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难道……”他脑子里渐渐升起一个有些荒谬的念头来:“难道他刚刚说的……都是真话?”
唐天佑看到对面的秀逗中年人忽然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新睁眼,问道:“你不认识我,对吧?”
唐天佑用力点头:“对。”
“所以你完全是看见我之后才推断出一字慧剑和连珠快剑的?”
“对。”
“然后你又分析出了剑的长度。”
“对呀。”
中年男子的表情更是古怪,之前的惊怒慢慢的消失了,高高在上的傲气也收敛了,他显得很平静,可是唐天佑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几分……敬畏?
唐天佑更担忧了。
他发现对面的执法者大人应该不是憨货,但是可能有些神经质,而神经质的人通常比憨货更可怕。
中年男子却已经走完了一长段复杂的心路历程,他静静的道:“那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需要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道:“你是怎么看出我修炼连珠快剑的?”
这个问题,是一切问题的核心。
正是因为连珠快剑,唐天佑才会注意到他剑鞘位置不对,然后才能推断出一字慧剑,再然后,以这两套剑法做参考,才能推断出剑的长度是一尺九寸。
虽然这些推论匪夷所思,但是理论上依然成立,唯有连珠快剑这一点,连理论都没有。
这是一道二元一次方程,本来是没有固定答案的,需要先确定第一个元,后面才能顺理成章,如果不能确定第一个元,那么就应该有许多种答案。
这世界上有无数武者的剑鞘都是放在与中年男子一样的位置,可他们显然并没有修炼过一字慧剑和连珠快剑,或许有许多剑法的剑鞘本身就适合放在那个位置。
所以,这个叫田友的家伙若要证明自己没撒谎,就必须告诉中年男子,他是怎么确定第一个元的。
于是唐天佑开始解题。
“说起来有些巧合,”唐天佑道:“实际上,一个武者如果根本不出手,你是很难看出他究竟修炼了些什么的,不过恰好我有个很好的朋友正是连珠快剑的高手,我看过他太多次出手,闲暇无聊的时候也与他讨论过这套剑法许多次,所以我对这套剑法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指了指中年男子的脚下:“你看,你始终是右脚在前左脚在后,而你的右手却并不是自然的垂在右腿边,而是下意识的往中间靠,你是不是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中年男子果然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时低头一看,竟然正是如此,顿时表情又是一变,竟然隐隐觉得有些惊骇。
他原本还是半信半疑,可是这时候却隐隐有些信了。越是信了,就越是觉得心惊,他实在不能想象究竟要对连珠快剑多深刻的理解,才能连这样的习惯都知道。
而他此刻右脚在前右手往中间靠拢的习惯姿势,居然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直到这少年提醒,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这是连珠快剑这套剑法拔剑最快的姿势!
当他修炼这套剑法并且苦苦追求“快”之一字时,就会下意识的不断重复拔剑这一击的起始动作,哪怕剑未出鞘,却也在长年累月的修炼中养成了这样的姿势。
这种细节,只有同样修炼连珠快剑而且等级极高的剑客才懂,而那些没真正修炼过这套剑法的人,哪怕是领域强者,也是不知道的。
到这时候,其实他已经信了,这少年根本没有阴谋,他的确只是想要从自己剑下救下那个胖子,因为那胖子是他的救命恩人。
唐天佑却又往他肩头一指:“其实,就算是要兼顾一字慧剑和连珠快剑,你现在背剑的位置也是不对的。”
“不可能,”执法者大人的神态隐隐多了几分尊重,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我调整尝试过很多次,就这个位置最合适,无论往左还是往右都不行,这个位置虽然也不尽如人意,但是相对而言……已经算是最能兼顾的了。”
“呵呵,不用往左也不用往右,”唐天佑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你的剑鞘背得太高了,应该往下沉一寸。”
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仿佛醍醐灌顶,又仿佛晴天霹雳,轰得中年男子整个人都呆了,他脑子里仿佛有电光闪过,全身都是一震,竟然微微闭起了眼睛,站在那里细细的体会着,一边思索一边慢慢的点头,末了终于狠狠的点了点头:“对!你说得对!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原来竟是高度问题!”
他忽的退后三步,拍了拍袖口,对着唐天佑深深的鞠躬下去:“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方唐镜……拜谢阁下指点!”
唐天佑微微笑了,他知道,既然执法者都自报姓名了,那么今天这事,妥了!
方唐镜的神色已经有几分恭敬了,到这时候他已经全然信了唐天佑的话,如果说其他的都还可以编谎,那么这个剑鞘下沉一寸,分明是唐天佑现场看到之后临场做出来的判断,而且这个判断居然是对的。
自己花了几年没调整好的位置,这少年随便看看,居然就看准了!
方唐镜一鞠躬之后,却有些意犹未尽,他想了想,忽又弯下腰来,二鞠躬,然后三鞠躬,这才直起腰来,拱手笑道:“今天这事……呵呵……哈哈……方某真是因祸得福,能够认识田兄,真是三生有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起初只是因为礼貌而笑,可是笑着笑着,仿佛想起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居然止不住自己的笑声,渐渐开怀大笑起来。
在他身后,灰镇的黑老大们个个都傻了,他们说到底也就是一群社会最底层的地痞流氓,在他们心目中,执法者大人已经是传说中的存在了,今天见到的这一幕真正是亮瞎了他们的眼睛。
胖子和西西两只手因为激动紧紧的握在一起,手指尖都因为用力而泛白,刚刚这一幕,简直让田友兄弟的形象忽然就拔高到了难以形容的程度,兄妹俩并不知道他们在绿水城里遇到的钱枫和小颖都是先天,更不知道唐天佑早就当着他们的面在游戏中轻松干掉过领域强者,他们只知道,今日此时此刻,田兄弟硬是用那些完全听不懂但是听起来就很厉害的理论把一个神一样的先天高手弄得给他鞠了三个躬。
兄妹俩简直惶恐了,他们忽然发现田兄弟与自己的差距居然大到了悬殊的地步,就有一层难以描述的隔阂悄悄的从两个卑微的心灵里升腾起来。
也恰在此刻,唐天佑忽然转过头来,冲着两人温和的一笑,还趁着大伙没注意的时候促狭的挤了挤眼睛。
“噗嗤!”西西笑了,那层还没来得及升腾起来的隔阂就此烟消云散。
方唐镜笑了好一阵子,忽然就变得活泼起来了,他先是挥退了后面看热闹的黑老大们,再吓走了躲在门后面看热闹的东三街拾荒者们,然后热情而毫不见外的问:“田兄弟,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不请我进去坐坐?”
三十七岁的先天三段的执法者大人方唐镜,就这样神态自若的对着十九岁的唐天佑叫起了兄弟,这一刻,还没来得及走远的黑老大们无声的摇着头,不明白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只是心里不断提醒自己,以后千万不要来东三街抢地盘了。
方唐镜当然不是厚颜无耻,他只是充分意识到自己遇到了怎样的机缘,作为一个成熟的中年男子,他想得比大多数人都要深远。
这个叫田友的少年,虽然分明没修炼过功夫,可是他的眼光之毒辣,简直是方唐镜平生所仅见,方唐镜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平日里眼高于顶,哪怕是绿水城中的三大护法和城主大人,他恭敬有之,而崇敬却毫无,因为在他看来,那些人无非是修炼的时间比他长,消耗的资源比他多,拥有的功法比他好,这些东西都是外力,而论天赋、论见识、论灵性,他自认绝不低人一等。
可是他的种种骄傲在这田友面前却是个笑话。
方唐镜并没有被唐天佑颠覆掉对于武道的三观,他此刻依然确信绿水城中没有任何人能够通过他的行走姿态判断他的段位,更不会有任何人看出他修炼的何等剑法,至于他长剑的尺寸……今天之前,他绝不信世间竟有人能够连这都推断得出来,嗯,或许那些传说中的至强者……他们博览天下武学,是有可能碰巧推断出一二的吧……
可是这个田友,这个仅仅十九岁的少年,却偏偏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有些东西经不起细想的,越想越可怕,这就是所谓的“细思恐极”,田友的眼光固然让方唐镜五体投地,可方唐镜真正在意的却是这件事的前提:这田友究竟是见识过多少入品的功法,才能养成这样可怕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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