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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南下赣地(55)(1 / 1)

已经接近到十八尺。邢猎又再低蹲前倾,垂臂架刀下方,摆出与先前一样的准备姿势。

梅心树看了,没有动一动眉头。

对方摆什么架式也是一样。

邢猎迅速地看了薛九牛一眼。只见他背项的呼吸起伏很弱。身下散出大滩鲜血。

此刻邢猎能称作“优势”的只有两点:一是拿回了自己熟用而又更长的兵刃;二是之前梅心树分了心,没有看到他那飞身旋体的刀招是怎样发出的。

这两点,都是薛九牛用鲜血换回来。

为了他,要必胜。

这是邢猎的人生里,第一次如此强烈地因为另一个人,产生求胜的欲望。

明明是极凶险的劣势,邢猎却感到心里一股前所未有的宁静安然。

因为这一次,他不是只为了自己而战斗。

梅心树再走近。十七尺。他手上旋转的铁链再加速。

邢猎垂刀蹲踞的体姿,有如山野间一头蓄势全力扑杀的猛兽,全无平日苦练招术架式的痕迹,似是完全出于野性本能。

一种与天地自然融和的刀势。

但这并不代表邢猎心里一无所想。他从来的最强武器,不是在手脚上,而是藏在那伙长满辫子的脑壳之内。智慧与经验。

他一刻不停地思考和估计梅心树的战斗方式,从中寻找一条迈向胜利的狭隘通路。

这一条通路,没有人保证一定存在。但你不去找,就更加永远找不到。

邢猎的眼睛,在这瞬间突然亮起来。

就如在深渊的最底看见一线光芒。

同时梅心树加快脚步,拔腿奔前,完成那余下的两尺距离。

他利用这助跑的奔势,仰身、转腰、拉臂。

十五尺。正好。

邢猎已经置身那无形的杀伤圈里。

他却保持姿势不变。

来吧!

旋转蓄劲已久的铁链,脱出梅心树的右掌,几乎以完美的直线射出!

凶暴的弯刃,因那速度已经看不见形貌,仿佛化成了纯能量。

邢猎同时举起倭刀去迎接!

但他这举刀动作甚奇怪,并不像平时全身连动地去挡,而只有一条右臂的肩、肘、腕关节移动,腿足、腰身、颈项等都凝在原位,纹丝不动。

一般武学上要全个身体连动协调,做到“气劲贯发”,自然不容易;但像他这样能够独立一条肢体发动,而全身其他部分纹丝不受影响,同样是极高深锻炼的表现。

邢猎极力保持原有的体势,自是为了能够随时发动那招舍身刀法。

急激的铁链迎面飞至!

金属交错的锐音。

倭刀以近着刀柄的刃身根部,从下而上,抵住飞来铁链的前端五寸!

假如这是一根刺来的枪棒,这挡格足可将之向头上消去;但遇着的是这铁链软兵器,这一格不可能抵去所有的能量。前头的牙形弯刃,仍然越过倭刀,朝邢猎的脸割下!

邢猎为了保持姿势,前倾的上身和头部仍在原位,以不动如山的胆气去迎受这一击!

巨大的赌博。

弯刃狠狠削下,在邢猎眉心鼻梁斜线刮过,几根辫子也被凌空割断,他的脸庞正中央,自左眉上方至右眼肚下,爆发出一条血的轨迹!

因为倭刀格住了铁链,弯刃的尖锋仅仅破肉半分。只要再深少许,必然致命!

邢猎以脸面接受这冷刃的割斩,头颈竟是全无一分畏缩,眼睛仍然直视向前。如此钢铁般的精神意志,世上无几人。

带血弯刃继续落下,绕缠着倭刀两圈,余势方才止住。

梅心树用的是软兵器,无法从着手触感知道命中目标的深浅,只看见邢猎面门溅血,继而铁链卷上了对方兵刃,他也不理对方生死,沉下马步双手发力猛拉,要以昨夜同样的方法劫夺邢猎的刀子。

而邢猎等的,正是这个。

发动了。

邢猎的左腿三大关节,爆出极大的瞬发力,向上传导,他身体随即弹射向前!

这次跟先前更有一点不同:邢猎的跳跃,还配合了梅心树猛拉铁链的力量!

借助敌人之力,乃是邢猎从巫丹“巫丹拳”中汲取的灵感。技巧不同,但道理相通。

邢猎昨夜就尝过梅心树这拉力,并因此不得不放弃雁翎刀,知道他臂劲非常沉雄;此刻他尽借这股力量,配合着发动向前跳跃,速度与势度果又比第一次更迅猛许多!

可是再迅猛,这力量还不足以把邢猎硕壮的身体,一口气送到丈半外的梅心树那头。

梅心树未见过邢猎这跳跃,对这一记大感意外。但他异常冷静他这套制敌于先的铁链飞刃,自有它的战法。

邢猎飞过来,同时等于带回了梅心树放出去的大段铁链。

也就是说,他可以再投出另一边了。

邢猎这次跳跃,身体同样带着旋转。不同的是,上次是左右平旋;这次却变成了上下翻转!

只见他的身体在空中缩成球状,已然前翻至头下足上,整个背项暴露在梅心树眼前。从任何一种武学的角度看,都没有更差的恶劣姿态。

敌人以最虚弱的体势示己,梅心树出于武者千锤百炼的反应,毫无犹疑就将左手的弯刃也发射出去,击往接近到七尺内的邢猎后心!

这并不是临急的应变,而是梅心树早已准备的第二击。虽然没有最长那第一击的威力,但此刻距离缩减了一半,这第二击却可以更精确,发射的动作也更少预兆。

强势的第一击压制,与精准的第二击取命。这是他梅家所传飞索术的真髓,亦是梅心树必胜的完美招术组合。

然而他低估了邢猎这舍身刀招的能量。

这飞跃之力,虽不能将邢猎送到刀子足以斩及梅心树的距离,但全身翻滚的速度却非常惊人。

其势如旋卷的怒涛。

邢猎虽身处没有一滴水的野地,但这短促刹那他的眼中,仿佛身周一切都化为深蓝。

他“借相”于千顷巨浪,躯体恍如置身无重,乘着浪势袭来。

其气势之猛,竟然连梅心树都隐隐感受到他的海潮幻像!

第二柄弯刃飞射到邢猎身前两尺时,他已经完全翻转回来。弯刃变成向他迎面飞至。

邢猎早就借着那翻卷之势,把右手倭刀高举到左肩后的出手位置。

邢猎的身体与梅心树的飞刃,两者高速交接!

如此短促的刹那,不是任何人的眼睛能够捕捉即使拥有“曜炫之剑”境界的人都不可能。

就算邢猎能,他此刻也看不见。眉心的血渗进了眼睛。

但他不必看。因为他信任梅心树。

信任他的武者本色。还有准绳。

邢猎深信梅心树这第二柄弯刃,飞射的目标必然是他背项的正中央人体最难防卫的地方①。没有武者能抵抗这样的引诱。

〖注①:人的背项中心,是自己最难摸到的部位,因此也最难于防御。〗

于是邢猎只做了一件很简单的事:在不看一眼之下,向着自己刚才露出的背心方位,斩下去!

非常大的赌博。却也是经过计算的赌博。

这二次的舍身刀,比第一次又更成熟:劲力的传导更充分,不使用的肌肉更加放松简要说,人刀合一。

朴拙无华的一刀里,邢猎舍弃了一切技巧。但同时也是他一切所学技巧的总和。

倭刀的刃芒,又再一次因极高速而消失。

轰然炸起的星火,即使在下午的晴日底下,依然灿烂清晰。尤如太阳底下另一个一闪即逝的太阳。

梅心树射出的弯刃被倭刀准确无误地斩中,猛然往反方向飞回去!

梅心树习练这铁链飞刃,迎受过无数次刃锋向自己回弹之险,遗下脸上一道接一道的伤疤。可是他经验再丰富,这刻都不可能作出任何反应。

太快。

梅心树那盖着疤痕的眼皮,连眨一眨的时间都没有,带着链子的弯刃已经没入他心胸!

邢猎比梅心树先一步倒在地上。他这次翻飞得更猛烈,摔得也更狠,刚刚才被斜斜割了一刀、鲜血淋漓的脸撞在沙土上,几欲昏迷。

他的倭刀也如上次,不堪猛击而脱手飞去。仍然缠着铁链的长刀跌落地上,刃锋上有一处卷缺,可见刚才那凌空相击是如何刚猛。

败在自己兵刃下的梅心树,身体僵直地仰倒。那弯刃深入他黑衣胸口心肺,直没至柄。嘴巴如泉涌出鲜血。

邢猎吃力地爬起来,却看也不看这个艰辛打倒的强敌一眼,拐着腿半走半跳地到了薛九牛身前。

他跪在旁边,用单臂谨慎地翻起薛九牛的身体。

邢猎感到这小子的身躯已经完全软瘫,没有一点反应,要不是仍有微弱的呼吸起伏,还以为已成一具尸体。

薛九牛微微张开眼。嘴巴缓慢地噏动。

邢猎把耳朵附在他嘴边。

“赢……了吗?……”

邢猎听了猛地点头。

薛九牛微笑,疲倦地闭起眼睛。

“别睡!我们回家!”邢猎激动地叫喊。薛九牛听到又再微张开眼,却没有点头的气力,只能再次微掀嘴角。

邢猎想了一阵子,找到带薛九牛骑马回城的方法。他拾回遗在地上的倭刀与刀鞘,又去拿梅心树那条长铁链。

邢猎这时才俯视仍未断气的梅心树。梅心树的眼神已失焦点,似乎没有看见他。

邢猎本要把弯刃从梅心树胸口拔出来,但这时细看,发现铁链与弯刃的刀柄连接处,是一个活扣铁环。看来这弯刃也可随时取下作短刀之用,是梅心树最后的手段。

要不是他对飞链太有信心,留着这弯刃作短兵,此刻倒在地上的,会是我。

邢猎将那扣环解开取去铁链,让弯刃仍留在梅心树体内,给他多活一阵子。

要是真有来生的话,别再做这种糊涂虫了。

邢猎把倭刀贴在薛九牛的背项,用铁链把人与刀紧绕着,这就支撑固定了他的身体。把他抬上梅心树的坐骑后,邢猎也跨上他背后,再用余下的铁链,将薛九牛和自己不能发力的左臂缠在一起,把他紧抱在怀里。

“不要死啊。”邢猎说着,将夺来的一柄砍刀插在鞍侧的革绳之间,就催马往西北全速离去。

梅心树仍旧躺在旷野上,等着呼出最后一口气。夏风带着细细的沙土,吹拂在他脸上。他仰视晴明的天空,弥留的意识却回到了离开巫丹那个晚上。

下了山后已是黎明。梅心树回头,最后一次看见巫丹山那泛着曙光的崚线,想到被囚禁在山里的那个人,想象将来有一天迎接他复出的光荣。

将来有一天。再踏巫丹山。

梅心树安慰地合上了眼皮。

日渐西斜,投落在庐陵县城南面的青色城壁上。

在紧闭的城门顶上,一个身影凝静地盘膝打坐,左手支着杖棒,半身泛出金铜光华。远远看去,令人错觉这城墙顶上摆着一尊镇守门户的铜铸佛像。

正是圆性。他的头发胡子俱已重新剃得干净,虽然从车前村走到这儿来的途中,又再长出薄薄的一层胡渣,但总算回复了几分出家人模样。他也换过了一身干净僧衣,穿戴着全副“半身铜人甲”,盘坐眺视着城外远方,半边脸容充满正义的威严。

当他来到县城后,从佟晶口中真正得知,那伙术王众的妖人是如何邪恶,他有点后悔不把车前村那十个术王弟子干脆除掉。

我不会再心软。慈悲,不是留给这种恶人的。就让他们轮回为畜牲饿鬼之后再慢慢忏悔吧。

此时圆性望见东南面远方,有一孤影往这城接近。

只一骑……是探子?……

圆性站立起来。在他身后墙头,蹲伏着二十几个县民,手里都拿着竹枪柴刀,一个个神色紧张。为免被敌人看出县城已作抵抗的准备,他们都低着身子,从城外看不见。

“大师,我们……该怎么办……”一个四十余岁、满口牙齿都崩缺的农夫,声音颤抖地问。

“不用害怕。一切听我的。”圆性侧过头向他们说。

这和尚说的并非佛偈经文,但县民听了他声音,心里无由生出一股安祥感;然而圆性每次侧过脸来,展示出半边夜叉恶相时,却又教他们看得心寒。

少林武僧。对这小地方的寻常百姓来说,就等于神话里的人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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