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月觉得自家小姐回来后变得很奇怪。
她白天练练字看看书,经常陪着夫人聊天喝茶赏花,也同自己说说笑笑。往日三天两头出府买首饰的人如今却惫懒的不肯踏出自己的院子,性子沉静了许多,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大家闺秀的风范。看起来像是一切正常,可慧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慧月总算是反应过来,小姐已经很久没有提起太子了!
唐玉斐坐在桌前,挽了右手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她端正地执着笔,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写着: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慧月挪过去瞧了瞧,心头顿时一跳,料定自家小姐一定是在太子府上受了什么委屈,所以才会这么以这样的方式抒发相思之苦!
见自家小姐写完一首诗,吹了吹纸上的墨迹丢到一边去,慧月试探着问道:“小姐,这个我要送去太子府上吗?”
“不用,我就是练练手。”唐玉斐眼皮子都没抬,认认真真地继续写笔画。
慧月顿时更纠结了,憋了半天说道:“小姐,你要是实在想太子,我……”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人家是太子,她又能怎么样?慧月顿时觉得自家小姐更委屈了。
唐玉斐瞟了她一眼,丢了笔用帕子擦了擦沾染了墨渍的手,颇有些高深莫测地说道:“谁说我想太子?天下何处无芳草,等我熬过这段失恋的日子,天下男子要谁得不到?”话毕,她还瞟了某个方向一眼,重重哼了一声。
慧月若有所思,继而恍然大悟,藏在暗处的夜枭则着急不已,忧心忡忡。
可这样的悠闲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唐玉斐突然得到了一个令她惊掉下巴的消息:陛下召她入宫!
“老爷,不如我陪着玉儿一起去吧,她年纪尚小,万一闹出什么事来。”相国夫人关心则乱,忍不住脱口而出。
果然,唐相国瞪她一眼:“陛下只召玉儿一个人入宫,你如何进得去?”
相国夫人的脸上写了大大的愁字,担忧地说道:“你知不知道陛下召玉儿所为何事?”
唐相国同样脸色铁青地摇了摇头,事出突然,他哪里会知道陛下的心思?
而比起相国夫妇二人的不安,唐玉斐倒显得淡定许多。她知道自己如今在天子脚下,到处都是正嘉帝的耳目,自己做的事他怎么着也知道一些。幸亏如今全京城都知道她对百里青的心思,做的也不是多大逆不道的事,正嘉帝应该不会为难她。
既然如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安抚了相国夫妇,唐玉斐抱着乐观的心态独自一人入了宫。
在宫门外搜了身之后,有一名老太监领着她去见正嘉帝。路上唐玉斐旁敲侧击试探着问了几句,发现老太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她也只好作罢。
令唐玉斐意外的是,老太监居然将她带去了御花园。远远地她就看到湖畔的一方凉亭内,一身常服的正嘉帝背对着她,亭外守着几个侍从,这模样仿佛正嘉帝只是过来游玩的。
这样的情境反而让唐玉斐更加警惕,略低着头不敢乱看,安静地等老太监通报过后,她走到正嘉帝身前行礼。
听到免礼声她才敢抬起头,正嘉帝仍然背对着她,手里捏着一把鱼食正在投喂,兴致似乎很不错。
“上前一些。”正嘉帝淡淡说道。
唐玉斐定了定神,大着胆子上前几步,与正嘉帝并排。
湖里游着数尾金鲤鱼,大小肥瘦不一,正嘉帝投了几颗鱼食,湖面上荡起一圈涟漪,鲤鱼们立即争先恐后地上前夺食。他没有先开口,唐玉斐也只静静地看着,直到正嘉帝将手里的鱼食抛了个干净,随后轻拍了拍手。
“那尾红鳍的鱼,平日里藏在水最深的地方,却是抢食最快的。”正嘉帝抬手一指,突然说道:“说它有谋,却只需一点饵就能引诱,你认为如何?”
“鱼没有意识,不过是凭着本能在夺食罢了。”唐玉斐顺着正嘉帝的手看了一瞬,冷静而谨慎地答道。
正嘉帝这才回头正眼看她,发现身侧的少女目光平静,态度不卑不亢,一如那天诗宴时的风采。他觉得有些意思,终于切入正题:“前段日子,唐相国来宫里请太医,你可知是为何事?”
“回陛下,臣女误食中了毒,想必家父是为臣女惊扰了宫中太医。”唐玉斐知道这些事都瞒不住正嘉帝,老老实实回答道。
“何处中的毒?”
“从太子府出来后。”唐玉斐垂下眸子。
正嘉帝见她确实没有隐瞒,细细地看着她的脸,眸中露出了一丝深沉。顿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你对太子,倒是情深义重。”
百里青从夜枭口中得知相府小姐被正嘉帝单独召见的时候,也换了宫装进宫,心里带着一丝连他都没有察觉到的异样情绪。他不知道正嘉帝为的是哪件事,但是总归也都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一路通畅无阻进了宫,却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
桐阳郡主的脸色有几分憔悴,眼底下泛着一丝疲惫的青黑色,咬唇有些委屈地看着百里青:“阿青哥哥,我是被人陷害。”
当她知道唐玉斐喝了药差点儿丧命之后,她慌的不能自已,当即去找了三皇子。他分明告诉自己药中的毒量不会死人,正是保证了这一点她才放心去给太子送药,可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如今她要怎么面对太子?!
她虽然喜欢百里朔,但是她知道百里青对她的好才是讨好百里朔最大的依据。况且她在心中隐秘的角落,也同样享受着百里青对她的这份例外。
百里青原本对这个妹妹态度还算不错,可今天却有些不耐,只淡淡地说道:“我会让人去调查。”
他抬脚欲走,谁知桐阳郡主一转身挡在了百里青身前,不肯让步。
“阿青哥哥,你在怪我对不对?可这件事不是桐阳的错,桐阳没想让你……”面对百里青平淡的神色,死那个字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突然有些发憷。
“本宫还有事,你让开。”百里青抬眸冷冷看她,语气冷淡了几分。
桐阳郡主眼眶立即红了,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低声说道:“我不让,阿青哥哥,这是第二次了,你分明答应过我不再以太子自称。”
身后的青稞却已经看出了端倪,于是对身后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们立即上前隔开了桐阳郡主,给百里青让出一条路来。
要是换做往日,或许青稞还会感到讶异,可当他知道相府小姐喝了桐阳郡主送给殿下的药后中毒、差点不治而亡后,他对桐阳郡主就多了几分心惊胆战和提防。这郡主表现的一向不是个愚笨的人,任谁都不会信她只是傻傻被人当了枪使。何况,府上的人其实都不太喜欢她恃宠而骄。
这么一想,他其实还应感激那相府小姐,青稞暗暗皱眉。
百里青再没有多看她一眼,径直朝着御花园走去。
桐阳郡主气的跺脚却无可奈何,只能带着怒意唤百里青,可这次百里青没心思理她,头也不回地走远,气的桐阳郡主面色发白,心底升起一丝慌乱。
她眸色阴沉地看了一眼百里青远去的背影,最终还是无法拉下面子追上去,只好咬了咬牙不甘地扭头离去。
百里青一路面无表情地来到御花园,远远就看到凉亭内那一抹小小的身影。
唐玉斐站在正嘉帝身边,并没有显得胆怯和畏缩。她的身躯虽然娇弱,却带着一股独有的淡然和坚韧,仿佛那具身体内居住了一个年长许多的灵魂,宛如静静盛开的幽兰,让人只一眼就挪不开目光。
她背对着百里青,似乎正说着什么,正嘉帝则早已看到他。
侍从要阻拦,却被正嘉帝一个眼神示意退开放行,仿佛并不在意他和唐玉斐的谈话被百里青听见。百里青神色未变,却逐渐缓了脚步。
“唐家两代为相,一路扶持先皇和朕,恪尽职守安分守己,从不逾越。”正嘉帝看向唐玉斐淡淡地说道:“朕从不苛待忠臣之家,若是唐相要朕下诏赐婚,朕也不会反对。可朕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不免有些惊讶。”
帝王低下头,带着浓浓威压的目光直直笼罩着身前小小的少女:“是你拦下了唐相,你告诉朕,你到底想要什么?”
唐玉斐抿了抿唇,面对这样的目光没有丝毫恐惧,静静地看了帝王半晌,坦然说道:“唐玉斐喜欢太子,不论身份不论地位,不愿让这段感情为他人所用、为他人所非议,更不愿让心爱之人受委屈。”
“我心悦他是我的事,他不能干涉,他不喜我是他的事,我亦无法强求。或许总有一日太子会看到我的好,可若要用下诏赐婚的方式将他绑在身边,臣女未免太可悲了一些。”
这些话清清楚楚地落入百里青耳中,一贯平淡的表情终于没能绷住,他看向唐玉斐的目光露出几分愕然。在唐玉斐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顿住了脚步,再不能靠近半分。
正嘉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淡漠了语气:“说的倒是好听,不论身份地位,你能给出什么?”
唐玉斐却高傲地抬起了头,扬了扬下巴,眸中迸发出夺目光彩,轻柔却坚定地说道:“唯一片真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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