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紧闭着,外面的光线落进来时,肖似麦芽糖的琥珀色。
书生手指轻扣着刚摆正的棋盘,示意他安静一回儿。
男鬼瘪嘴,有些委屈。
他还不如一本破书好看么?
付弦朝她眨眨眼,脸颊扯出一个小巧的梨涡,好似雨后放晴的天空,清新怡人,动人心弦。
她眼神一暗,憨憨气质收放自如,又开始露出魅态了这家伙。
牧萱把眉头皱成“川”字,半天也没看进去一行字,暗道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她轻叹道:“你要留我就留罢,左右也是换个地方复习书里的内容,只是莫要吵我。”
“真的?!你要和我待在一块了,公子放心,我过去也是个文雅之人,绝不会做那扰人的鹦鹉,叽叽喳喳个不停。”付弦得了个轻飘飘的半似允诺的话,高兴地笑开了。
你已经叽叽喳喳个不停了,冷面书生木着一张脸,默默想道。
牧萱这会儿要继续备战科考,她把一些杂念抛开,立刻投入到晦涩难懂的古文中去。
付弦这边也不消停,他又跑去橱柜里寻到一个靠枕安置在牧萱身后,使她看书时也能更舒服些,而后就不再有大动作,只是安安静静地盯着她瞧。
少顷,男鬼又按捺不住去牵她垂落的袖摆,眼神肆无忌惮地在她脸上流连。
远山眉,鼻梁高挺秀气,细腻瓷白的面容,书生生的可真好看,每一处都长在了他欢喜的地方。
付弦在闭上眼在心里描摹书生的容颜,“他”认真专注看书的样子仿佛入了画,眉目间带着丝丝的慈悲意味,沉寂的模样让人想到宝相庄严的佛。
似乎读得渐入佳境,牧萱眉目舒展,眼中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揉碎了一池春水,轻轻晃荡。
付弦脸上的表情跟着牧萱的情绪变化,那人在看书,他看那人,一人一鬼安安静静的,屋子里偶尔的书卷声似乎也是一种动人韵律。
他越看越入迷,觉得这书生当真皎若明月,眉目疏阔,如松如竹。
“怎么比我还没有人气儿……”付弦嘀咕了一句,牧萱抬眼看他,清凌凌的眼神里含着晨时的薄雾,付弦从思绪中回神时便撞入这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
牧萱沉浸式读书,抽身的时候总有时光变迁的感觉,即使外面只是过了几个时辰,她却觉得心境变了,看东西的角度也变了。
当她沉入自己的世界时,精神也沉醉在一片云雾蒸腾的空间里,神魂在四处游荡,漫无目的,不含感情。
她对着付弦脸上的关切,露出些许困惑,半晌,才捡回七情六欲,眼眸微弯。
付弦呼吸一滞,一句话脱口而出:“青箬,有没有人说你的眼睛……”
“好看?”牧萱好奇问。
“不是,你的眼睛看人时,好像芸芸众生都不在眼底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神。”
付弦开玩笑地说:“是不是读书人都这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于外界反而如同雾里看花,知道不真实也不想去关注它。”
“你该多出去走走。”
牧萱放下书,说:“这话该送给你,多出去走走,兰若寺外的世界已经与旧朝大不相同,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不管旧朝新朝,我在世间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一个孤魂野鬼,出了这兰若寺又能去哪呢?”
付弦脸色黯淡,眼里的光华顷刻坠落,他难得黯然神伤。
牧萱心道哪壶不开提哪壶,男鬼是个古董鬼了,家里要是只要他一根独苗,说不定已经绝后了。
书生露出歉意的表情,本来是盘腿坐着,见他垂着头沮丧,便起身到他身边,轻揉他的发顶,安慰道:“你现在还有我这个朋友,只要我还在一天,你就不死孤魂野鬼。”
“谢谢你,青箬,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他小心问道,眼含希冀。
“你之前都喊了,可见我阻止过。”书生无奈地敲他额头,不经意间露出宠溺。
“青箬。”
“嗯。”
“青箬……”
“青箬……”
他喊上瘾了,两个字在他嘴里千回百转,语调悠扬,牧萱摊开了一本策论,细细地背诵着里面关于民生问题的对答。
付弦的难过只停留了一小会儿,对着牧萱喊个不停,跟个刚学会念诗的小学生一样,回到家不停地背那几句,等着人夸赞。
这家伙长得太犯规了,明明是个男子,笑容比寻常女子还要风情万种。
色弱春晓之花,灿若朝阳之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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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宋姑娘,到这儿就行了,别送了。”许博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惨兮兮地对着一个白裙女子作揖。
“大人有令,在宛平渡口确认你们上船。”女子声带似乎受损,说话艰难而沙哑。
许博打了个寒噤,示意陈礼斌赶紧上船。
白裙女子身材窈窕,晴空万里的天气撑着把油纸伞,芙蕖花大片蜿蜒在伞面,乍一看竟然像是真的一样,不知道是哪家的画师,把那芙蕖颜色也添得深红,红到有些刺目。
人来人往的渡口喧闹无比,她盯着载着许、陈二人的船只远离,脸上的面纱被风卷起一角,露出一道狰狞的疤痕。
“对不住,对不住。”有个毛手毛脚的少年撞到了渡口撑伞的女子,手里什么也没捞到。
少年眼里闪过错愕,看着气质不俗,穿着打扮也不寒酸,竟然钱袋里面空空如也。
“站住。”白裙女子语调深寒,如毒蛇吐信,“把荷包还我。”
她五指成抓扣住少年的脖颈,只要用力一捏,就能扭断他的脖子。
白裙女子在看见少年的脸时,有些恍惚,被他从手里溜走。
少年见事情败露,心生退意,撒腿就要跑。
他也是刚入这行不久,偷起钱来还有些手笨,他专挑那些看起来家境富裕又不太正大光明的人偷,料想他们或许有事要做,就算他被发现了还能跑,那些达官贵人不想闹出事来,就会息事宁人。
没想到这次不仅失了手,还被人当场就要抓住。
这下回去又得挨一顿毒打了。
少年跑进了城内的巷子里,他摸着后脖颈,觉得被女子碰过的那块皮肤如同火烧一般疼痛。
他在一条岔路口时,脸上的表情惊恐无比,眼睁睁看着白裙女子,站在阴影处,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那女子,没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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