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岳海灯上马的一瞬间,姜白虹忽然就明白了岳海灯的决定,但他并没有阻止。
这或者是最好的办法,对任何人,都是。
他冲着岳海灯背影大喊,“海哥,保重,再见!”
照夜白听到主人的声音,不明所以地顿了一顿,却被岳海灯一拉缰绳,继续前行。
一切尚未结束。
局势既已改变,林皆醉便需考虑下一步的安排。
他将小重山与乌鸦留在长生堡中,反将桑挽与雷霆派往了江北。
雷霆原是长生堡最为精锐的一支卫队,亦是堡主的贴身护卫。但是现下的情势又自不同,虽有和平之议,但长生堡与天之涯对峙多年,江北又是双方势力共驻之处,少不得会出现许多争端。天之涯在江北的头领乃是原昭,那么长生堡,也需派出一个有分量,镇得住的领袖。
池微固然很好,但桑挽更具备这种镇守一方的能力,且他本是雷霆首领,在长生堡中地位超然。而小重山与乌鸦,恰可填补上先前雷霆的位置。
李三娘与常大玉则分别负责江南、江北两地水路,与岳鸣在时不同,林皆醉更为重视水路的作用。林戈虽然尚未归来,但林皆醉已然计议好,让这名一直跟随自己的心腹负责海外贸易一事。
廉贞一边,林皆醉则详详细细地写了一封信,信中只将明月城听海流中发生的一切告知了对方。除此之外,并不及其他。林皆醉猜想,杨守既然已做出这样决定,必然也会留下信件给天之涯右使。只是廉贞并非北疆军人出身,想要全盘掌控天之涯,大约也要如自己一般,花上一段时间。
江北诸事,尚有许多细节需要讨论,他猜想:他与廉贞在不远的将来,当会有一次会面。
写完这封信,他提笔蘸墨,开始写第二封信。
这封信是写给泊空青的,现下,她正在玉京城中。
在得知林皆醉担任长生堡堡主,再无危险之后,泊空青曾经短暂地回到西南,简单处理了一下玉龙关中诸事之后,又赶了回来。林皆醉与杨守会面之事她亦是知晓,而她留在玉京城,正是为了等待这次会谈之后,林皆醉或可自杨守处得到褚辰砂的消息。
而林皆醉确实也得到了,尽管他仍然没有找到褚辰砂,但据杨守所说,褚辰砂已然身受重伤,且已失去天之涯的助力,以长生堡遍布天下的势力,找到此人,应该不难。
一件件事处理完毕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
长生堡内外皆已点起了灯火,林皆醉抬头向外望去,一片辉煌灿烂,与白昼无异。
他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两边站立的侍卫见到是他,连忙一同行礼,道:“堡主。”
他继续向外走,灯火之下,一路声音不绝。
“堡主。”
“堡主。”
“堡主。”
…………
远处的灯火中,有白衣人遥遥走了过来,姿容明丽,目若琉璃,腰间佩淡金色龙纹长剑。林皆醉的心绪忽然就放松了许多,他迎上前去,微笑道:“白虹。”
姜白虹也看到了林皆醉,他笔直地向长生堡的现任堡主走来,面上也带着笑意,可是就在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近的时候,姜白虹的面色骤然一变,他张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他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只吐了一口血,接着又是一口血。
他站立不稳,有人扶住了他,叫他的名字,姜白虹想说话,一开口,第三口血已经吐了出来,随后,便再也无法停下。
姜白虹想:一个人怎有这许多血可以吐,真是奇哉怪也。可他也只想到这里,便晕了过去。
姜白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仍是黑的,只床边亮着一点幽幽的灯火。他眼前一片昏暗,想起身,却连手指也动弹不得;想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了?我记得我是要去找阿醉,同他说话,怎的就吐了血,怎的现下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刚想到这里,忽听到房间里传来林皆醉的声音,“二姐,白虹已然昏迷了一日一夜,怎的还没有醒来?”
另一个女声犹豫了片刻,道:“四弟,你心中当有分数,姜公子的伤……发作了。”
这“发作了”三字骤一听轻描淡写,然而姜白虹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哦,原来我的大限到了啊。
他只想到这里,随即又晕了过去。
姜白虹原当自己这条命到此为止了,可没想到,他竟然第二次醒了过来。
外面还是黑的,只是房中的灯火较先前明亮了许多。他有些拿不准主意,这是自己第一次醒来那个晚上吗?还是又过了一段时间?
他正寻思着,旁边已有人解答了他的疑问,“姜公子,你已昏睡两日,终于醒了。”
姜白虹抬头一看,见是个十分美貌大气的女子,声音亦是熟悉,他心念一动,笑道:“你是二姐。”说完这句话他忽地醒悟到,咦,我竟能开口说话了。
他这称呼却是跟着林皆醉来的,泊空青不由微微一笑,但随即便收敛了笑容,道:“姜公子,我先前给你的药丸,你没有服用是幺?”
药丸?姜白虹当即便想到林皆醉自立之前赠予他的药物,当时林皆醉曾道,若自己再次发作,服下一丸可延十日性命,只服下后不可动武。只他怎甘于此,又兼当时心灰意冷,因此表面答应,私下里却丢掉了那瓶药。
泊空青见他面色,已知其意,叹道:“这次幸而我在附近。”
姜白虹忙道:“多谢二姐。”他想试着坐起来,惊觉竟然不能,试着运了一下内力,亦是全然没有。他心头剧震,问道:“二姐,我现在到底是怎样?”
泊空青看着他,道:“我会尽力让你多活一段时间。”
姜白虹想了一想,道:“我明白了。”他看向泊空青,“二姐,要是没有你,我早该死了,对不对?其实你也不知道能让我再活上几天,是不是?其实要我看,治不治的,也没什么要紧。”
泊空青终于叹了口气,“你不要胡思乱想。”
这句话实则已是间接承认。姜白虹笑了笑,问道:“阿醉呢?”
泊空青道:“他守了你一日夜,长生堡又有其他事情要处理,我让他先去休息了。”
姜白虹笑道:“二姐你做得对,我现下一时半会出不了事儿,二姐你也去歇歇罢。”
他的态度十分坦然,泊空青确也疲惫之极,见姜白虹情形确已稳定,便起身回房休息。
泊空青走后,姜白虹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慢慢坐了起来。
他从入长生堡那一日起,就知道自己早晚有这幺一天,如今事到临头,反倒有一种释然之感,可是仔细想想,却又有些不甘。
和其他的孩子不同,姜白虹小时就幻想过自己的各种死法。
一开始他想:说不定自己可以再救一次义父,为了义父而死;再后来他学了武功剑法,开始想象长生堡遭遇怎样怎样的危机,自己于万众瞩目下出场,为了救长生堡壮烈牺牲,人人称颂。等到姜白虹长大了,真正参与到长生堡中事务之中,自也发现小时想法十分无稽。可他毕竟还是被岳鸣养大的,受其影响,心道人固有一死,江湖人若死,便应死在战场之中,刀剑之下。
宁颇黎扰乱江湖之时,他想过自己说不定可以死在与天之涯左使的对决之中,当然得先杀了宁颇黎再说,不过宁颇黎被阿醉杀了。再后来他赶赴北疆,心想若能杀了杨守和廉贞,自己再死倒也不坏,可惜没成,最后杨守自杀,廉贞成了天之涯的首领,倒也不必再和他动手了。
可是这幺一想,姜白虹又觉得自己发作的时间其实很合适:阿醉当上了长生堡的堡主,义父和三叔的仇算是报了,连海哥也自有归宿。这些都不必担心,只是自己的死法不对,不能死于战场上也就罢了,辗转挣扎于床榻之上,争上三五日的活路可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想到这里,姜白虹便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林皆醉自梦魇中醒来。
夜深人静,长生堡中万籁俱寂。他忽地起身,随便穿了一件外衣,推门走了出去。
长生堡中守卫森然,然而自然不会有人拦阻堡主。林皆醉就这样向前疾走,一直来到岳鸣的书房前面。
他伸手推开门,书房里面空无一人。
林皆醉并没有使用岳鸣的书房,只逐一检阅过里面留下的东西。岳鸣去得匆忙,许多机密文档都是林皆醉后来在这里慢慢寻找整理出来。现下里面已经没有重要之物,但外表一看,还是从前模样,花梨木的书桌放在窗下,挂着黄铜锁的红木柜子顶天立地,只是里面已经被搬空,恰如这间书房现下的实际情形一般。
林皆醉关上门,退了出去。
他又来到了柳然的书房,这里空旷得更加厉害。柳然叛变之后,岳鸣便清空了他的房间,现下并没有人使用,房间里积了灰尘,凭增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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