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禁卫军巡游到此处,看到宫墙下边立着一人,不免高声喝道。
燕熙虽站在高楼上,却还是被这一声响吸引过来,往柳树下看去。
燕照低下头,那身影就和千万将士一样并无不同,她的声音没那么高,对那队禁卫军道:“我是抚远中郎将,送状元公面见了圣上,结果自个儿在宫中迷了路,被这番好景吸引,才此处流连了好一会。”
这些禁卫军都只是值班的小将士,闻言对视了一眼,垂首对燕照恭敬道:“原来是抚远中郎将,卑职这就找人带您出宫。”
禁卫军里出来一人,领着燕照。
燕熙只瞧见一个穿着铠甲的背影,便移开了目光。
出宫的路上,要经过薛云妃的广阳宫。
更是恰巧,薛仰止从里头出来。
本来外男是不得随意进出后宫的,连位高权重的薛仰止也一样,燕照淡淡瞥了一眼宫门紧闭的广阳宫,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薛仰止看到燕照也很意外,跟上来的禁卫军是个很有眼色之人,他一见薛仰止望向了他,便出口解释。
薛仰止更意外了,燕照在宫中迷路,能从前朝迷路到后宫吗?
还是说后宫有她想见之人?
薛仰止的黑瞳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状若沉思,叫燕照打了个激灵,她自然知道面前人是怎样一副玲珑心思,此刻不敢叫他细想下去,赶忙道:“好巧啊宿国公,咱们一道出去?”
燕照紧张的手足无措,薛仰止看穿了她的窘迫,轻笑道:“一道吧。”
禁卫军小将在身后远远的跟随,前头两个人并肩走着。
宿国公生的高,比身侧之人高了一个头,他时不时的偏头和旁边之人说几句话,侧脸温柔至极。
禁卫军小将揉了揉眼睛,不是说这位宿国公最是冷情寡性,除了皇帝,不对任何一个人好脸色吗?那今日他见到的又是谁?难道遇上了一个宫中精怪不成?
那禁卫军打了个冷颤,顿时觉得这宫道上微暖的风有一丝丝凉意。
前头。
燕照看着他的侧颜,突然出了神。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男人,怪不得那些京城的女子都对他趋之若鹜。
薛仰止淡颜微皱,显然对燕照身为一个男子,还如此花痴的模样很是不喜。
燕照讪讪的笑了声:“国公爷今儿个怎么进宫了?”
“有事。”
“哦。”
薛仰止看了燕照一眼,想了想:“薛云妃生病了。”
燕照点点头,什么病需要他一个外男入宫。但她也不多问。
“晚上可要去我府里用饭?”
薛仰止这是在邀请她?!
“来吗?”
“来!”当然来!
事情敲定好后,两人二骑齐头,向宿国公府里去。
宿国公的门庭向来不热闹,但宿国公府中还没有分家,于是整个宿国公府被分成了东西两院,东院是薛仰止的居所。西院住着伯母叔婶,兄弟姐妹。
薛仰止自然带她来到东院。
东院是一整个花圃,花圃里群花争艳,但显然里头有一位不速之客。
女子言笑宴宴,捏花细闻,在听到脚步声的动静后,转回头对着薛仰止翩然一笑。
“大哥,你回来了。”
姑娘盈立,身上的华服做工精细,华贵至极。
燕照对她有印象,是她归朝宴上,献弹琵琶的薛家姑娘薛如宁。
薛如宁看也没看燕照一眼,只笑盈盈的对薛仰止道:“方才从明玉楼回来,就闻见东院的菜香,不知大哥可能让如宁蹭口饭吃。”
薛仰止虽与这位庶妹不甚亲厚,但她所求他不会拒绝。
他偏头看了燕照一眼,想说什么,却还是化作一声叹息:“你想吃,便留下来吧。”
薛如宁的嘴角抑不住笑。
她才是薛仰止的亲妹,西院中那些堂的姊妹天天在她面前使威风,得瑟个什么劲,她虽是庶女,却也因琵琶技艺得皇帝称赞,谁让她们没有以为当上国公爷的亲哥呢?
薛如宁心情很好,这才看见了站在一边的燕照。
“这位是?”
这个小少年还是一身铠甲,一看就是一位小将军,薛如宁的心中早知她是谁。
没想到这位抚远中郎将在她珠玉面容的哥哥身侧,竟也没有完全被夺去光芒。
燕照笑着向薛如宁点头致意。
心中却没有快然到哪里去,分明是薛仰止请她吃饭,偏偏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横插一脚,吃的定是不痛快了。
薛如宁惯是个会作势的,竟然遣人把元则叫了过来。
元则以为这晚宴专门是为她做的,于是好生打扮了一番,满心欢喜的前来。
四人坐在桌宴上,面面相觑。
气氛有些冷然,薛如宁笑了一下:“菜还未上齐呢。”
没有人说话。
她轻呼出一口气,看向了燕照:“中郎将,您这身铠甲重么?不若去后院换一身常服?”
燕照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铠甲,她平素在军营里都是这么吃饭的,没觉得不便。
薛如宁看了一眼燕照,觉着她不上道的紧,她偏头与元姑娘对视了一眼,突然抬起了茶盏,笑盈盈的看向薛仰止:“大哥,今日以茶代酒,自饮了。”
薛仰止平日就不管她,更没有多亲厚,闻言神色不动。
似是茶盏太烫,薛如宁突然手一斜,茶盏中的水倾倒在燕照的身上,顺着铠甲的缝隙流到里衣。
燕照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那是一杯热茶,尚还冒着热气。
薛如宁伸出素手拿着帕子替燕照擦铠甲上的水,忙道:“对不起啊将军,我……”
薛仰止看了一眼薛如宁一眼,面上隐隐有些怒气,立马遣了身侧的长随:“带将军去我院子里换一件衣服。”
薛如宁的语气好生羡慕:“我都没去过大哥院子里几回呢,看来这位中郎将是大哥的知交好友了。”
薛仰止面容冷淡。
薛如宁噎了一下,只紧了紧手中的帕子。
燕照走后,元姑娘突然起了身:“国公爷。”她的素手夹了一块吃食,送到薛仰止嘴边。
薛仰止他已有一个多月没理过她了,今日正好是一个好机会。
今日的元姑娘面若桃李,一看就细细打扮了一番,薛如宁很有眼色的出了门。
“国公爷。”她又道,“妾身的肚里有六个月了,是稳的时候,大夫说,可以同房的。”
元则脸色羞红。
真是虎狼之言!薛仰止坐立难安,一刻都待不下去。
他沉下脸,起了身:“你肚子里的是皇孙,容不得闪失,若再次在我的面前献媚,别怪我不念你恩,再不保你!”
说罢,也不顾元则的神色,径自离去。
……
燕照跟着薛仰止的长随一路来到了薛仰止的住所。
他的住所不大,甚至很偏。
上头连一块牌匾也无。
更奇怪的是,整个东院乃至整个宿国公府都是花香萦绕的,而薛仰止的住所却清雅简单至极,连一朵花的影子都没有,且这院子一看就是翻修扩充过的。
燕照不了解宿国公府,自然不知道这院子是以前赢朝公主的居所,若是叫赢朝的皇帝知晓,堂堂公主被丢弃在一座小院子里,该是何等的勃然大怒,这叫燕照想起了阵前村时,薛仰止对她说的。
“他嫌母亲阻了他的实权,在母亲走后,更是对我不闻不问。”
燕照叹了口气,宿国公府这般门第,里头的艰辛一样不少。
长随毕恭毕敬的把燕照请到了厢房里,捧来一堆衣物来,都是为薛仰止做的衣服。
燕照不及薛仰止高,体型也无他宽硕,长随犯了难,先取了一件里衣,随后翻箱倒柜找了一件薛仰止几年前的衣物,叫燕照穿上。
长随要侍奉燕照穿衣,燕照脸颊微红,言:“你先下去吧,我自己穿。”
长随恭敬的退了下去,只是嘟囔着,这位小将军的身材怎么和姑娘家的一样,这样瘦弱的身板,是怎么提起刀的。
他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感觉肚子一阵抽疼,疼痛难忍,他看了看毫无动静的厢房,朝里头喊了一句:“将军,小的突然肚子疼,寻个茅房,您若换好了就坐一会,小的去去就来。”
里头传来了一句好。
长随也不耽搁,很快就去了。
就在此时,薛仰止姗姗来迟。
他的目光在自己的房间处停留了一会,便抬步向厢房而去。
站了一天了,坐会。
他一开门,整个人便定在了那里。
厢房里没有屏风,一开门就能全瞰里头的摆设。
燕照正背对着她,长发披下,正在脱衣。感受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她神色僵硬的偏了头,话语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都一动不动的。
“国公爷。”恰巧长随此时回来了,他刚踏入院门,便远远的喊道。
薛仰止缓过神,双手一伸,啪嗒关上了厢房的门。
长随摸不着头脑:“公爷怎么了,将军在里头换衣呢,怎么还不出来,奴去搭把手。”
说着,他便要推门而入。
薛仰止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不准去。”
长随:“?”
好吧,国公爷不让他去就不去罢,只是公爷这神色咋这么不对劲呢?
薛仰止抿了抿唇,一摆袖背对着厢房。
他呼出了一口气,识海里浮现的却是雪白的背脊和……束胸。
哪一个男子会穿束胸的?!
薛仰止皱了眉,他其实很不想往那个方向去想,只是……他记起燕照有一日曾对他说,父兄战死,母亲追随而去,还有同朝阳郡主一样的年纪,一样的姓名。
这些只是巧合吗?
他凝眉不展。
“影迟。”
从屋顶跳下一道黑色的身影,长随见怪不怪。
“去查一查,她。”
暗卫领命而去。
恰在此时,一双小手推开了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薛仰止转过身,甚至不敢抬眼看燕照。燕照也是如此,心下忐忑。
她这会穿着薛仰止几年前的旧衣,看起来合适的紧,包裹着她玲珑的身材。薛仰止在想,男子当真有这般瘦弱轻盈的体型吗?
“吃饭去罢。”薛仰止看也没看燕照一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满身僵硬的往大堂走去。
燕照跟在他后面,不言不语,瞧起来还有几分扭捏。
天杀的——薛仰止怎么突然会进来!
她正准备穿里衣,就有人推了门,叫她三魂没有了七魄!
薛仰止惊讶的神色尚刻在她的脑海里,燕照恨不得此刻挖了土,钻到地里去。甚至还忧心忡忡,万一被薛仰止识破她是一个女子……
怔愣间,燕照随着薛仰止坐在了桌子前。
桌上的吃食都已摆好,色香味俱全,却让燕照没有一丝胃口。
她看着对面坐着的薛如宁,嘴角勉强勾着一抹笑。
燕照刚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气氛不对。薛仰止老神在在的,元则也不在。
“吃。”
薛仰止对燕照道。
燕照连忙拿起了筷子,正要去夹时,发现拿反了。
她讪笑了几下,忙转过了筷子,但看在薛仰止的眼里,却是心虚了。
一顿饭吃的胆战心惊的。
吃完燕照立马就告辞了,上了马车之后仍然心有余悸。
……
薛仰止却是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立在原地沉思。
如果燕照真的是女子,那她究竟会不会是那位朝阳郡主呢?还是他想多了,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呢?
薛仰止有些头疼,没成想他看作兄弟的人,极有可能是一个女子,这叫他都不知如何说话了……不过燕照生得神清骨秀,如果她是姑娘家的,那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可是堂堂圣上亲封的抚远中郎将是一位女子,这在天朝人的眼里,是多么惊世骇俗。
天朝的历史上,女子为将只有一次。那是一场昏天黑地的战役,粮草断绝,数千将士被捕,生死存亡之际,唯有缴械投降才能救下余万人的性命,当时为了救这帮将士,以一千女子为饵,扮上兵士装扮,吸引敌人注意,才叫剩下的人侥幸逃脱。
此后,再无女子上战场的史文,不过那一次,也并非妇孺上了战场,而是妇孺用性命,换了余下之人。这世道于女子多有苛责。若燕照真的是女子,姑娘家的身份叫人发现,定不会受到如今这样的拥戴,反而……
更何况,她的身份未明,如果她和朝阳郡主真的有关系,那么皇帝就会更加忌惮她,一如忌惮那位功高盖主,得尽民心的天策大将军。
此刻,他更希望燕照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