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家作为大族,立于常州百余年,见惯了那些明争暗斗,每次发生这样的事,他们都会关上大门不予理会。
就像如今常州起了战事,闫家也没怎么在人前走动,不过外面的情形如何,他们心中却清楚的很。
那徐大小姐与那些海商混在一起,打着查案的幌子四处奔走,全然没有女子的模样,还差点被人擒获以此要挟安义侯,以此可见安义侯家风如何。
勋贵本就是靠先祖鲜血和性命才换来前程,一旦不受皇上信任,就会立即败落,说到底不过一条看家犬,别说徐氏身边的人鬼鬼祟祟地在外面走动,就算安义侯来了,他也不怕。
闫二老爷上前道:“父亲,现在怎么办?这徐氏恐怕来者不善,那崔颢自称是郑家之后,万一……”
闫老太爷眯起眼睛:“投井是他自愿的,至于四丫头,我们闫氏自己处置女眷,向来不容外人置喙,家有家规,我们不触犯周律,他们也不要咄咄逼人。”
闫老太爷说完站起身,然后环看一周:“谁若敢私放了他们,就等着家法处置。”
“老太爷,”闫大太太急着上前,“四丫头是丢了闫家的脸,可您也……想想平日里四丫头的好处,就算真的不饶她,也好歹让她穿得体体面面的走,这下面多冷……”
闫大太太的话还没说完,“啪”地一声,闫老太爷反手打了她一巴掌,将闫大太太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闫大太太脸上立即浮起清晰的掌印,她又是害怕又是羞愧地站在那里,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却不敢再说话。
闫老太爷冷声道:“越发没有规矩了。”说着转头颇有深意地望了闫大老爷一眼。
闫大老爷会意,上前几步握住了闫大太太的手腕,将她拖拽到旁边,然后一把推摔在地上。
闫大太太缩在那里不敢再出声。
“这家里也有内鬼,”闫老太爷道,“凭四丫头能做成这么多事,八成有人在教唆她,被我知道这人是谁……”说到这里,阴狠地看了看闫大太太,在这样的目光下,闫大太太不禁打了个冷颤。
闫老太爷向屋子里走去,闫二老爷立即上前搀扶,一直将闫老太爷扶进了屋子,又侍奉着上了床,闫二老爷才低声道:“父亲,顺阳郡王来信了,朝廷命他这两日就到常州,”说到这里他目光微微一闪,“还问起了四丫头,说郡王妃颇喜欢四丫头。”
闫老太爷皱起眉头。
闫二老爷低声道:“要不然,先将四丫头送去家庵里,听听郡王爷是什么意思,”他抿了抿嘴唇,“爹,铮哥被带泉州的宋大人带去了船上,这一路还不知道会怎么样,郑家那边去求安义侯,可没有用处……
郑二爷被打了一百杖,还让人绑在了船头,这一路海风吹下来,只怕命都没有了。”
闫老太爷一双威严的眼睛看着儿子:“你出去办这些事可问过我?拿军功入仕,亏你想得出来,我们闫家已经没落至此了?你要将先祖的脸面置于何处,我们当年来到这里……”
闫二老爷垂下头跪在闫老太爷床前,显然已经不想听父亲提起那些旧事,那都是几百年的过往,而且父亲每次都是遮遮掩掩不肯将话说清楚。
什么先祖,先祖来这里有什么事?
不过就是过日子。
那些大族,例如谢家还不是要与皇室联姻,谢家将女儿嫁给了简王爷,这还不够,干脆离开了常州。
闫二老爷道:“爹,大房的瞻哥整日并在床上,以后家中都要靠铮哥了,铮哥也是想要兴旺闫家……”
“那就去做匹夫……”闫老太爷怒其不争,“你家姐儿也嫁给了一个粗人,闫家的家风就此被你们败坏了。”
“爹,现在哪个大族还严守着老一辈的礼数,光靠那些祖训最终只会人丁衰薄,”闫二老爷带着哭腔,“儿子也是为了闫氏一族着想,铮哥是您最心疼的孙儿,为了铮哥,您就先关着四丫头,让她再为闫家做些事,若是陪得郡王妃高兴,铮哥也就能安然无恙,我们也算度过了难关,这都是四丫头欠闫家的,就让她这样死了有什么好处,还有那崔颢,您放心最终我会处置了他,绝不会让他污了闫家的名声。”
闫老太爷似是睡着了般,躺在那里没有任何的响动。
闫二老爷起身退了出去,轻手轻脚关上了身后的门,走出闫老太爷的院子,闫二老爷吩咐人道:“去闫大太太那里,问问她还想不想救四丫头。”
说完这话,闫二老爷脸上浮起一丝阴狠,他没想到在这样的关头四丫头闹出这样的事来,这个贱人,将她养到这么大,眼见就能有用处,她却自甘堕落与一个**在一起,要不是留着她还有用,他恨不得立即扔两块石头下去,送他们一程。
这世上的女人若是都能听话,要少了多少麻烦事。
还有那泉州水师的薛沉,竟然突然发难,铮哥落在他们手中,不知会如何,这一切都要靠顺阳郡王帮忙周旋。
闫二老爷正思量着,闫家下人快步上来道:“老爷,大太太就在前面等着您。”
闫二老爷快步走了过去,果然看到闫大太太焦急地走来走去。
“二叔,”闫大太太道,“你真有办法救四丫头吗?”
闫二老爷道:“我只是稳住了老太爷,先将四丫头送去家庵,能不能留下一条性命,还要有人为她求情。”
“谁?”闫大太太下意识地问过去。
闫二老爷沉着脸道:“还能有谁,顺阳郡王妃不是喜欢四丫头,如果郡王妃愿意帮忙,老太爷自然会给几分薄面。”
闫大太太眼睛一亮:“顺阳郡王妃最近要来常州吗?如果真的是这样……四丫头可能……有救了。”
……
沉重的石板被挪开,风吹进井中,本来已经快要失去只觉得崔颢猛地打了个冷颤清醒过来,那要松开绳索的手再一次握紧,然后他向怀里看去,怀里的闫四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向下滑去,井水已经没过了她半张脸,崔颢吓了一跳,惊慌中手臂用力将闫四小姐抱了起来。
月光下,闫四小姐紧紧地闭着眼睛,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生机。
“四小姐……”崔颢声音中满是恐慌,他将绳子缠在手臂上,紧紧地抱住怀里的闫四小姐,颤抖着手去试她的鼻息。
“四丫头怎么了?”闫大太太惊骇,“快,快将他们拉上来,快点,别愣着了。”
闫家下人上前,立即又垂下一条绳子让崔颢攀住,崔颢担忧闫四小姐只顾得呼喊怀中的人,对闫大太太的喊叫声置若罔闻。
闫大太太额头上满是汗水,看着崔颢的模样,仿佛四丫头若是醒不过来,崔颢也会松开手中的绳子就此沉入井中。
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崔颢,”闫大太太大喊一声,“你先和四丫头一起上来,这样我们才能救四丫头。”
崔颢这才如梦方醒般,伸出手拉住了另一条绳索,先将绳索系在闫四小姐身上。
井口本就不大,从中救人十分不方便,加上崔颢已经没有了力气,闫家人好不容易才七手八脚地将人拖出来。
脚落在地上,崔颢就急着去看闫四小姐。
“没事,没事了,”闫大太太道,“四丫头还有气息,快……快去请郎中。”
闫二老爷的眉头也松开了些。
崔颢扑过去查看,发现果然是如此,脸上那沉沉的死气立即散开了些,就要伸手从闫大太太手中抢闫四小姐。
闫大太太伸手阻止:“崔颢,你听我说,二老爷已经为四丫头求了情,老太爷答应先让四丫头去家庵里,你先离开这里,你若是有差错……四丫头即便醒过来也……不会独活,如今闫家出了这样大的事,你在这里无异于火上浇油,你听大嫂的话,先退一步,将四丫头交给我,我……”
闫大太太的话,崔颢只是断断续续听了一些,他始终紧紧地盯着闫四小姐。
“崔颢,”闫大太太终于扬声,“你真的要害死四丫头吗?你如果想要她活就听我的安排。”
崔颢这才回过神来。
闫大太太看向身边管事妈妈:“快将四小姐抬进去换一下衣服,这样人要冻坏的。”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上前。
闫大太太起身拉住崔颢的手臂:“你跟我来,我与你说几句话。”
崔颢摇摇晃晃起身,闫大太太与他走到僻静处:“四丫头曾为顺郡王妃侍疾,顺郡王妃很喜欢她,我会想法子求到郡王妃那里,请郡王妃出面为四丫头说情,你先走……等我的消息。”
说完这些闫大太太仿佛下定了决心:“我女儿的事不知道四丫头有没有对你说,我女儿就是四丫头的长姐,她……嫁出去不久就没了,我一直后悔……当年若是能拿出些勇气来与他们抗争,也许……她就不会沦落到那样的结果,现在四丫头又是如此,我绝不会袖手旁观,你听我的劝,让我再试一试,说不得能够救你们两个,反正你们两个连死都不怕,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这样……
我是不会骗你的,要让你们死,什么都不去做就是了,何必要这样,更不会放了你,单单要了四丫头的性命。”
望着闫大太太,崔颢愣在那里。
“听我的吧!”闫大太太道,“我会让人送消息给你,你只要回去等着。”
“我先要看看四小姐,他没事……我才……”
“不行,”闫大太太道,“闫家不能让你这样放肆,你会害了四丫头。”
崔颢喉咙浮动,半晌才点了点头。
闫家大门打开,崔颢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闫家外,万盛和万荣正等在那里,看到了崔颢就迎过去搀扶,崔颢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一般继续向前走去。
他的脑海里还是闫四小姐那张惨白的脸,他挪动着脚步,然后毫无预警地,整个身体就像一座山般轰然倒塌,就在他眼睛要阖上之时,隐约看到一条淡青色的罗裙。
万盛、万荣显然没料到崔颢会突然晕厥,急着走上前去探看崔颢,两个人七手八脚地将崔颢翻过来,只见他口鼻满是鲜血。
万盛感觉到身边有人蹲下身,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双清亮的眼睛,然后是一张春华般的面容。
万盛只看那女子樱桃小口一张,好奇地道:“你们这是要憋死他吗?
他鼻子里的血淌得这么厉害,如此仰面朝天,鲜血涌回鼻腔,很容易就死了。”
凤雏说着起身去检查万盛的鼻息:“不过就算这样,只怕也已经没了半条命。”她转身去看不远处的常娘子。
“娘子,趁着人还热乎,您来给瞧瞧。”
万盛看到一个背着包袱的妇人走上前,他一时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小娘子。
“你看我干什么?”凤雏嫌弃的皱起眉头,“我又没有受伤。”
万盛这才挪开了眼睛,想起来眼前该做的事。
常娘子道:“前面不远就有家客栈,将他抬过去。”
万盛和万荣来不及多想,立即抬起了崔颢向客栈中走去。
眼看着抬来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掌柜立即上前阻拦,万氏兄弟却不管这些,径直冲上了二楼,终于找到了一处空房间,将崔颢安置在了床上。
凤雏不禁感叹:“有力气到底还是不错的。”
常娘子走进房间,立即去看崔颢的伤口,仔仔细细地将伤口检查了一遍,然后皱起眉头看向身后的人:“怎么郎中还没到?”
郎中?
万盛和万荣两个面面相觑,万荣吞咽一口:“你……你不是郎中吗?”难道不是他们运气好,恰好遇见了这位女郎中。
“我?”常娘子摇摇头,“我不是,我只有一些止血的药,胡乱治下外伤,他这种情形,你们还是要请郎中来的。”
万荣看向常娘子打开的包裹,里面有各种他不识得的东西。
常娘子接着道:“我大多数给死人看伤,你们再耽搁下去,就可以将他完全交给我了。”
万盛吩咐万荣去请郎中,然后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常娘子在崔颢身上忙乎着,等到常娘子收起了纸和笔,重新将包袱整理好背上,他才怔怔地道:“您是……做什么的。”
常娘子严肃地道:“我的师父是个仵作……而我……大约就是你们说的验尸人吧。”
万盛吞咽一口,他们这是遇到了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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