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意门弟子戴魁也在这些武人当中。他站在人群之间,用一片青巾包着口鼻,尽量显得不起眼,密切注视着迷踪门人的动向。
其实几天前也是在这街角处,戴魁早就被曾青峰认出来了。“戴兄,我在袁州城时就说了,还会再见面的。”当时曾青峰走上前来寒暄。
当曾青峰跟戴魁打过招呼后,韩山虎就问:“那是谁?”
曾青峰当时回答:“此人姓戴,是山西形意门总馆的高手。我们在江西袁州时,跟他有过一面之缘,他也是来对付‘破门六剑’的,那天更几乎跟他动手呢。”并述说当日戴魁如何协助湘龙剑派的庞天顺拯救“师妹”,惹起一场误会。
“湘龙派?”韩山虎一听,英气的眉毛动了动。他早打听到,湘潭本地名号最响的武林门派是湘龙剑派,实力与人脉关系都不弱。
韩山虎再次想到师父雷九谛的话。迷踪门人多势众又带着驾帖,不管本地官、商皆绝不敢违逆,唯有武林人能从中作梗。
这里的商号损失惨重,假如真的不知道“破门六剑”躲藏在何处,按理也会找最有力的湘龙剑派过来跟我们谈判;可是湘龙派的人这许多天都未现身,好生奇怪……师父说有人背后搞鬼……
此刻巡棺队伍到了街口,曾青峰又再远远看见戴魁,朝着他点头致意。戴魁揭开脸巾,也遥遥敬了个礼。
韩山虎略瞧一瞧戴魁,没有任何表情。
迷踪门人正要往右转向近岸的河街,韩山虎却大喝一声止住。
“往左转。”韩山虎说了一句。
迷踪门人虽未明白,还是听命向另一边的东北街道转过去,前往主要是县城住宅的后街。
街旁众多武人见了都感奇怪。只有其中一个湖南本地的武者低呼:“那边,是去湘龙派的……”
戴魁当然知道这大半个月以来他就是寄住在湘龙剑派的总馆宅邸里。
“终于也来了吗……?”戴魁皱起浓眉。看来迷踪门已失耐性,事情无法再拖下去。戴魁悄悄从人群中退后,急步走向街上一家木门紧闭的店铺。那店的门面装饰甚雅致,专门卖各种赏玩的鸟鱼、盆栽,顾客主要都是湘潭一地的商贾,不过已经许久没做生意县城这般景况之下,谁还有赏花弄雀的心情?
戴魁伸手,在店门上敲响一轮。
“谁?”门内不久就有人答应,以慌张的语气问。
戴魁未回答,只是再敲门九记,那节奏独特,以“一一、四、二、一”敲出。
门内人没再说话,只回应以三记敲声。
戴魁退后一步,在店前仰首等待。
不一会后,那店铺二楼一扇窗子打开,四只信鸽振翅飞出,分往不同方向而去。
阳光自纸窗射进来,晒得房间很温暖,室内那阵药香也变得更浓郁。
躺在房间里的邢猎仍旧闭着眼睛。日光透过眼皮,让他感受到光华与温暖。
然而他的意识并没困在这安静的房间里,也不存在于这个已入秋的温煦下午。
而是远在东瀛国一片广阔优美的沙滩上。
鹿儿岛海岸之美,教邢猎这异国来的浪子多么震撼。滩岸远处是奇伟的崖岩,上而踹立着数株翠绿雄健的松树,犹如守望海岸的将军;海湾对面是高耸而孤独的樱岛,冒着白烟的火山尖充溢强大的能量,仿佛随时又要像三十多年前般愤怒爆发,与湾岸里徐徐的海潮,恰成强烈的刚柔对比。
赤着上身与双足的邢猎,盘起一头辫发,站在灼热的沙滩中央,出神地瞧着火山,汗水沿着他壮硕的胸膛流下。
“你还在发什么呆?继续吧。”
一把柔美中带着强悍的声音,以日语跟他说。
邢猎回过头来。穿着灿烂红衣的川岛铃兰就站在他身后,跟他一样挽着长长的木刀。川岛铃兰的衣服于阳光映照下如在燃烧,几乎令人无法直视。她也是一身香汗,深色的肌肤反射着光彩。
邢猎点点头,右足在沙上划了半个圆弧,双手握刀摆开架式。川岛铃兰看了不禁微笑,同样架起阴流剑技的预备姿式来。
此刻并非邢猎的回忆。在东瀛国那时候,他从来没有跟川岛铃兰到过这片海滩。他们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二人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邢猎与川岛铃兰的弟弟又五郎比试时;第二次是在酒宴上,东瀛守将她许配给邢猎。
他心里有点可惜。当年假如能够跟她并肩在这沙滩上走一次,那有多好。浪费了如此美丽的风景……
邢猎展开架式之际,仍然感受到左肩跟右膝盖移动有点窒碍,好像关节里被什么异物黏着了,转动伸展时还不够灵活。
川岛铃兰柳眉轻皱。
“没事的。你已经好了,要这样告诉自己。”
邢猎点点头,深深吸进一口气,身体重新充盈着能量。木刀的尖端升起来,摆成他所学的双手倭刀法里最擅长的“大上段”姿式。那态势竟从上方压制着比他还要高的川岛铃兰。
川岛铃兰健美的双腿站得更宽,身姿略沉,双手把刀柄缩在腹前,刀尖仍然遥指邢猎咽喉。一如以往,架式既美丽又无懈可击。
邢猎吐气发声,右腿往前大力迈进,全无受伤的迹象,木刀势如山崩,迎川岛铃兰头上击下。
川岛铃兰瞬间微笑。
你以为我跟弟弟一样吗?
川岛铃兰也像当天的又五郎一样,将木刀横举头顶上,以“一文字受”承接邢猎的攻击。但就在木刀交接的刹那,她将刀尖斜垂向左侧,将邢猎的直斩卸向一边,同时斜走一步,手上木刀回转过来,以阴流“闫飞”斜劈邢猎颈项!
川岛铃兰经过与“破门六剑”的修行,将中土武功融入自身刀术,这从守转攻的回刀以身体重心带动,辅以运气吐纳,圆转的幅度更小,反击也更快!
眼看邢猎木刀被卸去已经无法收回抵御,他却借刚才右足踏地之力反向蹬回去,身体迅速往后飘移,上身本能地配合身法朝右后方斜仰,“闫飞”的刀尖仅仅在他前头数分处掠过!
邢猎闪过一刀后,顺势把放在外面的木刀猛力收回来,刀刃向内拖割川岛铃兰前足小腿。川岛铃兰收起左足同时,把木刀向前突刺,射向邢猎的右眼。邢猎提刀以脊背把这刺击荡开。
两柄木刀在晴空下交击了五、六回。他们彼此都太熟识对方的习惯和动作特征,往往一起手就被洞悉,因此皆是易守难攻。交手间两人不禁发出爽朗的笑声。
在进退攻守之间,邢猎的动作越来越灵活,久未运用的左手和右腿都已跟身体其他部位配合,可是还没有达到十足协调的地步,邢猎要极专注地做每一个动作,不像往日般招式完全随心而发。
不过相比昨天在青冥山上与习昭屏对打时,又再改进了不少。
这时川岛铃兰却突然大步跃出战圈。她取下腰间汗巾,抹一抹脸和手掌,之后重新整好架式,朝邢猎笑着说:
“好。那些都够了,现在试试你的‘浪花斩铁势’吧。给我看看你在十足伤愈之后,这一招会有什么威力。”
邢猎犹豫:“兰,不行。这一招,连我自己也控制不了,恐怕……”
川岛铃兰笑笑:“你忘了吗?我不是真的呀。”
邢猎想了想才点头。
他身体放松沉下,足腿深深屈曲,腰背弓起如猫,右手上的木刀斜斜垂在膝盖以下的高度。
舍身绝技的起手姿势。
邢猎随着呼吸聚敛心神。耳畔渐渐听见怒涛之音。
赤裸的双脚,从沙上跃起。
之后邢猎睁开了眼晴,意识重回那宁静的房间。可是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仍然嗅到海风的咸味。
“练完了吗?”房间一角响起说话,是在蒲团上打坐的圆性。他抓抓胡子从地上站起来。
在圆性身旁有一团灰黑色的东西,正是那头在树林中跟随了他的猎犬,一直安静躺在圆性身边,一看见主人站立它也站起来。
一到达湘潭之后,佟晶就替这头忠勇的猎犬改了个名字叫“阿来”。圆性其实不太喜欢这名字,但佟晶一直坚持这么叫它,渐渐就习惯了。
邢猎没有回答他,仍在看着窗外的阳光出神。那想象中的川岛铃兰实在太鲜烈逼真了。
也许是因为我太挂念她吧……?
“看你出了这许多汗,来,先喝点水。”
圆性上前,走到邢猎躺卧的那张特制木床前,将束缚在他双手、双腿、胸口和腰肢的十几条皮带一一解除。邢猎右手抓着上方的一个绳圈借力,加上圆性的帮助,在木床上坐起来。圆性从房间的桌上拿来小水壶,让邢猎拿在手,就着壶嘴喝水。
邢猎行动笨拙,只因他的左边身子,以肩关节为中心,从胸口直下至手腕为止,都被一副铜片打造的奇怪护壳包牢死锁了,整个左上半身只有手指还能移动。右腿也是一样,自大腿根以下整条腿都套在一个大铜管里,完全不能屈曲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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