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不时传出嬉笑与喝骂之声。驾车的禽滑厘偶尔拨开身后的车帘,向里面探头张望。卫戴则偏头贴着车厢,步履轻盈的护卫在侧。他聚精会神的偷听着里面的谈话。偶尔将手放在腹部的战甲上,避免甲叶的摩擦声掩盖了孙武的话音。
正午时分,行进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卫戴赶忙跑去前队问明情况。不久后,他带着一位背负柴薪的老丈来到了马车一旁。
“禀大人!前方有两处土丘阻隔,道路狭窄。不知是继续前行亦或是绕行。还请大人定夺。”
卫戴禀报完后,车内传出王诩的声音。
“老头!都听你的。你来做主。”
片刻后,孙武从马车里走了出来。他站在禽滑厘的身侧眺望远方。
不远处,两座不足百米高的土丘上,稀疏的植被在寒风的肆虐下,扬起淡淡的尘土。下方蜿蜒的小路被夹在中间,蒙蒙的尘埃笼罩其上。那缥缈的感觉如同云雾笼罩的山谷。一时间,看不清谷内的情况。
此时,那背着柴薪的老丈正抬头仔细打量着孙武。随后,他笑呵呵的指着前方。
“这位老大人!前面是火龙岗。穿过此岗便是荧泽古城。从右方绕行则是黑龙潭。亦可到达古城。不过,那里常有山匪出没且道路泥泞。路不好走,也不安全。小老儿是荧泽的百姓,出来打柴碰巧遇到过路的贵人便提醒一番。”
老丈言语十分恭敬。目光落在孙武满头毫无杂色的白发上。他放下肩上的柴火对着孙武拱手施礼。孙武微微颔首,当着老丈的面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对方赶忙伸手去扶,孙武一个踉跄与那老丈抱在了一起。随后,尴尬的笑道:
“哎呦!老啦!在你这年纪,老夫砍柴都不出汗的。”
“呵呵!老大人哪儿的话。您身子骨健朗,能从这马车上跳下来,换做是小老儿可是不敢的。”
孙武感激的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偏过头,对卫戴说道:
“传令!全军就地修整半个时辰,而后穿越此岗。”
卫戴抱拳领命后,疾步向前队行去。老丈背起柴火笑眯眯的与孙武施礼告别。听到孙武的命令,车厢内的人全都走了出来。
虽是坐在马车上赶路,要比在寒冬步行舒服许多。但是道路不平整且马车亦没有减震的措施。颠簸之下,无需乘坐一个时辰,屁股便磨得生疼。可怜孙武的两个老仆,一下车便要活动筋骨。一把老骨头着实遭罪。
卫戴通知完原地修整的命令后,急匆匆的回到马车旁向孙武禀报。这位纯粹的军人在偶像面前乖巧的犹如一只小猫。
“偏长!整队。一刻钟后,老夫校阅你手下士卒。剑不离身,披甲负弓,箭矢一斛,两人一戈一盾。有违军令者立斩不赦。”
这突如其来的军令听得诸人是目瞪口呆。然而,卫戴却是异常的兴奋。他抱拳领命后,带着手下一偏的护卫朝着前队装载辎重的马车狂奔而去。孙武表情肃穆,没有回应王诩等人的疑惑。而是举步走到两个仆人的身后,双手拍上两人的肩头。
“你们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误了时间,老夫决不轻饶。”
两个正舒展筋骨的老头听到这话,身子猛地一僵,拔腿就跑。几秒后,消失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那灵巧的动作与速度比卫戴快了不止一倍。
按照孙武的标准。这一身装备少说也有三十斤重。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背负起来,着实有些吃不消。王诩好心的劝道:
“老头!人家虽说比你小,可你这般虐待仆人。不太好吧?”
孙武冷冷一笑。
“仆人?呵呵。他们可不是仆人,乃是昔日统领万人之众的将军。”
众人面面相觑。感情吴国垮掉,是因为元帅带着将军一同辞职了。
五分钟后,当看到率先赶回来的两个老头时,诸人心中的猜疑瞬间消散。两位老者军容严整,不仅按照孙武的要求将装备穿戴整齐,而且一手持盾,一手持戈。更是多拿了一件装备。
孙武治军有方。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吴王后宫的妇人在他的训练下也可成兵。二十八人集结完毕后,孙武命自己的仆人领队,一众人朝着土丘的左侧绕了过去。随后,他唤来禁军的五位卒长,让二百后军先行。
“距谷口处三十丈,前军原地修整。若有妄动者,喧哗者,定斩不饶。后军与马车辎重立即随老夫绕行离开。半个时辰后,老夫会命人接应尔等,前军即可离开。军令不明,乃为将者之过。所以老夫再重申一次,若有妄动前进者。斩!”
布置完任务,王诩等人登上马车。后军三百携辎重与一众仆婢朝着左侧绕行而去。从始至终,王诩都猜不出孙武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远处的土丘上,一名中年大汉趴在杂草堆里疑惑的望着离开的队伍。他碰了碰身旁之人,小声问道:
“不会有诈吧?我怎么有点心慌呢。”
他叫子伯,是火龙岗的大当家。性子沉稳,平日很少与人争强斗狠。即便是打劫商队,也从不杀人。顶多是吓跑对方,然后带着手下弟兄一通哄抢。如果仅凭这点便认为他是个良善之人,那就错了。他出身行伍,武艺一般但很能忍。曾经带着十个喽啰一夜间将官府派来抓俘的二十名胥役全部杀害。事情过去两年才被人知晓。
由于子伯沉稳的性格,投靠火龙岗的匪众死亡率普遍较低,喽啰们也是穷苦出身,拖家带口的。所以都愿加入火龙岗的势力。山寨发展迅猛,如今是荧泽人数最多的团伙,有近六百之众。
“伯当家!你怕个甚。刚好走了三百。余下的,兄弟们也好收拾。”
这位是黑龙潭的大当家,姜适。他身材健硕,长相凶狠。在荧泽是出了名的恶霸。杀人绑票的勾当干了不计其数。先前收到消息,有位大官会来荧泽上任。担心吃不下这块肥肉,便邀请火龙岗一同来此设伏。两家倾巢而出,带了足足近千号弟兄。
“那可是禁军啊。小心一些总没坏处。”
“禁军?一帮没见过血的家伙。软蛋!你可还记得就是在此处,二百禁军被二十越人全歼。越人是怎么打的,我们跟着学便好了。若不是越人给大伙留下些兵刃,我们怕也不敢打禁军的主意吧?呵呵...”
若是放在过去,他们肯定没胆与官兵对抗。可如今得了禁军的装备。又见识过越人以少胜多的伏击战法以及禁军被宰的怂样。胃口与胆子自然大了许多。
当然,在姜适看来,二十几个越人就敢伏击十倍之敌。他们带了近千号弟兄完全就是碾压嘛。只要模仿越人那样在两侧的土丘上堆起巨石,瞅准时机分割进来的敌人,然后逐个击破,轻而易举。
“哎!赶紧干完这票。安安心心的给两个孩子把喜事办了。”
火龙岗与黑龙潭是荧泽最大的土匪势力。本来两家是井水不犯河水,基本没有交流。然而,姜适有一宝贝女儿,名叫姜香。年方十六,人不仅貌美且性格与其父迥然不同。
在土匪窝中能生出个美人已是不易,更别提能养成如大家闺秀般温婉恬静的性格。姜香的芳名自幼便传遍十里八乡。几乎在荧泽的地界上,所有的帮派头目都去过黑龙潭提亲。子伯的儿子——子彪亦是对姜香心生爱慕。
前不久,姜适带着宝贝女儿与子伯父子见了面。见两个后辈相互间也不厌烦。于是,姜适提出,愿将女儿嫁给子彪为妻。条件是两家修好并且结盟,由黑龙潭率领两家的兵马一同向外扩张图谋更大的生意。
子伯原本是不答应的。然而,姜适说服他说,自己只有一个女儿,将来的家业还是要交给子彪来打理的。想来是这么个道理,所以一项沉稳的子伯才甘愿冒险,点齐人马与他伏击禁军。
眼下的火龙岗张灯结彩,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就等子伯与姜适大胜归来。如今姜香与母亲便身在山寨中。今日行采纳、问名之礼,算作是订婚。作为亲家,子彪的母亲忙前忙后张罗着酒食。更是宰了五口肥猪,将庆功宴与订婚宴一同准备了。
绕行至火龙岗一侧的队伍,沿着起伏的山丘下方快速行军。行出一里后,队伍突然改变了方向,朝山丘内快速切入。坐在马车里的王诩百思不解。他终于按耐不住,向孙武询问起来。
“我知道了。那土丘之上定有埋伏。您老故意绕远路是想让他们放松戒备,然后再出其不意的杀回去。咝...老家伙!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哼!那打柴的老头以为能骗的了我?熟不知老夫的鼻子,灵光的很。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还是上好的米酒。”
“这天寒地冻的,喝点酒暖暖身子很正常嘛。哪儿里有不妥了?”
“喝的起酒还需出门打柴吗?蠢货!老夫看过那柴薪,不是今日砍的。一点草木味都没有,至少放置了五日。”
王诩愕然的抬起袖袍,凑到孙武身边。
“你闻闻,我这衣袍几日没洗了?哎呦!”
毫无意外的后脑勺挨了孙武一巴掌。
“那人搀扶老夫时,我趁机摸了下他的后背。棉衣平整蓬松,没有出汗的迹象。你说冬日里打柴会不出汗吗?”
“说不定人家跟你一样,也是个大高手呢?”
“哼!是不是高手,老夫岂会看不出来?”
王诩揉着后脑勺,拉开车帘向外探头。四周都是错落的土丘,高矮不一。感觉像是进入迷宫一般。片刻后,他放下车帘。继续问道:
“那一会儿,你准备如何收拾他们。嘿嘿...可有什么妙招啊?”
“不收拾。把他们冻死。”
孙武的话将墨翟与阿季的兴趣也勾了出来。三个年轻人围坐在老人身旁,阿季捶肩,王诩与墨翟捏腿。三人狗腿的为孙武按摩起来。
“您老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说说嘛。”
“敌我为明。若是贸然出击,万一再有埋伏,岂不危险?老夫来过此处。那日老夫乔装成卫军混在队伍里。那帮追杀老夫的越人便是在方才那处土丘设伏的。”
“哦?是吗?然后呢?”
“然后,老夫就跑啦。躲在匪寨之中,有吃有喝舒坦的很。这附近地形复杂,山头众多,那帮越人搜不过来。”
“厉害!厉害!可您老还是没说...怎么打算的啊?”
“你不是来招安的嘛?老夫带你去招安啊。一会儿占了火龙岗的匪寨,你说那帮埋伏我们之人是个什么表情?老夫身子虚,受不得风寒。住在古城废墟里倒不如住进匪寨。匪寨有吃有喝,还有房住。岂不美哉?”
“老头子!你太牛掰啦。好一招鸠占鹊巢啊。”
三人不禁为那土丘上埋伏他们的人默哀起来。这天寒地冻的,一帮人出来打劫也不容易。空手而归不说,回家后自己的老巢却被人占了。这是多么可悲啊。估计不是被冻死,而是被活活气死吧。
“你这老家伙真是坏。故意留下二百人吸引他们。我们则去偷袭火龙岗。可是万一那帮匪人进攻诱饵,那二百士卒不就完蛋了吗?”
“放心!老夫算准了距离。只要他们不妄动,三十丈开外弓矢伤不了他们。”
“原来如此。可若是他们冲杀而下呢?”
“简单啊!老夫下令让他们不需妄动,进入谷中。又没说不准逃跑。”
王诩满头黑线。倘若那帮禁军会错了意,不就全军覆没了吗?他吱吱呜呜了半天,仍旧是没张得开口。孙武笑笑。
“老夫的兵,若是蠢笨如猪。死了白死。”
“可是...那个...你派卫戴去偷袭火龙岗。他们不足三十人,万一没有拿下,那帮匪人折返回来。我们岂不是腹背受敌嘛?”
孙武显得有些不耐烦。
“哎!放心!老夫那两名仆人若是连个百人的匪寨都拿不下来。明日老夫便遣散他们回齐国去。”
既然孙武如此的有信心。想来那两位老头也是如他一般的武学高手。王诩兴奋地跑出车厢与禽滑厘一同赶车,急迫的看着远方。
一个时辰后,就像孙武说的那样。二十八人将火龙岗拿下了。他们斩杀了五十名负隅顽抗的匪徒后,其余的全部缴械投降。此刻,匪徒与其家眷被绑缚在一起。跪在寨门口,等待王诩大军的到来。
同一时刻,山丘上埋伏的千人匪徒正摩拳擦掌的等待着二百禁军踏入山谷。谁料,那帮人刚休息了半个时辰,这才走了不久。距离谷口三十丈的地方又停了下来,开始原地休息。
两个山寨的大当家着实无语。众人小声的喝骂起来。
“狗东西!什么意思?逗老子们玩吗?”
“他娘的!没吃饱饭吗?”
“这帮兔崽子。害兄弟们在这趴了一个多时辰。一会儿看老子怎么宰了他们。”
姜适火冒三丈,拍了拍子伯的肩膀。
“伯当家!不等了。下去干!收拾了这帮孙子。”
“诶!沉住气,再等等。”
此刻,山丘下方,卫戴领着十余人与那作为诱饵的两名禁军卒长交待了几声。然后,两名军官一脸惊惧的瞟了瞟那灰蒙蒙的土丘。随后,队伍向后方快速疾奔。姜适看到这一幕,眼睛差点没瞪出来。他握紧拳头狠狠的在身前的枯草上砸了一拳。
“他娘的!这下可好了。人跑了,追也来不急了。”
就在拳落之时,那两百禁军突然一个急转弯,朝着山丘一侧犹如逃命一般,狂奔不止。子伯大骇。
“不好!莫非我们被发现了。快!收拢弟兄,注意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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