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性腿上也有刀伤,同样不能走快,要用棍子帮助行走。
五人一犬就这样谨慎前进,幸而沿途没再碰上敌人,走了半天,终于看见前头的树木间透来更亮的阳光。
他们都露出希望的眼神虽然练飞虹的生死仍然难说。
猎犬跑回来,伴着圆性他们一起行走,呜呜低叫,似乎也在鼓励着他们。
“你真乖……”佟晶不禁笑着对它说:“出去以后,我会买肉给你吃!好大、好鲜的一块肉骨头!”
终于踏出了树林的边缘,午后的阳光洒落一身。他们都忍不住闭目仰天,享受那久违的温热与光芒,仿佛身体重新注进了能量。
可是下一刻,猎犬就异常地激动吠叫起来。
众人朝着它所吠的方向远眺过去。
在林边郊道另一头的山坡之上,远远可见出现一堆哗随着滚滚沙尘的身影。
圆性不禁在喉间发出咆哮。闫胜和佟晶都颤抖地咬着下唇。邢猎则木无表情地眺视那团正向这儿接近的黑影。
是一支骑队,看来有二、三十人之多,只看那奔拥的气势和速度,即知骑手全数身手不凡。
邢猎他们没有交谈一句,只是轻扶着练飞虹躺在一边树底之下。佟晶将身上所带的崆峒兵刃都放到他身旁,然后把腰间“迅蜂剑”缓缓拔出。其他三人也一一提兵刃在手,作出迎击的态势。
马队距离他们只有约百步之遥。
这时四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用言语,但彼此心知。
假如真的非死不可,能死在信赖的朋友身旁,已是上天最好的恩赐。
这时闫胜用单手挟着双剑,腾出一只手来,从腰间布袋掏出那个还未雕刻完成的木兰人偶,递给身边的佟晶。
佟晶无言伸手接着。双手交接那刻,她的指头停留了一会儿,跟闫胜粗糙的手掌相触。然后她把人偶拿过来,爱惜地低头瞧了一阵子,揣入怀中。
马队接近到三十步的距离时已然放慢,到二十五步开外逐一停下。骑士纷纷下马。阳光勾勒出他们身上所带的长兵器。
闫胜自觉地走到四人的最前头。此刻只有他跟佟晶没有受过足以影响活动的伤,他自有做先锋的实任。
那群接近三十人的武者牵着马缓缓步来,看气势身姿就知道并不寻常。当他们更接近的时候,邢猎和圆性都留意其特殊的走路方式。与迷踪门的轻捷,或者心意门的沉稳大大不同,那足步有如随时都能转向变化,有若按着某种奇特的规律踏出。
两人相视,同时点头。这步法他们都见识过。
“是八卦门。”圆性的声音干哑。
武者中央有一人,看得出是首领,却几乎是所有人里最矮小的。年纪约已五十开外,精瘦有如猿猴,垂肩含胸,脸上精气内敛不露,背上斜斜带着一柄完全不符合他身高的双手长剑。
闫胜只觉此人相貌有点熟悉,很像他见过的某个故人。
八卦门众武者在十多步之外一起停下来。为首这老汉举起一双宽大厚实得跟身材不成比例的手掌,朝闫胜他们拱个拳。
“尹英峰。”
只是这么简单三个字。但这三字在武林的份量,重似千斤。
当今徽州八卦门掌门、“水中斩月”尹英川的兄长。只是这两个身份,天下间已无人能忽视。
但尹英峰的价值当然不在他的身份名声,而在他背后那柄长剑。据说壮年时尹英峰曾入四川与峨嵋派交流,之后峨嵋掌门余青麟曾如此赞誉:“天下能破峨嵋神枪的,也许就只有尹师兄这口剑。”
这说法都是口耳相传,无人证实。但余青麟从未向人澄清,那就是说他至少曾经说过相近的话。
堂堂“九大派”掌门之一率先向他行礼,闫胜却全无表示,仍然提着双剑,冷冷盯视尹英峰。
在他眼中,没有什么武林前辈、一派之尊。只有敌人。
“什么都不用说。”闫胜张开因缺水而龟裂的嘴唇:“你可以拔剑了。”
尹英峰一听,面容竟由衷地笑起来,似乎跟他心高气傲的弟弟,性情南辕北辙。
“青冥派的小弟弟,你这么年轻,不必急着去死。”
闫胜听见此语,“雌雄龙虎剑”的刃尖更提高起来。
尹英峰左右弟子都把手掌搭着腰间刀柄戒备,却见掌门伸出大手来止住。
他接着缓缓伸手进衣襟内里。闫胜他们虽然知道尹英峰施展诡计的机会不大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但还是不免提高警觉。
尹英峰那只大手终于伸出来,指间夹着的竟是一封信函。
“大约二十天前,有个年纪比你们大不了多少的家伙,专程来徽州向我求见,后来知道是我八卦门的外地分馆弟子,而且曾经犯事杀人,名声不太好。”尹英峰说时轻轻将信纸从信封内抽出。
“这弟子自知没有面目来见我。但他受人所托,硬着头皮也要将这封书函转交我手。”他继续说,将那封信抖开来“先前接到那什么‘忠勇武集’的铁牌,我本无意出手,可是看了这封信,我就马上带着这些弟子赶过来了。”
尹英峰全无戒备地走前数步,把那封信递向闫胜。
闫胜提防着,远远瞧那信纸,只见信末写了个字体方正的署名:
浙江阳明子王伯安顿首
“是王大人!”闫胜惊呼,垂下双剑。
邢猎他们也收起兵刃纷纷上前,将尹英峰手中信接过细读,心头热血沸腾,大喜过望。
原来王守仁得知朝廷奸臣借“御武令”号召天下武者追杀“破门六剑”,心焦如焚,但他在朝廷并无足够的权势扭转此事,思前想后,唯有借自己名声感召武林人士相助,于是修书一封,遣人从南京连夜送给在江西的八卦门支系弟子孟七河,着他转交本派掌门。
王守仁虽非武林中人,但他是天下闻名的大儒,其风骨更是人所称颂。他在书信里向尹英峰叙述在庐陵之事,“破门六剑”如何义助县民大破黑莲术王一干妖邪,舍死忘生,绝非“御武令”内形容的匪贼。
得王守仁这等名重一时的大儒保证,尹英峰深受感动,二话不说点起徽州总馆里一批精锐,快马赶至江西,并在当地得知了“破门六剑”的去处,于是一路寻到来这树林。
闫胜他们还以为面对八卦门这支健军已陷绝境,不料对方竟是难得来助拳的义士,一口气顿时放松,本来强撑着的身躯都软软坐在地上。佟晶更高兴得忍不住流泪。
能识得阳明先生这朋友,不枉此生。
尹英峰马上下令弟子去照料练飞虹,并为他敷治八卦门的药物。
“前辈,刚才冒犯了。”闫胜这时收起剑,向尹英峰行礼请罪。
尹英峰只微笑了一下,拍拍闫胜的手背:“青冥弟子。好。”
练飞虹急须治理休息,何况迷踪门大队人马仍在树林内,雷九谛也可能在附近,他们知道不可再多停留,也就整好行装。其中一个骑术最佳的八卦门弟子将练飞虹扶上自己鞍前,用布带把他与自己缚在一起,以防他跌下马。
“到了下个乡村,看看能不能弄到一辆车子。”尹英峰说。
几名八卦门人共乘马匹,腾出马儿来让邢猎他们骑。只有圆性不懂骑马,也就跟闫胜共骑。那猎犬自也跟随在他们马旁。
“这位是荆兄弟吧。”尹英峰与邢猎素未谋面,但早从弟弟及孟七河口中听闻他的仁勇,心甚仰慕:“你们之后打算如何?当然是说养好了伤疲之后。”
邢猎眺视西方前路。
“既然躲不过,就不如舒舒服服坐着等他们好了。”
尹英峰长长的浓眉扬起:“你不是不知道来杀你们的人有多少、有些什么人吧?”看见邢猎那满不在乎的模样,他有点怀疑这个人是否太轻佻。
邢猎看看左右骑在马上的同伴,他们全都以同意的眼神瞧着他。这眼神尹英峰也察觉了,心里感到无由地佩服。
邢猎再次展露他一贯那挑战的笑容。
“谁要来,就尽管由他来。‘破门六剑’本就是这样诞生的。”
在没有月光的午夜里,范宗犹如耐心捕食的老练毒蛇,隐伏在巫丹山脚的树林深处,朝着前方缓缓而行。
用“蛇”来形容范宗的动态,仍嫌辱没了他。范宗压低身姿,迈着甚宽大却又缓慢轻柔的步伐,跨过树林间满布枝叶花草的泥土,脚掌每次踏下去却都没有发出声响。原来他每一步都运用了与“巫丹听劲”相通的感应功夫,故此比蛇行还更宁静无声。
他的身影也比蛇更能与黑夜相融。即使是通体乌黑的毒蛇,鳞皮总难免会反映光亮;范宗全身却笼罩在不反光的贴身黑布衣与头巾之中,双掌和脸庞也涂了厚厚的一层炭灰,在黑暗中就如一团没有丝毫重量的影子。
只有极稀微的星光,投落在树林中,稍稍把四周照亮。范宗与身后两个一般打扮的同门,却几乎完全不必依靠眼目,就能自在前进,果真就像三条蛇在树木的空隙间滑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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