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当然是最好了!你们不就是打着这个算盘吗?”普宗接话道,口气显得酸溜溜的。
“普宗!不要乱说话!”悟持喝道。
赵章带笑的眼睛扫过普宗,将手上的扇子啪一声收起,“看来少林寺上下一心,诸位都舍不得方丈离去呢。不然这样好了,我呢,给诸位一个好处。”
“非罪大师看来跟新任方丈交情匪浅,他要随行,我准了。而我再给两个名额,你们可以自行决定,剩下的名额要用,或者不用。”
“何必再让其他师兄弟一同赴险!让非罪师弟留在寺中,我一人同去即可。”玄广如此说道,视线扫过广元与悟持。
悟持却也几乎是同一时间,即刻说道:“不行。你不能去!玄广,如果你还愿意认我这个师兄,就别去。”
广元也同声道:“悟持师兄说的对,你要与我同去,非罪也要与我同去,难不成真的要整个少林寺都与我同行吗?”他说着停了停,目光扫过非罪,“今朝我代少林前去,但寺里的一切事务不可荒废,还需要各位的帮助。”
玄广还想辩解,却听见普宗说:“其他人都可以不去,但唯有我,必定是要去的!不是为了给少林方丈保驾护航,而是因为我们师兄弟的情谊!”
他这句话一脱口,周围爆出一阵高昂的应和声。
广元轻叹了一口气,并不回答普宗的问题,而是将目光直直的定在非罪身上。
“我将少林交与诸位了,希望诸位于我不在的期间,替我好好守护这里。”
非罪在那道热切的目光中,静静的点了点头,象是予以回应一般。
悟持见状,也只得深深的叹了口气,“此番,无论我再说什么,你都不会改变主意了,是吗?广元师弟。”
广元颔首,向悟持递去的袈裟与金钵,“望师兄成全。”
悟持转向非罪道:“就这样吧。”
他说话的口气象是一夕间苍老了十多岁,继而又向着殿上的众人说:“我少林寺创寺数百年,有何风浪没有见过?今日朝廷既然需要少林寺,我们又何妨吝啬?”他说着,转而看着赵章,眼神中透露出一抹深沉却凌厉的怒意,“我相信,赵大人一定能够力保广元平安的,对吗?”
赵章笑了笑,朝他一揖,“那是自然。”
殿上顿时安静了一会儿,只有普宗在这一片安静中,发出颤抖得接近于呜咽的声音。
“悟持大师,你要看着广元师兄离开我们吗?我不答应,我绝对不答应!我不会放师兄一个人离开少林寺!”
回过头的广元见到了普宗眼里似乎将要落下的泪水。这时候他想起,这么一个看来健壮且自信的少年,其实也不过十八岁。
十八岁,在他渡过的岁月中,已经如梦境般,成为了那不可追溯的前尘。
他缓缓走向他,眼中有着欣慰与宽容,以至于他的声音显得沉稳且坚定的。
“普宗,这是我的心愿,与任何人无关。只是我一人,想完成它。”他的话音方落下,便听得从普宗口中爆出一声巨大的吼叫,那叫声象是喊着“不”,却又让人听得不够切实。
便于那短短一瞬的叫声里,广元抬手,毫无预警朝着普宗的脖颈落下,瞬时间,那个浑身蓄满了气力,彷彿将要对抗一切的年轻人倒下了。
他的身躯重重跌在大殿的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就如同广元接下来说的话。
“现在,谁再要阻止我,便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赵章在这紧张的氛围中仰起头,忽尔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我说这少林寺还真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啊!”
与此同时,旁地的萧统领朝着那一字排开的兵卒喝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备好马车,赵大人与大师现在要立刻回国都。”
悟持悠远的目光望着那一众逐渐散去的人群,最后与回首的广元对上,后者笑了笑,象是完成了件毕生牵挂之事般。
大殿又响起钟声,饱满浑厚的,一百零八声。
“如海!非罪师兄在藏经阁,有事请你过去一下。”
如海握着扫帚,在铺满落叶的小径回过头;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一个身穿深灰色僧服,衣服上满是尘土的和尚站在面前。
他奇怪的看着他,“师兄,你怎么了?衣服都脏了。”
那僧人听他这么说,叹了口气,话语中透露着满满的无奈与悲伤,“方才,我经过演武场时,见到两位师兄在打架,我上前劝架。岂料架没劝成,反而变成拉着一通打。”
如海听他这个说,更是奇怪。以他的了解,这些少林寺中师兄弟们不说待对方如亲人般,基本修养还是不差的,更何况少林寺规也明令禁止斗殴,怎么忽然之间却发生这种事情?
经不起好奇心,如海伸着脖子悄声问:“他们是为什么打架呀?”
僧人看了四周一眼,又看了看他,“还跟你们戒律院有点干系。打架的就是你们院里的人,说是因为不满广元师兄被朝廷胁持,悟持大师却毫无动作。”
提起这件事,如海那双大而明亮的双眼暗了暗,他想起了那天自己与非罪将普宗扛回房间后,从房间中传来的那阵哭号声。
他从未见过普宗那么哭过。就算是昔日前线传来那些师兄弟们战死的消息,普宗也从未如此不计形象的大哭。
如海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上那亮晃晃的太阳。仿佛回到了那天,自己与非罪坐在普宗的房门外,听着里头传来断续的哭声,一直到天空亮起鱼肚的白,日阳升至天正中,那个早晨的阳光,罕见的明亮,在他的眼中,留下了一个圆盘般的烙印。
僧人看他望向天空,没有应答,便也不再继续说下去,抬起脚往回走去。
而如海一直到那人离开,才回过神。想起非罪师兄还在找自己,连忙放下扫帚,朝着藏经阁去。
如海还没到藏经阁里,远远就见到那里站着两道人影,正是非罪与普宗两人。
他小心翼翼的走近他们,那两人并肩站在写着藏经阁的匾额高挂在那间绿瓦的平房前,四周有着一种莫名的静谧,就连踩碎一片落叶的声音都感显得突兀。
“你来了。”
如海的指尖还未触碰到熟悉的背影,那人便回过了头,仍是如常一般的神情,注视着他。
“非罪师兄找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注意到一旁站着的普宗师兄既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移动身体。他只是凝视着那偌大的藏经阁,彷彿周围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一般。
非罪并没有对普宗的举止有所反应,只是继续说:“玄广师兄要我来扫藏经阁。你也一起来吧?”
“什么?”
如海张大了眼睛看着他,在他的理解中,能够受命进藏经阁打扫的,除了玄广师兄以外,就是一些资历深的,深受方丈或者其他大师们信任的弟子,那位份无论怎么排,都不应该轮到自己这么一个入寺不过两三年的小和尚。
“非罪师兄不可以啊!藏经阁不是我这种身分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
非罪脸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开口的语调也一如往常般,“为什么?”
如海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这个自从他进少林寺就知晓的规矩,于是他只能飞快的摇着头,一面后退一面说:“不行!我不能进去,我的位份太低了。”
非罪看着他不断后退,索性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半跩半拖的将他拉到了门口。
“佛祖都说众生皆平等,怎么到了少林寺,你们却都不遵循呢?”
如海闻言愣了愣,就这么一瞬便被非罪拖到了门前,接着只听见咿呀一声,两扇门扉缓缓开启。
“愣在这边干什么?进来吧。”门扉后头露出的脸庞是玄广,他带着一种象是鄙视的神情注视着两人,随后侧身让开一条路,让他们能够进入藏经阁内。
“多谢。”非罪说道。而如海听见掌管藏经阁的玄广这么说,便不再挣扎,任由非罪拖着他入内。
“知道我叫你们来,是为什么吗?”
如海不敢回答这个问题,正确的说他应当是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非罪倒是直迎着那道目光,脸色平和的,两人之间象是正透过眼神交流着什么一般。
果然,他们相视了片刻后,玄广面上露出微笑,“广元大师走那天……不,应该说方丈了,有些师兄弟被朝廷的人打伤,藏经阁少了打扫的人,我本想请非罪代为打扫,既然你们来了,就一起吧。”
如海戒慎恐惧的点头,“是,谨遵玄广大师吩咐。”
自他进少林寺以来,就从未见过这个冷面大师对谁笑过,如今竟然笑了,这使如海也不得不佩服起非罪来。果然无论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在非罪的面前都可以迎刃而解。
想到此,如海原来惶恐的心情好上了许多,转而充满的朝气的说:“我一定不会辜负大师的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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