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在花丛中翩然而来,花期正好,身上粉绿相间的软烟罗与花相映,她体态轻盈,婀娜多姿,宛若花中精灵,她的垂髻上系着两条碧绦,耳垂处挂着白玉耳坠,款款而来。
她的花容从花面后露出,两侧腮红,人比花娇。
她惯来是一个无忌的性子,来去随风。
她上前请罪:“县主娘娘,樊儿流连于府上的景致,忘了时间,没成想这赏花宴都开始了才姗姗来迟,打扰了大家的兴致,真是不巧了。”
她虽是这么说着,脸上却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
知府夫人笑道:“沈小姐来的不是不巧,是太巧了,正好撞上了赏花宴的开始。”
沈樊轻笑一声,对知府夫人却是十分恭敬。
她的眼神似有似无的看了一旁的陆惜惜,叫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她们身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陆惜惜今日的装扮同沈樊撞了去。陆惜惜的小脸生的也算不错,她的母亲曾是云乡府有名的艺妓,长相自然不差,可也要看同谁比了。
在燕熙来之前,沈樊在云乡府的容貌无人能及。
而今二人俱是站在面前,这般比较下来,她们二人各有各的优点,一时倒也难以分出高下。
陆惜惜见众人落在她身上似有似无的眼神,抿了抿唇,她向来是一个敏感的性子,此番更是觉着自己替沈樊做了嫁衣,她颇为妒恨的敛下眼眸。
沈樊是商贾沈氏的女儿,商贾沈氏乃是一介暴发户,在沈樊父亲前的几代数上,俱是贫农,纵然她家生意做的再大,也是叫瞧不起的,陆惜惜忘了,她家如今也是靠着从商维系家族的,甚至她的父亲还要再沈樊父亲的手底下讨生活。
“好了。”老县主看到沈樊没有什么表情,她淡淡道,“把宴席都摆上吧。”
话罢,知府夫人恭敬的应了一声,抬了抬手。
下人们鱼贯而入,众人这才发觉,这些下人的面容俱是生得好看的,她们捧着珍馐,摆在长长的席上。
这些菜品都精致至极。
沈樊坐在位置上,显得有些兴致缺缺,她偏了偏头,打量起了燕熙同“朝阳郡主”来。
这场赏花宴说到底就是为了她们二人办的。郡主?当真是好尊贵的身份。
燕熙也感受到一道目光打量着她,便见沈樊起身,走到坐在燕熙左侧的少女身边,同那少女说了些什么,只见少女不情愿的起身,坐到沈樊原来的位置上,而沈樊顺势在燕熙的身边坐下。
年轻姑娘偏过头,笑道:“郡主?”
燕熙细细打量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整个宴席,中间由一道长屏隔开,左侧是女席,右侧是男席。老县主与知府夫人单独坐在一张小桌旁,上边摆着珍馐。
知府夫人笑道:“这宴上的菜肴,都是由宫中的返乡的御厨做的,两位郡主,尝尝?”
燕熙夹起一块,送入嘴中,边道:“是熟悉的味道。”
她从小长在宫里,吃御厨做的饭就像在吃家中做的一样。
沈樊闻言,也往嘴中送了一块,不过却是皱起了眉头。
“这越糕清淡的一丝味道也无,宫中都这么吃的?”她小声嘟囔着,没有叫知府夫人听见,但身边的燕熙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知府夫人笑了:“那就多吃一点。”
她似是才看到一旁皱着脸的沈樊,对她道:“沈小姐过些日子不是要进京选秀了吗?可要习惯这些吃食才好。”
云乡府同京城的饮食差异还是很大的。
沈樊心中叹了一口气。
燕熙却是偏头,她可不知道最近要选秀的消息。
天朝的选秀三年一次,同春闱一样,一般在春闱之后。可今年连春闱都推迟了,选秀的日子更是遥遥无期。
每一年,礼部侍郎及掖庭相工,会在民间阅选良家的女子,年岁一般在十五至二十五之间,不重姿容,在重德行。可总有媚上之人,专选年轻漂亮的女子,以充后宫。
三年前相工出来采选,选中了沈氏樊儿,于是沈樊便一直在等着今年选秀的日子。
她今年十八了,若是选秀迟迟不开,她可耗不起。
沈樊显然对燕熙两人很感兴趣,特别是燕熙。
“宫里什么样子?”
燕熙看了她一眼:“九重殿宇,巍巍皇城,人们口中说的那样。”
沈樊摆了摆手:“我是问在你眼里什么样。”
燕熙却沉默了,在她的眼里,皇城是一个吃人的地方。
沈樊见燕熙不答话:“罢了罢了,那你说说皇帝是个怎么样的人。”
燕熙看了一眼沈月容:“世人所言,宽慈明君。”
沈樊儿叹了口气:“怎么回答的这么官方,我是问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燕熙沉思了一下,虽然她不是被天策将军与陆婉养大,但每一年过节,他们都会进宫来看她,给她别样的温暖,她也怨过为什么把她一个人丢在宫里,可这血缘的关系无法割舍。
上辈子死之前,羲宁可是告诉她,天策一家死于皇帝之手。她虽不知道皇帝为何,用了何种手法杀害了父兄,但总归帝王无情,看起来在宽和的帝王也一样,上辈子她不是吃过羲宁的一次亏了吗?
真要她说皇帝是什么样的人,她也说不上来。
但她还是道:“对后妃宽容的紧。”她想了想大小沈嫔,“更喜欢小意逢迎的女子。”最好家里没什么势力的。
她觉着沈樊儿更喜欢听这个。
沈樊儿为嫁给皇帝为后妃准备已有三年,这些日子里,她都一直学着怎样做后妃,怎样讨皇帝的欢心,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同皇帝离得如此近的人,自然喜不自胜。
沈樊儿听此,心底细细咀嚼了这句话的意思。
“听说待选秀日子定了,相工还要回来接沈小姐去京城。”一旁的夫人轻声道,被陆惜惜听了去。
陆惜惜讶然,但转念一想,这是一个好机会。
沈樊儿都能嫁作后妃,她为何不可?
她抬头看了看沈樊儿身边的燕熙,她没有她这样显赫的家世,也没有从小就长在太后的身边,更没有她一身的气度,可是她明白,什么都要自己去争取。
不过是投胎投的好罢了。
“只是被相工选中了,能不能入选还不一定呢,要是没选上,不知道还敢不敢出门呢!”一个少女闻言一甩袖子,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知府夫人听到了,驳斥了一声:“月儿,莫要胡言。”
那被称作月儿的女子撇了撇嘴,还想说些什么,却在知府夫人凌厉的眼神下偃旗息鼓。
沈樊儿做事向来随性,她也不管这个月儿是知府夫人的侄女,当即就呛道:“不像某些人,连自己未来夫君的心都笼络不住,叫别的女子夺走,若我是你,不如一头撞死。”
当真是好厉害的嘴。
老县主头抬了抬,皱了皱眉。
年纪大了,听不得死字。
知府夫人也有些恼,万万没想到沈樊儿连她的面子都不愿意给。沈樊儿生得好看是事实,于是她也处处礼遇着,万一这等相貌被皇帝挑中了呢?再说她沈家是云乡府最大的商贾,知府平日里做事还要她父亲的相助。
知府夫人权衡之下,也只是皱了皱眉,只是她平素的行事太过叫人不喜。
燕熙挑了挑眉,沈樊儿这种性子在宫中可待不久啊。
“你……”王月气的差点哭出声来,任何一个女子被当众这么羞辱,都会泣不成声,她楚楚看了一眼男席的方向,将矛头指向了罪魁祸首,“刘广兰,你这个死狐狸精,像你这种杀父的恶毒女人,诚郎怎么会看上你!”
刘广兰今日也来了,不过她安稳的坐在角落里,身上穿着的也是不惹眼的颜色,再者众人的目光都流连在两位郡主的身上,她自然没有人注意。
见王月对她破口大骂,刘广兰只是轻轻抬起头看向了她,眸中的冷意却叫王月一颤。
王月得罪不起沈樊儿,对刘广兰这种无依无靠的女子却不害怕,更何况她族中的人也嫌她名声不好,这叫她更加无所顾忌了。
于是气焰更盛,竟直直向刘广兰走去,扬起了手。
她的手还没落下,就被一只有力的手给握住。
王月气恼,看向来人。
来人额上的铁叶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刺了王月满眼。
她呐呐道:“无礼!你是谁!”
燕照淡淡的松开了她的手:“本将失礼。”她转了话锋,“只是不知小姐动辄打人的举动,可是大家闺秀的行为。”
她口中的诚郎从男宾席那处奔过来,看见刘广兰无事松了一口气,便对着王月大发雷霆:“你我的婚事我自会请母亲上门道歉,我们没有缘分,你何必强求!”
王月其实没有那么喜欢诚郎,不过是家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可她一向自傲,怎么会允许自己的未婚夫喜欢上别人,而跟她退了婚!
沈樊儿坐在一边静静看戏。
燕熙看了她一眼,瞧她一脸的怡然,没有半分造成这样境地的自觉来,她独立于风波之外,嘴角的笑意没有停下过。
甚至燕熙还听到她拍了拍手:“真是一处好戏!要是搬上戏台,养活一个戏班不成问题。”
“……”
“够了!”
知府夫人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行至几人中间,有些头疼的斥责道:“月儿你真是无礼,竟对着抚远中郎将大吼大叫。”
王月的底气都是知府夫人给的,眼下知府夫人也不偏帮着她,对她的难过置若罔闻,叫她心沉了沉。
“抚远中郎将,抱歉,让您看笑话了。”
燕照却摇了头:“夫人,您当道歉的不是我,而是她。”
燕照侧过身,露出刘广兰的身影来。
在场的人都没想到燕照会这么说,连刘广兰自己也没有想到。
知府夫人愣了一下,倒是拿的起放得下:“刘姑娘,是本夫人管教无方,叫你受累了。”
刘广兰盈盈回礼:“夫人不必自责。”
燕照看了她一眼,在陆府的日子里,她一直想上门见一见刘广兰,都被她拒绝了,而今她脊背挺直,在一群人里仍不卑不亢,燕照便知这样心性的女子,是不需要人同情可怜的。
只是仍有人揪着她杀父的这件事说嘴,不过在这样的时代里,不论上门缘由杀父,都是大逆不道的。
果真便见下边一群人窃窃私语。
“原来她就是刘氏?”
“素日瞧她也不出门子,今儿个怎么跟来了,长得倒是一副花容月貌,难怪张之诚看上,可惜啊,生得一副蛇蝎心肠。”
“嘁,你们没听说?”
“什么?”
就连沈樊儿也是一副竖耳倾听的样子。
那人更眉飞色舞起来:“刘氏在北方的后母带着妹妹来云乡府找她了,说是她杀了她的父亲,害的她们母女两无处可归,硬要陆府养着她们呢?”
这话新奇,从未有人听过。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人呛了一声,断不会说自己是收了那母女两什么好处,只道:“陆府只将这消息瞒得死死的,生怕污了自己的名声,不过都收留这大逆之女了,竟害怕丢了这种面子。”
燕熙将茶盏放在桌上,声音不大不小。可教周围这些人噤了声。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陆府的身后,还有这位郡主。
这位郡主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实则只是半敛锋芒,她眼神清然的扫过众人,却叫底下这帮碎嘴的人不敢造次。
沈樊儿暗叹一声,不愧是宫中养大的,这半隐若现的上位者之气度,真叫她神往。
讨论的声音不小,轻而易举便能传进刘广兰的耳朵。
她听此怎会不明白呢?都是那母女两瞧中陆府的家财,借此想分一杯羹罢了,可谁知连陆府的人都不待见她,更别提拿出钱财来养这对毫无血缘的母女。
燕照想不出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刘广兰是怎么生活的。
她的母亲陆氏是三老太爷的女儿,三老太爷同三老太君早早就去了,底下剩下四房舅舅舅母,竟对她一丝怜惜也无,若非陆老太君疼惜,刘广兰在陆府怕都是要与狗争食了,而今陆老太君病重,更没有人管她,只是这生活,总不能持续一辈子吧。
众人言语波浪的中心,刘广兰稳稳的坐着,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那些或嘲笑或厌恶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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