味儿,但其本身的娇艳,在翊坤宫中,便已是一抹亮色。
芃芃向来喜欢捣鼓这些东西,皇后对芃芃又一向纵容,凡事都由着她。如今,翊坤宫倒越发犹如一片花海,四季都充斥着勃勃生机。
微风吹过时,花儿随风摇曳,有竹风铃碰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竹风铃是芃芃和小十二一起为小十三制作的,为的,就是在他们不在的时候,让这竹风铃代替他们,陪伴在小十三的身边儿。
风铃声响过之后,有婴孩的欢声笑语在耳边徜徉,听着比风铃声更加悦耳。
皇后身边儿的芳芷在听了这声音之后,笑着凑上前跟皇后说悄悄话:“十三阿哥定然以为是五公主和十二阿哥在逗他玩呢。三位小主子在一处玩耍时,五公主和十二阿哥便总是用风铃逗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年幼,正是对什么都感到好奇的时候,五公主和十二阿哥便时常吊着十三阿哥玩儿,将那竹风铃放在他面前晃荡着,又不让他真正拿到手。十三阿哥对那竹风铃好奇,偏又拿不到手,故而每回一听到竹风铃的声音,就会兴奋起来。”
皇后听芳芷与她说着孩子们之间的温馨趣事儿,唇畔泛起了一丝柔和的笑意:“都被芃芃和小十二逗过多少回了,还是不长记性。”孩子们的事儿,她听多少遍,都不会觉得厌倦。
宫中有再多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也不妨事。在与孩子们相处时,皇后总会生出一种岁月静好之感。她有时候甚至想着,只要能够安安稳稳地坐好眼下的位置,将三个孩子平安拉扯大,她也就没有什么更大的野心和追求了。
作为时常帮皇后照顾小主子们的人,芳芷显然也很喜欢这些活泼可爱的小主子,只见她笑容可掬地对皇后道:“十三阿哥还小呢,哪里知道这些事儿?风铃一摇晃,他就觉得是有人在陪他玩儿了。要奴婢说,这样也好,如今五公主和十二阿哥白日里都要去上书房读书,晚上回来,还得花些时间在功课上,陪伴十三阿哥的时间比以前少了许多。有风铃声相伴,十三阿哥也不会那么寂寞了。”
“是啊,一眨眼,芃芃和小十二都长大了。”皇后眼中流露出一丝怅然之色:“芃芃和小十二牙牙学语,黏着本宫和皇上撒娇,似乎还是昨日的事呢,这日子过得可真快。”
说着,她看向摆在桌案上的铜镜,铜镜中,映照出她的模样来,虽保养得宜,但终究操心太过,卸下妆后,眼角也开始有了细细的纹路。
时光易逝,许多人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心中都会生出无限的感慨来。
芳芷可不愿意见自家主子陷入到这莫名的情绪之中,便凑到皇后跟前道:“依奴婢看,这是一件好事儿啊。”
她雀跃的声音,就像是有一只小鸟儿要破开重重阻碍飞上天际一般,可见她是真的这么想。
皇后闻言,终于对于她的话来了些兴趣:“哦?这是怎么一说?”
“娘娘您想啊,若是日子难过,便会觉得度日如年,日子会过得格外漫长。如今您觉得时光易逝,可见您这些年日子过得还算松快。”说着,芳芷故意拉长了语调:“哎,不过也是,若是奴婢也像娘娘一样,有像十二阿哥这般出息的长子,有五公主这般聪慧贴心的女儿,有如十三阿哥这般可爱活泼的幼子,再加上婆母爱护,夫君信重,那奴婢的日子过得定然也是十分舒坦的。”
皇后闻言,忍不住伸出手,在芳芷脸上捏了一把:“就你嘴贫。”
“可不是奴婢嘴贫,而是娘娘的的确确生活在蜜罐子里。”芳芷笑吟吟地道。
尽管她的话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里头,皇后的日子并不像她所说得这般轻松,但该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引着皇后往好的方面去想,总比让皇后去回想那些糟心事儿要强,至少能让皇后有个好心情不是?
皇后忽然收起面上的表情,盯着芳芷的圆脸儿看了一阵,这目光,险些要让芳芷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她下意识地挽起袖子,在自个儿脸上擦了擦:“娘娘,您在看什么,莫非,奴婢有什么失仪之处?”
“失仪之处倒是没有。不过,本宫看,你这些年,脸似乎长得比之前要圆了些,可见你这些年日子过得是真真不错。唯有心宽,才能做到这一点。”
谁知,芳芷在听了这话之后,却是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脸,眼睛一个劲儿地往皇后的铜镜中瞄:“真的吗?奴婢真的胖了?不行,看样子,奴婢回头得好生减减肥了!”
皇后看着她这副神色夸张的样子,面儿上终于又露出了些许笑意。
如今,芳芷无需为别的事而担忧,最大的烦恼不过是长胖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的确是一种福气。
“行了,别看了。若要说胖,本宫如今可比你还胖呢,本宫都不着急,你急什么?从这个月开始,咱们一起减肥就是了。”皇后说着,掰着手指头列举了起来:“少食、多餐、餐后散步……”
谁知,皇后才开了一个头,芳芷当即便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娘娘您才坐完双月子,正是需要好生调养身子进补的示好,怎么能瘦呢?若是您瘦了,只怕太后娘娘就要责怪奴婢们伺候您不得力了。”
皇后闻言,有些郁闷地看着自己凸起来的小肚子。生完十三阿哥之后,她的身材变得比原先着实臃肿了不少。
“本宫怎么就瘦不得了?如今本宫都已经生完小十三好几个月了,身子也调养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该好生减减肥了。你也不希望皇上每回过来,一见到本宫这身材,就倒尽胃口吧?”
“即便如此,那也该以您的身体健康为重。”芳芷仍有些不赞同皇后的想法。
人啊,在对待别人时,与对待自己时,完全就是两种态度。自己就是“可以可以”,到了别人就是“不行不行”。按照芳芷的想法,自家主子顶好乖乖儿调养一年,至于身材、美貌什么的,压根儿不重要。反正,甭管皇上喜不喜欢自家主子,为了小主子们,他总得来翊坤宫,再者,初一十五也是皇上固定要宿在皇后处的日子。
皇后看出了芳芷的想法,不愿再与她发生争执,以免又被她长篇大论地劝说一通,便道:“你说得也有一定道理。这样吧,本宫什么开始减肥,你什么时候开始减肥,如此一来,咱们也算是有个伴儿,你说呢?”
她准备拉着芳芷一起,她就不信,芳芷能够忍那么久!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她可以!
“呜!”芳芷皱着眉头,眼中流露出些许挣扎之色。最终,芳芷还是勉为其难地对皇后道:“那好吧,既如此,咱们就从半年……不,三个月之后开始减肥吧。”她冲着皇后比了三根指头。
皇后闻言,轻轻蹙起了眉,她想说,真的用不着三个月,这时间,比她预料中的长太多了!然而,看着芳芷一脸郁闷的表情,皇后觉得颇为有趣,她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三个月就三个月吧!”
后来,芃芃与小十二放学归来,看到的就是芳芷愁眉不展、皇后面容沉肃且若有所思的模样。
芃芃顿时惊了惊:“可是魏氏那儿又出了什么乱子不成?”他们虽然在上书房中上了一整天的课,但太后的懿旨已经传遍了后宫,魏氏的事儿,他们自然也都知道了。
在芃芃想来,她家额娘和芳芷多年大仇得报,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呢?
芃芃当即便命红杏关上了门,又以小十二口风不严不宜知晓要事为由,把小十二给撵了出去,她自己则一脸板着一张小脸,坐在了皇后和芳芷跟前:“额娘,芳芷姑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与我好生说道说道吧!”
皇后和芳芷看着芃芃不动声色间便促成了眼下的局面,活像是她们正面对什么重大的抉择,需要开一场要会似的,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不,不是魏氏那儿出了问题,宫中最近也没有发生任何事。”
“那是因为什么?”芃芃听皇后和芳芷这么说,越发肯定她们俩有事瞒着自己。
皇后在自家闺女越发严肃的眼神下,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只听她轻声道:“是……是关于减肥之事。”说着,就将方才她与芳芷谈论的话题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芃芃,若是她们有所隐瞒,必然会被芃芃发觉,到时候,还不知芃芃会脑补出一些什么内容来呢。
若不是芃芃大张旗鼓地来了这么一出,皇后也不好意思把这些事儿告知闺女,她可是一直想在自家孩子面前保持良好的严母形象的呢!如今可好了,让闺女知道了她的这个糗事儿,她在闺女心中的严母形象,怕是再也保不住了!好在闺女在跟她们谈话之前,没忘了把小十二给撵走,在小十二面前,皇后还可以继续做一做严母。
倘若芃芃知道皇后的心理活动,只怕会对皇后说,她想太多了。
如今,从小十二到芃芃,谁还看不出来皇后就是个纸老虎呢?皇后也就只能蒙一蒙还不懂事的小十三了。
不过,这到底是自个儿的亲娘,还是要给她留一些面子的,看破不说破。
芃芃这么想着,对皇后道:“额娘和芳芷姑姑想要减肥,这还不简单?让太医为额娘和芳芷姑姑设计一桌既营养又不容易让人长胖的餐食来,额娘和芳芷姑姑每日照着吃就是。再有,我这儿有一副减肥茶的方子,可以配了来给额娘和芳芷姑姑喝。即便额娘和芳芷姑姑眼下还不能外出进行过多的活动,想减肥,也是照样可以减的!”
芃芃的话音刚落,皇后和芳芷眼神都亮了起来。
果不其然,爱美是女人的天性,而如何保持美丽,则是女人之间经久不衰的话题。
在听了芃芃的话后,皇后和芳芷一下子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似的,与芃芃越聊越热络,几乎已经完全把魏氏给忘在了脑后。芃芃在看到兴致勃勃的两人之后,也终于相信,魏氏那儿是真的没有出什么问题,皇后和芳芷方才会露出愁眉苦脸的样子,正如她们所说,是因为减肥的问题。
在放下了一颗心之后,芃芃绞尽脑汁,将自己所知道的有关于这方面的信息,都告诉了皇后和芳芷。除此之外,在芳芷的暗示之下,芃芃还表示,她可以为皇后和芃芃调配一些护肤品,来缓解眼角的细纹。
虽然她小小年纪说出这样的话来,让人颇为不可思议,但皇后和芳芷都知道她是个经常做梦梦到神仙之人,因此,对她的话倒也不感到觉得奇怪。
“若是你的法子对额娘和你芳芷姑姑当真有效,当记你一功。”皇后开玩笑式的对芃芃说道。
“哦?那额娘准备赏我些什么呢?”
“还没开始实施呢,就想着向本宫讨赏了,看样子,你对你的这个法子,当真是信心十足啊。”
皇后捏了捏芃芃的鼻子。
“那是自然。”
三人进行了长长的一番密谈之后,芃芃终于离开了皇后的寝殿。
谁知,才一踏出房门,就被堵在门口的小十二给守株待兔了。
小十二好奇地看着她:“怎么样,额娘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说出来给我听听呗?”
一想到方才他那么想要留下,妹妹却毫不犹豫地把他给撵出来的事儿,小十二就老大不高兴。明明是他的年龄比较大,怎么在妹妹跟前,他老是被人当成小孩子呢?
若是此时,小十二脑袋上有两只耳朵,必是耷拉下来的。
小十二已经多少摸清一些对他妹妹有效的招数了,以往,只要他这么做,惹得他妹妹对他心生怜意了,哪怕不能将事情直接告诉他,也会向他透露个一星半点儿的。
可这回,芃芃却没有被小十二可怜巴巴的模样所打动。
只见她摇了摇头,冲着小十二比了个噤声的姿势:“这是女人之间的秘密,男孩子就不要多问了。不过,若是你实在是感到好奇,你可以稍稍观察一下,额娘和芳芷姑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中,会不会有什么异常的举措。”
翊坤宫中氛围一派祥和,发生在延禧宫的那场风暴,压根儿就没有波及到这里。
当皇后喝上闺女为她泡的第一杯减肥茶时,她收到了延禧宫主位异位的消息。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延禧宫的主位这些年来一直都是魏氏,可魏氏如今成了废妃,那么,延禧宫的主位自然要换人来做。
据说,新任延禧宫主位对魏氏很是不客气,一来就催着魏氏赶紧搬走,好给她腾出地方来不说,还当面将魏氏给羞辱了一番,并警告延禧宫中之人,日后,她才是延禧宫的主位,而魏氏呢,很快就要连延禧宫也住不下去了,魏氏身边儿掌管着延禧宫的人若是不想陪着魏氏去冷宫吃苦,还想继续在延禧宫混下去,就要明白,谁才是他们未来真正的主子。
据说,魏氏被新主位气得差点儿当场动了胎气,她身边儿的人却明显把新主位的话听入了耳中,人心,开始浮动了起来。事实上,在得知魏氏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之时,她身边儿“有志气”的下人们,就开始琢磨着为自己寻找退路了,如今,新来的延禧宫主位如此上道,主动将这台阶递了过来,也算是有些眼色。
新主位见状,暗自冷笑道,也就是她刚刚入驻延禧宫,没有根基,才会拉拢魏氏留下的人。待她在延禧宫中站稳了脚跟,魏氏的人,她是一个也不会用的,谁知道这里头会不会有那种受过魏氏恩惠,对魏氏死忠的人呢?退一步说,即便不是魏氏的眼线,胆敢轻易背主之人,她也不敢放下心来用。这人哪,还是要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用着才趁手。
在魏氏狼狈离去之时,她将新主位的种种算计都看在了眼中。不过,她不准备提醒身边儿的这帮子蠢货。既然都准备背叛她了,她还提醒他们做什么呢,又不是犯-贱!
魏氏不得不承认,皇后的这一出,着实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让她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也让宫中之人认定她再也翻不了身。
可唯有她自己知道,只要她还能留得一条命在,只要她能够顺顺当当地诞下腹中的孩子,未来的她,必将成为太后!到了那时,今日这些见她失势便一个个落井下石之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一想到这,魏氏一只手就不由抚上了自己的肚子。此时的她就如同一个溺水的人,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您小心着些……”魏氏身边儿的一名小太监上前,一把扶住了她:“无论如何,您的腹中,还有小主子……”
想她魏氏在宫中风光这么些年,一朝落魄,身边儿竟只有一名小太监还愿意向她尽忠。一想到这,魏氏心中便涌出了一阵强烈的讽刺之情。
把责任全都推到身边儿之人身上的魏氏,却不想想,她连倚重的宫女们,都能说舍弃就舍弃,曾经身为她身边儿第一心腹的茯苓,更是说成弃子就成弃子,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谁敢一心向着她呢?
魏氏半倚靠在这小太监身上,低声道:“都说患难时刻见真情,如今,本宫才算是明白了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且放心,待本宫平安诞下这一胎,本宫必不会亏待了你。”
小太监闻言,眸中划过一丝讽刺之意,魏氏莫非以为,她还能够翻身?
不过,在看到她最终的结局之前,让她再多做几日美梦,倒也无妨。
思及此处,小太监恭顺地朝着魏嫔低下头,道了声“是”。
然而,在经历了新任延禧宫主位的羞辱之后,魏氏的噩梦远远没有结束。
不久,愉妃也杀到了。
作为一个能够在翊坤宫中一度压着魏氏打的人物,愉妃骂起魏氏来,可谓是丝毫不留余地,听得一旁的新任延续宫主位痛快极了,险些要将愉妃引为知己。她过去虽与愉妃没有什么交情,但眼下,两人可是有着魏氏这个共同的敌人,心理上自然会觉得亲近一些。
魏氏才在延禧宫新主位处受了气,如今愉妃又不顾她怀着身孕的事实,这般刺激她,魏氏只觉得腹中传来一阵剧痛,有一股热液从她的裙摆下渗出。
一直扶着她的小太监见状,赶忙大声喊道:“魏……娘子要生了!”
由于魏氏如今身上没有品级和封号,在称呼她时,多少有些尴尬。但现在,显然不是细究这个的时候。
当皇后在翊坤宫中收到消息时,魏氏已经被送入了产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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