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晶的“星追月”还没有深入,那条长腿已及她右肩,将她狠狠踢开!
佟晶吃痛呼叫向后倒去,亦连带将“静剑”拔出,只有剑尖前端三分沾了血。
黑莲术王这个身体动作,乍看虽然扭曲可笑,但是能够如此一心四用,准确无误地化解“破门六剑”四人夹击,而竟然只中一剑轻伤,实已堪称是当世罕见的奇才!
可是仍有一人未出手。
黑莲术王为了接下这围击的四招,自然不能再展开轻功步法移动。
邢猎等的,正是目标停滞的一刻。
他早就放下长倭刀,拔出挂在腰间皮带上一柄刃身窄长、形如禾苗的单手军旅腰刀。今夜他用的第四柄刀子。
他的最新得意技讲求单纯的速度,选用短兵单刀更加合适。
他左腿屈曲沉下,身体前倾,握着腰刀的手臂放松下垂。
正是先前击杀梅心树那野兽般的预备架式。
黑莲术王踢完一腿迅速踏地,正要再次运用快绝的身法,从佟晶这边的缺口走出去。
解开这包围了!
黑莲术王心头狂喜。但太早了。
邢猎贯注在左腿的力量,如压制很久的弹簧发动。
他的身体像一团黑云般飞卷而出。其中隐现着闪电般的光芒。
邢猎人在半空,全身如陀螺旋转,结合这旋力与前冲的力量,反身挥斩。
刃光半掩在飞舞的黑披风之下。
邢猎这舍身刀势,正好从佟晶跌开之后露出空隙卷进去!
黑莲术王这时惊觉,巫丹剑急向下掠。
但来不及了。
金属相交的轰响。
腰刀被黑莲术王垂下的长剑十字架着。但这刀实在太快太强,黑莲术王没来得及发力抵挡,刀刃已压着长剑继续前进!
黑莲术王右大腿外侧,裂开一条灿烂的血路!
他整条腿不听使唤地软下来,像高塔似的身躯崩倒!
邢猎的黑衣身影掠过,无法控制地摔跌在地。左肩伤处像被人用粗大的尖锥狠狠插了一记。但痛苦倒下的他正在笑。
黑莲术王毕竟拥有过人的反应,重创下仍借这势滚开去。
糟糕!
他滚跌时,整个人像发了狂一样,向四周乱挥剑锋,尽显内心慌乱。
黑莲术王一直坚持与“破门六剑”力战,期望扭转败局,都因为自信仗着一身高绝轻功,危急关头仍能抽身逃脱;但不想竟被邢猎这招快刀重重斩伤了一条腿,最自负的轻功猝然被破,不管平日如何狂傲,也压不住心底冒起的寒意。
这可不是开玩笑……
闫胜看准他这阵剑花不成章法,游身祭起“龙剑”挺进,一招刺剑准确地从中入楔,直取黑莲术王面门要害!
“等一等!”黑莲术王竟狼狈地叫起来,情急之下伸左掌去挡那金色剑锋。“龙剑”的锋刃岂是凡品,一气就贯穿了那只宽大肉掌,继续深入!
刺击因为这手掌牺牲阻挡,路线稍为偏移,只擦破术王的颈侧!
黑莲术王在这生死关头重整姿态,挺起腰端坐地上,巫丹剑重新集中剑势,猛刺闫胜中路,闫胜被他逼开,连人带剑抽身回来。
闫胜保持距离,以“龙虎剑”连环再攻!
黑莲术王曲起未受伤的左腿,有如趺跏冥想的佛像般坐着,仅靠腰肢以上的半身发力,竟也能发出疾速连环快剑,每一招都以“巫丹形剑”截击,逼开闫胜的攻势!
邢猎这时用刀支撑跪起半身,看见黑莲术王顽抗闫胜的奇特情景。
只见术王坐在地上的身姿也矮不了闫胜多少,他虽用不上足腿,但仗着人高手长,仍然剑法精妙,除了不能移动进击之外,并未处于下风。
虽是极可恶的敌人,邢猎也不得不赞叹:
此人确是天下罕见的侠客!
不过黑莲术王只能守不能攻,也没有任何胜利的希望。他下盘的鲜血已是越流越多,不可能撑得太久。
另一头,佟晶已经捂着肩头站起来。她身子单薄,吃了黑莲术王的蹬腿,肩头骨痛欲裂,右手一时举不起来。她双眼都红了,咬着下唇不发一言,将“静剑”交到左手,就要向黑莲术王报仇去。
可是当她看见黑莲术王展开“巫丹形剑”对抗闫胜,顿时瞧得出神了。这剑法她在西安看姚连洲使过一次,因而学会了其中一些窍妙;如今竟又有机会再仔细观摩,心里那求艺若渴的欲望,竟一时盖过了痛楚和愤恨,全神贯注地吸收黑莲术王的“追形截脉”法度。
倒是练飞虹第一个冲上去助拳。他毕竟是老江湖,极为忌惮这魔头的诡计,心想还是该乘机及早将之了结。练飞虹经过连番剧战虽已是气喘吁吁,仍拼上最后一口气,抡起弯刀往黑莲术王侧面绕杀过去!
黑莲术王自知身体难以转向移动,无法再抵受对方这样多面夹击,情急之下竟然将手中巫丹剑飞掷向闫胜!
闫胜没想到他连兵刃也舍得丢弃,后撤一记大仰身,避开这飞剑突袭!
黑莲术王借这时机,用两条长臂加一条左腿在地上急急倒后爬行,那情状狼狈得有如断了一肢的可怜昆虫一样。但这怪异的爬行动作竟也甚快,不逊于一般人开腿奔跑的速度,成功把距离拉远了一些。
他急忙从五色宽袍的领口里揪出一大串项链饰物,其中有个小小的漆红木哨,他挑出来对准了自己嘴边。
“别再过来!否则那四百人都要死!”
他厉声疾呼,虽然说得甚急,但每个字都极为清晰沉重。
圆性把术王丢下的齐眉棍捡回来,上前与闫胜及练飞虹并肩。
“让我来!”圆性没有面具掩盖的半边脸,几乎比另半边面具上的夜叉更要凶恶。他右肩锁骨中剑处流血不止,一身都是自己和敌人的血腥,透着出家人不应有的浓浓杀意。
“不!”练飞虹紧皱白眉,伸出弯刀拦住圆性,再瞧着黑莲术王:“你说什么?”
黑莲术王那满是血污的脸,此刻绽放阴险的笑容。
“我是说……”他把木哨贴在嘴角上:“只要我吹一吹这个东西,那头四百个男女老少,全都要死!”
“别听他胡说!”
这时孟七河带着唐拔等一干山贼,已从“因果桥”那头赶至。他乍见战场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里,不少都是他寨子的兄弟,悲愤得目眦欲裂,恨不得马上就用八卦大刀狠狠斩破黑莲术王那颗光头。
“你那边负责看守村民的手下,全都被我干掉了,你还凭什么?”孟七河戟刀指向术王。
后头的群战也因为黑莲术王的话而暂停了。如今仍然能够站着的术王众,只余下可怜兮兮的八个人,已经被义军民壮重重包围。那八人一身是伤,他们深知自己在九江作恶太多,即使现在投降,对方必然不会容赦,个个恐惧万分,一边负隅顽抗,一边在痛哭流涕。
王大人听见黑莲术王这话,知道事不寻常,下令义军先住手戒备。
“你只顾赶来助战,没有时间把那些人松绑吧?”黑莲术王朝着孟七河冷笑。
孟七河心里一寒,知道自己犯了错,回头就要跑回寺旁那些泗塘村的人质那边。
“太迟啦。”黑莲术王笑着说:“你们也都领教过我的‘云磷杀’,知道它一眨眼就能杀多少人吧?”
一听见术王提及“云磷杀”,王大人、邢猎、闫胜等人回想到先前,九江县城数十人瞬间中毒惨死、横尸一地的可怖情景,心里不禁升起寒意。
唐拔亦跟着孟七河,急急跑过“因果桥”,走到人质群跟前。
唐拔上前,解下一名村民嘴巴中的布条。那村民仍然神情惊惶,半点没有获救后的欣慰。
孟七河看了,心里自责。
怎么我会看漏了?假如早点察觉异样,也许……
“你们里面……有其他人吗?”唐拔问那名村民。
村民不敢回答,却回头瞧向人群。
靠着寺院的火光,唐拔随着那村民的视线看去,于人堆中看见一个与别不同的家伙。
这人也是一身农民打扮,混在泗塘村民之间,手腿却没有被绑起来。他一头发丝稀疏,脸色灰白,是长期受到药物摧残的结果,双眼透着了无生气的眼神。腰上也绑着绳索,与其他人紧紧连在一起。
孟七河看见了:这家伙左右双手,各自轻轻握着一颗蜡丸。
“我在村民里安置了两个人,他们可不是我一般的弟子。”黑莲术王说时瞧瞧邢猎:“就跟你杀掉的那头‘人犬’差不多,都被我用药物长期豢养。只要听到我这哨音,他们就会毫不犹疑地捏破手上的‘云磷杀’这两个家伙就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更不会对生死有任何顾念。”
“哼哼,以为靠几句谎话就可以活下去吗?”佟晶冷笑:“你要是有这么厉害的后着,一早就可以使出来,不用跟我们打到这个地步吧?”
“因为不只我们想杀他。他也想杀死我们。而且最好是用手里的剑。”
邢猎说着时,已在川岛玲兰掺扶下站起来了。
黑莲术王凝视邢猎。最大的仇敌,却偏偏了解自己所想,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练飞虹回头看看远处人质所在。孟七河和唐拔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就是说那边确实有麻烦。
黑莲术王把那木哨含在嘴巴里,众人立时大为紧张。但术王并未吹哨,只是撕下袍子上的五色杂布,紧紧包裹着大腿的刀伤止血。他知道敌人里以练飞虹暗器最厉害,眼睛一直注视着他不放。
练飞虹确已将一柄飞刀拔出在手,但他深知术王反应神速,并无把握先发制人,不敢拿几百条人命去赌。
霍瑶花从地上爬起来,只见她本来就白皙的脸更无血色。她右肩所中的一箭甚深,卡入了关节骨头里,只稍一动就痛入心坎,别说拿刀,那条手臂连抬起来都乏力。
她知道假如现在强行拔出箭矢,恐怕流血不止,于是用左手扳着箭杆,运腕劲将之折断。她没有呼叫,但下唇都咬出血来。
黑莲术王这时包扎好大腿,这才拿回哨子,但仍然举在嘴边,微微喘着气说:“今天我们就算……平手。让我走,我就放过那些可怜的家伙,如何?”
就算他不说,邢猎已经猜出他的条件。他闭起眼睛,沉默下来。
“不……不!不行!”义军里的九江民壮爆发出叫声,继而感染众人。许多县民冲出去,他们虽然仍不敢接近术王,但远远围成了一个半圆,封住下山的去路。
“要杀他!一定要杀光他们!”有人激动得手中竹枪都在发抖,焦急地呼叫:“各位大侠,请把这魔头宰了!不可放虎归山啊!”
“对对对!他一日在生,我们九江百姓都不得太平,不知哪天又会回来!不可放过这个收拾他的机会!”
“你们疯了吗?”一人却在后头大叫,正是先前那个登龙村民赵大。他身受灭村之痛,自然不忍泗塘村也步上后尘:“几百条性命,又有女人小孩啊!不顾他们死活啦?”
“我们拼了命上来救人,已是仁至义尽了!”一个九江县民反驳:“眼下关乎九江不,吉安府无数人的安危,你说哪一边比较重?只好对不起他们……”
民壮里有百多人齐声高呼,附和这个说法。
其余的人,大半都沉默着,心里其实也宁愿拿那四百人质,换来术王一等人就地正法,只是不敢开口说出;只有少数的民壮,明确反对牺牲泗塘村民。孟七河仍在人质群中共赴危险,他的山贼兄弟自然也反对动手。义军顿时就分裂起来,有的人甚至开始互相推撞。
“快杀!快杀!”前头最激动的那批民壮,不断催促着“破门六剑”下手。
黑莲术王这时虽命悬一线,但竟然在微笑。
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把人心里最黑暗的一面引发出来。
邢猎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浓眉皱在一起。他想起那夜在登龙村,薛九牛跟他说过的话。
她们都是人家的妻子和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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