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不要放弃自己啊这是‘破门六剑’的规矩。你不听话,不是对不起自己,而是背叛了我们这些同伴。”
练飞虹呆了,抬起头看着佟晶。他回想这些日子,每一次看见佟晶迅速吸收了他所教的东西,并且化为己用,那是多大的愉快。
他人生的支柱,已再不是打败谁或者不被谁打败,而是这个女孩。
练飞虹看着佟晶,眼神恢复了原来的光彩,朝她用力点了点头。
佟晶说完又回过头去。她虽然还保持着笑容,但其实强压着心里巨大的恐惧,一步一步走近雷九谛身旁。
雷九谛痴笑着,朝佟晶伸出左掌。佟晶不情不愿也伸出一只手。雷九谛一把将她的手臂抓住,在那巨掌下,佟晶的手臂显得纤细如婴儿。
雷九谛这才撤走架在邢猎颈上的银刀,将之归还入鞘。邢猎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以焦急的眼神看着佟晶被这魔头擒在手里。
雷九谛虽已收刀,但房外各人还是不敢乱动。手中无剑的佟晶,在雷九谛手上就如一只小鸡,瞬间就可能被扭断身体。
雷九谛神色自若地拉着佟晶从房门走出廊道,就如个老爷子拖着小孙女一样。闫胜等人仍然全神戒备。
“你们不必跟来吧?”
雷九谛说着微一用劲,佟晶就被捏得“呀”一声呼出来。
“反正我在哪儿落脚,你们总会知道。我迷踪门可不像你们这堆老鼠,从来也没有躲过。”
他拉着佟晶正要回头,忽然好像省起什么:“啊,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没做……”雷九谛语声刚落,右手突然就往旁猛地一摔!
闫胜和圆性都一边掩护要害,一边准备上前进攻;练飞虹则闪身挡在刑瑛和庞天顺跟前。
可是雷九谛手上射出的银光,并非飞向他们任何一人。
正准备站起来跟随师父离开的许方南,咽喉钉着一枚三尖闫尾镖,瞪着眼睛又再倒下!
练飞虹马上明白雷九谛的用意,忍不住说:“你说他疯,却又疯不到十足……”雷九谛亲手毙了游天豪此事若传到门下耳中,恐会令迷踪门众弟子生起离心,故此再出手杀掉许方南灭口。至于“破门六剑”等人他则毫不担心他们既然是敌人,就算把事实说出来,迷踪门人也只当是故意造谣诬蔑掌门。
“娃儿,替我把飞镖拿回来。”雷九谛命令。
佟晶强忍着惊慌,上前伸出另一只手,从倒下的许方南喉间将三尖闫尾镖拔出来,把染血的飞镖交还雷九谛。
看见童大小姐如此委屈,闫胜更感心疼。
雷九谛手指夹着飞镖,竟就用佟晶的衣袖来回擦了几下,抹干血迹后才收回腰带里。为防留下罪证,雷九谛就连飞镖也从尸身上取走。此人既狂又毒之余,心思也绝不鲁钝,“破门六剑”以前面对过的敌人里,唯有黑莲术王巫纪洪能与他相比。
雷九谛拖着佟晶,正要大摇大摆地离开大宅,才走了一步,站在圆性旁的阿来不顾对雷九谛的恐惧,朝二人猛地吠叫。
阿来虽是为圆性而跟着“破门六剑”,但这个月里佟晶很疼爱它,经常喂它吃好东西,俨然已是阿来半个主人,它自然不舍得她被敌人据去。
雷九谛目中凶光再现,右手再次伸向腰带。
佟晶发现了,眼泛泪光仰头瞧着雷九谛。
“不要……”
雷九谛俯视佟晶,竟一时呆住了,脸上杀气渐渐消退,右手收回放下来。他也不大明白自己怎会有此反应,只觉得被这娃儿瞧着,一时就狠不下心……
我怎么示弱了……
雷九谛懊恼之下用力猛扯佟晶,痛得她泪水从眼角流下来。他拉着她向大宅后门的方向走去。
闫胜目送二人背影。自从在青冥山“玄门舍”的练武场上,看着众同门遭巫丹“兵鸦道”杀戮那天后,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
雷九谛走着时头也不回地说:“青冥派那小子,别以为你就会闲着。我门下最像样的弟子,跟董三桥最是要好,十五天之后他也会来找你,洗净你的颈项吧。”
闫胜抱着“迅蜂剑”,一字一字地回答:“随时奉陪。”
我必定从这些人手上把她救回来。
雷九谛和佟晶走后,练飞虹马上跃进房间,用药布按着邢猎颈项为伤口止血,同时替他解开床上的皮带。
圆性看见庞天顺又再躺回走廊地上,刑瑛在旁紧紧握着他的手掌。圆性从房间取来几块药布,先往阿来鼻前扬一扬。阿来嗅了就知道,圆性的意思是要他去找浑身都是这种气味的医师严有佛赶来,轻吠两声表示明白,就向宅邸深处奔去。
圆性把药布敷在庞天顺的刀伤上,探一探他颈侧脉搏。
“血虽然流得多,但看来死不了。”
刑瑛含泪哭着,眼睛不离庞天顺苍白的脸。假如他今天死了,她不知会有多后悔。
闫胜也进了房间,看着坐起身子的邢猎。
两人对视良久,没有说一句话。
闫胜没有问邢猎是否有击败雷九谛的把握。跟把握没有关系,而是非胜不可。
剩下十五天。他们没有沉浸在自责或焦虑中的余裕。
“飞虹先生,你要将那夜跟雷九谛单打独斗的情况,他的每招每式,所有动作的习惯,毫无遗漏地一一告诉我。”邢猎说:“这十天我还不能动,这段时间就要在心里练习跟他的幻象对战。越逼真越好。”
练飞虹点头。本来他绝不愿意回忆那次败战,但如今“破门六剑”要击败雷九谛,那是非常宝贵的情报。
闫胜皱着眉问:“邢大哥,十天之后即使你完全康复,这两个伤处的筋骨久未运用,只有五天时间重新锻炼,会不会……”
“这个,包在我身上。”圆性笑着拍拍长满毛的胸膛,然后来个古怪的姿式,双手在腰后交迭往下沉去,拉扯得双肩像突然向后折,身体显得极是柔软,正是少林寺达摩祖师从天竺传来的“易筋经”功夫。
四人互看一眼,信心又增加不少。
“对了……”练飞虹说:“佟晶她刚才当众叫我师父了!你们都听到了吗?”
“有吗?”邢猎微笑扬一扬眉毛:“她好像不是这样说的啊!”
“有的!有的!”练飞虹坚持,又回到从前那老顽童的模样“破门六剑”的四个男人围起来笑了。
结识以来这些日子,他们学会了一件事:
面对难以跨渡的逆境,笑,是一种无匹的力量。
秋风落叶之间,打起了一记轰雷。
那雷鸣却非自天空落下,而是生于地上。
强烈的冲击横撞在一株大树的粗干上,仿佛连树心的命脉也被撼动。树冠瞬间有如遭一阵极短促的暴风吹袭,大幅摆荡了一下,摇落花叶如雨。
而那并非惊雷,而是刀。
权充木刀的一根坚实粗壮的树枝,停留在大树干之上,刚猛的刀招击得树干微陷。树枝虽然已静止,还冒着激烈摩擦下的烟尘,仍让人感受方才那一刀散发的能量。
习小岩怪异的右长臂把树枝缓缓收回来。
“看清了没有?就是这样。”
他轻轻向着虚空挥击数次,重演刚才“阳刀”的招式动作。
川岛铃兰站在一旁看他挥刀的姿势,皱起一双美丽的眉毛。“我并没有你这样的手臂呀。”
“不!”习小岩向她挥挥手解释:“没有关系的。没错,我因为手臂生得古怪,出刀最后一刻的手法确实跟常人略有不同,但那运用腰盆的方法,还有身体松紧的法门,仍然是一样的。这就是‘巫丹’发劲的原理。”
习小岩示范的“阳刀”斩树威力,的确连以猛刀自豪的川岛铃兰也不得不佩服。她回想当天在长安“盈花馆”的屋顶上与他初遇,亲自接下他那强横刀劲的感觉,再比对刚才斩树的一刀,习小岩的功力显然又再增进不少,可以想象他输给邢猎后这一年多以来,是如何拚命锻炼。
川岛铃兰手上也有根粗细相若的树枝,这时她模仿着习小岩的动作,同时混合她以单手使运的阴流刀招“闫飞”,在空中斜斩出击。
树枝带着尖锐又猛烈的风,切开树影与阳光,卷飞地上落叶,击出一道极巧妙的轨迹。川岛铃兰这刀的劲力不如习小岩刚猛,但精准程度与路线的掌握上,却比他粗犷的“阳刀”优胜。习小岩看了不禁佩服。
川岛铃兰练了好几刀,试图学习习小岩出刀时的腰盆动作,但始终掌握不到。习小岩看了一阵子有些焦急,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好让川岛铃兰明白他在巫丹山时虽然隶属于负责教习武功的,但其实一直很欠缺教导他人的思虑和耐性。正如当日师兄陈岱秀所说,习小岩根本不是的材料,而应该担当“兵鸦道”的战将。
习小岩苦恼地搔着头发,突然想到:“对了!”他走到川岛铃兰身旁,再次摆起像砍柴的出招架式,然后向她说:“你按着我的腰,直接感觉我出刀时怎么动。”
川岛铃兰全没感到难为情,点点头丢下树枝,从后就把双掌按在习小岩的两边腰骨上。
习小岩庆幸她站在后面,并没有看见自己泛红的脸。眼前的毕竟是他这年来朝思暮想的女人。他刚才完全专注于练刀,一想到这个方法就说出口,然后才发觉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却未料川岛铃兰毫不介意,二话不说就把手搭上来。他聚敛心神,眼晴直视前方想像的敌人,全身适度地放松,开始一次接一次以平常两成速度,慢慢展示“阳刀”的动作。
川岛铃兰在后面闭着眼睛,全神感受习小岩“巫丹”发劲时,腰身和盆股是如何旋转,渐渐开始领略其中的奥妙。
她在东瀛国自小就跟岛津家的兄弟与家臣混在一起练武,常与男性接触,故此并不觉得习小岩这方法有什么尴尬。
川岛铃兰收回双掌,一边捡起树枝一边说:“我有点明白了。”又开始轻挥着树枝尝试刀招。
习小岩收招站起来,尽量不露出难为情的样子:“对了,刚才你展示的那一刀,我上次好像就领教了……”
“这一招吗?”川岛铃兰用树枝划一记。“叫‘闫飞’。”她说的是日语的招式名。
习小岩听不懂,只是模仿着说:“这‘闫飞’……出刀的路线很特别。是怎样的?”
川岛铃兰听不明白什么叫“路线”,习小岩再加解释,二人开始用手上树枝比划起来,研究着刀招的攻防,投入得不亦乐乎。
身在数丈外溪边的霍瑶花,冷冷看着这一切,心里不免有些妒嫉。
霍瑶花坐在一块圆鼓鼓的岩石上,把拔出的大锯刀横放大腿,用布巾来回拭擦刀身,眼晴看的却并非刀子,而是练得越来越兴高采烈的二人。
他们的三匹坐骑站在小溪边,低着头在喝水。还有一段路才到达襄阳城,他们看见这儿有水就让马匹停下休息。
三人结伴同行已有一个月。最初那十几天,为了避免受到追捕“破门六剑”的武林人士攻击,三人绕道而行,因此走得较慢;后来渐渐发现那些人都已南下而去,终于可以走大路。
初时三人共处颇是尴尬,毕竟他们都不是朋友,只为了邢猎而暂时结伴去巫丹山。习小岩跟霍瑶花已同行一段日子,二人还有些话题,跟川岛铃兰却是全无交流,每天只为食宿之事才会聊上数句。
后来习小岩有意无意间说起了武功刀招上的看法来,渐渐引得川岛铃兰搭话,两人在旅程上越讲越热烈,之后更不止于讲武了,每当半途休息,就在路旁动手研究起来,并因此显得渐渐熟络,只差在没有停下练上一天半日。
相反的,自从习小岩和川岛铃兰因为练武而亲近,霍瑶花跟习小岩就越来越少说话。霍瑶花变得沉默,而习小岩因为与川岛铃兰多了交流,并未察觉霍瑶花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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