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霖声从回忆里抽身,才发觉自己已经站在巷子里看了杜府许久。
她好像完全不记得了
他明明知道,早就知道了,却还是忍不住失望,他当时只是想,或许是样貌变化太大,或许是第一次见面时他太邋遢,这才没让杜小姐记住自己。
只是……她竟然忘了个干净。
他好像没有理由去叨扰她了。
柳霖声回灵州老家的日子越来越靠近,他再没有上门拜访杜大人,只是时不时写信问好,或是提一些自己新看的书。
杜书海为官多年,虽然性格板正,但也不是喜爱强迫他人接受自家女儿的人,于是与柳霖声的关系淡了下来。
杜府的门房还在纳闷,怎么之前那位柳公子竟然不再上门拜访了,找人打听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门房品出味儿来了,忍不住撇撇嘴,为自家大小姐抱不平,本以为是个本分的郎君,却没想到才几日就歇了心思。
这时间的事啊,真是难料。
更难料的事还在后头。
在二月二十五日那天,杜府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杜老爷的独女杜蔓,遇刺而死,凶手是多年前判处了死刑的某位犯人亲属。
因为不满杜书海公正无私的判决,隐忍多年,买通了杜府的守卫潜入了杜小姐的闺房,杀死了她。
杜老爷伤心过度导致病重,整个府邸乱作一团。
门房背了行囊已经从杜府里出来了,近来杜老爷遣散了不少下人,叫那些想走的都吱个声,拿了银钱就可以走了。
门房看了眼杜府几日内就长得荒芜杂乱的草木,朝着正房一拜再拜,最终走了。
“这叫什么事啊……多好的人,就这么没了。”
“凶手真是丧尽天良,杜老爷在灵州名声极好,听说是个顶顶清廉的好官,判处那些大大小小的案件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调查真相,绝不容许冤枉一个好人,那些当地的权贵们都怕了,杜老爷虽然两袖清风,却是向来问心无愧。”
“这么好的一个人,年纪大了还要受丧女之痛,没天理啊!!”
那位凶手现下已经被押解至大理寺的牢狱中,等候刑部审理。
杜蔓是五品官员之女,她在家中被刺杀身亡,不仅是对朝廷律法的一种挑衅,更是对平康坊里居住的贵族们进行了威胁。
若是人人都要为罪犯之死泄愤行凶,那天底下的律法还怎么实行?百姓如何安定?
刑部尚书甫一收到案件的首先是不可置信,杜顽固把他那宝贝女儿几乎是捧在掌心里疼宠,遇刺?身亡?怎么可能!
且不说平康坊每日都有守卫排查,杜府也应当有护卫才对,那小丫头……还那么年轻。
可当刑部尚书看到那张状纸上写着杜蔓两个字,他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对身边的人说:“备马。”
刑部尚书到达杜府时,刚好和一个年轻人撞上了,来人自马上跌落,似乎是个青衫博带的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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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霖声在渡口处踌躇着,身边的同窗好友忍不住问:“霖声是不是有东西落在旅馆了?”
“并未。”男子温声回道。
朝廷允许他们这些进士和同进士回乡探亲,等入了夏再返还京城接受职务的派任,今天是外地赶考的学子们返乡的日子。
柳霖声透过繁华的车马和不绝于耳的人声,目光跳跃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手里捏着香囊,温润的眼眸含着希冀。
此去一别,他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杜小姐了。
他前天鼓足勇气写了一封陈情信,在心中难得大胆地表明了自己的心迹,信中提及多年前杜小姐的慷慨解囊,他一字一句慎重地写下多年寒窗苦读时他对她的思念。
信中这样写道:“杜小姐亲启,霖声自由失怙,父母双亡,自嘉和六年雍州大旱,霖声一人前往灵州途中突遇难民暴动,不慎被拥挤的难民踩伤了左腿,以至于难以为继。”
墨水写到这儿时似乎情感重了些,以至于墨迹泅湿了洁白的纸张。
“幸得小姐救助,霖声没齿难忘,起初立下志愿结草衔环以报,后灵州乡试,于知州府惊鸿一瞥,难以忘怀。”
“此去一别,或许再难相遇,霖声心有不甘,故斗胆来信,若杜小姐愿给在下一个机会……”
杜小姐是否收到了信?
还是……她对自己厌弃至此,竟不肯给予明确的回拒。
哪怕她遣人将他送出的信物退回,也好过什么反应没有。
柳霖声站在渡口处,内心的失望越来越大,他最后忘了一眼来时的路,听从艄公的呼喊,一只脚踏上了床板。
正当此时,门房也经过此处,他是要即可乘船离开京都,回灵州老家,与柳霖声的偶遇让门房猛然一惊,嘴巴大张,不自觉喊道:“柳公子请慢!”
柳霖声回过头来,发现是杜府的门房,他有些纳闷,问道:“你为何在此?今日不当值么?”
他仔细一看吗,门房背上挂着个行囊,看这架势似乎要远行,还没等他问出疑惑,门房嘴唇哆嗦着说:“柳公子,大小姐她……去了。”
“你说什么?”柳霖声猛然听闻这么个消息,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门房继续道:“杜老爷家里出了刺客,大小姐不幸身亡。”
柳霖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感觉自己似乎一瞬间脑海里出现了两个声音,一个在说:“她不在了,你多年的坚持不救是为了她么,眼下所有的心愿、夙念、以及无处安放的欢喜全都落在了虚无,你该何去何从?”
另一个声音自欺欺人:“不可能的,杜大人是正五品知州,朝廷命官,膝下独女怎会被人如此轻易地暗害,那些守卫都是酒囊饭袋吗?!”
“柳公子!柳公子!”门房同情地望着他,这些日子他是最直观感受到这柳姓书生对杜小姐是如何情根深种的,心上人眨眼就没了,他怕是要疯了。
柳霖声这会儿没疯,他只是整个人神思混沌,一会儿觉得杜蔓的声音还在耳边,一会儿又回到他在书院挑灯夜读时,纸卷上不小心写满了她的名字。
他忽然对同窗说:“你先走罢,我有些事要去处理。”
说完他眼角已然猩红,到了附近用银两换了一匹马,朝着京城最繁华的地段策马狂奔,马蹄扬起呛人的粉尘,他的衣衫也在风中有些凌乱,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角斜斜地飞出去,在阳光下闪过寒冷晶莹的光。
------题外话------
不知道你们觉得虐不虐,我觉得有点刀到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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