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七河虽不是因为黑莲术王而当贼,但他知道术王众武功和毒药厉害,一直不敢招惹他们。他听见王守仁也知道术王的事情,不禁脸红耳热。
“你来这儿到底想要什么?”孟七河瞧着王守仁说。之前他已着手下仔细眺望视察麻陂岭山下四处,确定王守仁并没有带士兵来讨伐。
王守仁捋着长须,徐徐的说:
“我来,是要再给你们一次机会,重新活得像个男人。”
先前在坡道旁一直跟踪的那个戴头巾的精悍青年,一下子像只猿猴跳出来,手上已经握着弯长的镰刀。
“你知不知道……”青年目中凶光四射,举起镰刀指向王守仁切齿说:“我们随时哪一刻都可以砍了你?”
“你可以试试。”王守仁回视这高瘦青年,目中充满挑战的意味。
这青年名叫唐拔,是孟七河手底下最勇猛矫捷的一人,每次打劫都是探路先锋,又负责山寨的警备巡戒。他自小在乡间就跟武师学艺,入伙后又得孟七河指点,传授了不少八卦门的功法,这年来打架都没有输过,已视孟七河等同兄长。
唐拔见头领连番受辱,早就暴怒,此刻听见王守仁如此说,更加按捺不住,不等孟七河命令,就跃前朝王守仁挥刀!
他只瞥见面前闪现一抹银光,手上传来一阵冲击
止步定下神来,发现手里的镰刀已剩下半截!
除了孟七河,没有人看见事情怎样发生。
只能看见那钉在上方横梁的半截弯形断刃。
还有左手反握着“虎辟”的闫胜,保护在王守仁身前。
唐拔的年纪与经验,俱远比四川灌县那鬼刀陈都要轻,面对闫胜的超凡快剑,浑然没有感受到对方跟自己的巨大差距。初生之犊的他被怒气冲昏了头,仍架起只剩半截的镰刀,转往闫胜冲杀过去!
“别杀他!”一招之间,孟七河已经看出闫胜凌驾世俗的速度和力量,手上那柄宽刃短剑更非凡品,他却来不及制止唐拔送死,情急之下向闫胜大呼。
“割掉他衣裳!”在闫胜身后不足一尺的王守仁则同时高叫。
闫胜听见王大人如此下令,心头愕然。
他从小苦练的青冥派剑法都是以对决杀敌为目标,每战必赴全力,出手不容情,绝非用来玩这种把戏就正如在长安“麟门客栈”时,邢大哥曾揶揄形意门人以掷酒杯显功力,根本不是武术。
但闫胜早就答应把剑借给王大人。不管他要怎么用。
就当是练练左手剑的准绳吧……
他腕指一摔,已将“虎辟”在掌心中旋转,化为正握。
唐拔狠命把仍然尖利的断刃,往闫胜面门刺去!
但对于拥有“先天真力”反应速度的闫胜而言,唐拔跟一个木头人偶差别不大。
闫胜左手拳背向天,“虎辟”自右向左反手水平一挥,掠过唐拔胸颈之间,紧接顺着挥势,左前臂就把唐拔刺来的前臂格开。
这一挥剑,骤看似乎没有击中任何东西,但唐拔两边锁骨上都发出异声,原来“虎辟”剑尖已将他那副竹片胸甲的两条肩带削断,胸甲翻倒下来,悬在腰间!
唐拔还没知道发生什么事,闫胜左手用剑柄末端勾住他握镰刀的右腕,划个半圈往下带去。闫胜接着拍出右掌,封锁那手腕,左手剑则顺势向前一送,“虎辟”的剑刃已经贴在唐拔的右腰侧。
唐拔感觉短剑那冰凉的金属贴上了腰间皮肤,这刹那以为自己死定了。
闫胜只要顺势拖一剑,要将唐拔割个腹破肠流实在易如反掌。他却把剑刃一转,变成剑脊贴着唐拔的腰身,剑刃只朝下短短一削!
这一削,把唐拔用来缚胸甲的腰绳跟裤头带子,一起都割断了。
看似是无聊儿戏,但闫胜这两剑,完全展现出毫厘不差的精准出手。
唐拔一身翻开的竹甲,跟下面那条缝补过无数次的破旧裤子,一同向地上掉落。
他出于本能,将手中断刃抛去,双手急急抓着裤子往上拉回去。
同时闫胜早已退回原位,反手把“虎辟”还入身后剑鞘,又恢复两手空空自然站立的体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正是围观那些山贼的感觉:完全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见闫胜身影闪了两闪,唐拔的上下衣衫,就统统像被剥皮般掉了下来。
孟七河本已站起来,伸手握住身旁的八卦大刀柄子,此刻见唐拔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也没有了出手的念头。
“我忘了向你介绍。”王守仁这时朝孟七河狡猾地一笑:“这位是青冥派剑士,闫胜燕少侠。”
众人皆惊讶得嘴巴塞得下拳头。
眼前这个一身受伤、看来异常狼狈的小子,竟就是名震天下的“巴蜀无双”青冥派弟子!
没有人比孟七河更吃惊:一众江西吉安府的流贼,虽听过青冥派的名字,但毕竟既非四川人,也不是武林人士,并不真正知道青冥剑士的可怕;只有孟七河曾经从学八卦门拳馆,早就从师长口中听说过许多逸闻,深知“九大门派·六山三门”里“六山”的隐世武者是如何厉害。
王伯安这老狐狸……难怪这般大胆,只带一个人就上麻陂岭来……他怎么会跟青冥派剑士结成同伴?听说他们都不轻易下山,而且这里可是江西啊……
孟七河这一年多来都藏在山里,并没有听到青冥派被巫丹歼灭的消息。
王守仁继续说:“燕少侠,还有另外几位侠士,都已经允诺拔刀相助,为庐陵百姓除去黑莲术王那伙妖孽!”
此语一出,众贼又是一阵哄动。
“要杀那些怪物……行吗?……”“可是看他刚才的武功,说不定……”“你没见他全身都是伤吗?这样的家伙,信不过……”“假如真的把黑莲术王打跑了,我们就有好日子过……”
孟七河伸出手掌,阻止众人交谈。
“姓王的。”他说:“你这次上来,是要我也带着这伙弟兄,加入你们去打黑莲术王吧?”
王守仁点点头。
“这就是我说的机会。重新当个人。”王守仁先前的怒容已经消失,那凛然的神色里多了一股宽容:“只要你们答应加盟,一战功成之后,我王伯安保证,让你们再当良民,一如上一回,既往不咎。”
“你能保证?”孟七河冷笑。
“我如今官拜南京太仆寺少卿,乃正四品之职。这点小事大概还办得来。”
“那可真太感谢了。”孟七河放开刀柄,重新坐回椅上,脸上笑容却充满不屑:“可是啊王大人,请你四处看看我这些手下的脸色。你要我带他们去送死吗?为了什么?”
王守仁和闫胜往四周一看,只见原本一直扬威耀武的这大伙山贼,一听见要他们去攻打黑莲术王,马上鸦雀无声,每张脸都缺了血色。
“我不是这地方的人。燕少侠他们也不是。”王守仁说:“可是我们都一样把性命豁了出来。你们呢?全都是吉安府的子弟吧?这一仗,本来就该你们去打。要外面的人代替你们去冒险,不惭愧吗?”
听到王守仁这话,唐拔、梁福通跟其中好些山贼都动容了。
孟七河收起笑容。王守仁的话同样震动了他的心弦。但同时他深知,号称巫丹弟子的术王一伙是如何恐怖。他是这麻陂岭山寨百人的领袖,也就是说一百条性命都握在他手里。他绝不愿为了一时冲动,而危害这些同生共死的兄弟。
“那么你们……是为了什么而打呢?”孟七河瞧着王守仁问。
“燕少侠,不如你来回答他吧。”王守仁却看看闫胜。
王守仁一直吩咐闫胜,在山里半句话也别说,闫胜心中不无轻松,毕竟说话非他所长;怎料在这么关键时刻,王大人又突然交给他发言,闫胜的脸红透了,与刚才潇洒的击剑姿态,半点儿不搭调。
他张口结舌地瞧着王守仁,却看见对方鼓励的眼神。
只要是从心里直说的话,定然有价值。
闫胜吸一口气,挺起胸膛,朝孟七河说:
“是为了正义。还有良知。”
闫胜一出口,山寨里立时哄堂大笑。
孟七河也失笑捧腹。
“那么你们又何苦来找我?我先前不就说过了?我们当贼的,早就连祖宗都丢了,什么礼义廉耻也统统忘掉!你们还来跟我们说什么『良知』?王大人,你是不是书读得太多,读疯了?”
王守仁却对四周笑声充耳不闻,只是朗声说:“不。我相信你们还有良知。”
他伸手指向唐拔的腰身。唐拔仍然紧紧提着裤头不放。
“看。那就是你们良知所在。”
讥笑声顿时止住了。山贼一个个默然,无从反驳王守仁所说。
孟七河却跳出中央,将自己双臂的镶铜竹甲脱下,踢去一双草鞋,解开腰带将裤子褪下,一眨眼就将全身衣衫脱得精光,坦露出那没有一丝赘肉的裸体。
孟七河摊开双臂,无半点愧色地面对王守仁和闫胜,脸上满是不服气的表情,像挑战般问:“这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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