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启章与魏驹听得目光灼灼。在智疾的讲解下,他二人总算是看清了棐林之战,赵军取胜的真正原因。
其实可归纳为两点。其一,赵鞅利用了联军的声势误导叛军。致使叛军做出错误的决定,失去了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其二,叛军太依托防御工事。一心防守却不敢正面出击。如此一来,叛军的战车完全沦为摆设,冲锋破阵的优势荡然无存。
难怪赵鞅会成为晋侯与智瑶忌惮的对手。这等城府与才智若非智疾老将军点破,他们根本看不出其中的奥妙。
韩启章想了想,称赞道:
“真是厉害。难怪家父曾言,‘天下敢与孙武子对阵之人非赵简子莫属’。可惜!黄池会盟之时,孙武子已弃南王而去。不然真想看看二人孰强孰弱?”
魏驹笑笑。
“呵呵。又说胡话。孙武子提兵三万可灭强楚。而我晋国与楚蛮争霸已久,尚需联合诸国之力伐之。孰强孰弱,一看便知。在我看来,赵简子不过如此。我晋人本就强于卫人。与一帮叛军贱奴对战。赵军并非以八万对五万,而是以八万对两万五。若是不敌,那才是丢了我晋国的颜面。”
在他看来,五万卫军几乎没有战力。百年来,卫人羸弱不堪。晋国虐菜,从无败绩。
随后,魏驹与韩启章又开始聒噪起来。智疾面色沉重,握了握拳,眺望着戚城的方向。
他已年迈,枯瘦的脸上满是岁月的沧桑。或许这将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战。如同赵鞅一般,在垂暮之年能有幸指挥大军为国征战,对于久经沙场的老将而言乃是无上的荣光。
智疾思考着两位世子方才的戏言。战车颠簸着缓缓前行。
赵鞅不敌孙武,这无需比较。而他亦不是赵鞅的敌手。然而,赵鞅即便有心超越孙武已然苦无机会。而他若想向世人证明自己的军事才华远胜过赵鞅,眼下便有这样的机会。只要先赵鞅一步攻克戚城,便是最好的证明。
智疾想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哪怕最终的结果是不敌对方。至少能公平的与之站在同一舞台,一同较量。如此华丽的落幕方式,让他既满足又期待。他回头眺望,蜿蜒的大军在夕阳的映衬下是如此的壮丽与辉煌。
同一时刻,大公子姬舟在侍卫长宁长的陪同下与两百护卫离开了戚城。王诩等人在正午时分便到达了戚城。一路急赶,初次骑马的姬章叫苦不迭。且不说旅途颠簸,姬章一把老骨头险些散架。加之,老人以穿胡服为耻,一路的疼痛难以言语。
他们抵达戚城后,本以为是虚惊一场。却不想昨日少司马府派出的斥候,已经在他们赶来前发现了敌军的异动。北戍军一直都在防备朝歌叛军的动向,没想到叛军没等来,竟是等来了晋国平乱的军队。
仓促之下,姬章只得急召军中将领在府中议事。这位暴脾气的老人此刻病恹恹的,毫无精神。王诩只好出面主持大局。他的官职与姬舟一样,同为少司马。虽说王诩在北戍军内没有威信,但大公子的托付以及大司马的倚重,诸人皆是看在眼里。他们静静地聆听这少年人的安排。
“最迟一日,晋军便可抵达。后日围城之势必然可成。如今有几件事情,请诸君着手去办。我等仅有一日做最后的准备,所以一定要快。今夜怕是不眠了。”
议事厅中的诸人倒是对加班没有什么抵触情绪。毕竟是边军,常年受晋人袭扰已经见怪不怪了。由于不清楚这些军官的具体职务,王诩只是下达军令,而大司马则从旁调度。
不一会儿,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座城市的宁静。街道上随处可见兵马调动的迹象。战争带来的紧张情绪迅速的蔓延开来。
夜幕降临。议事厅内,王诩仍在井然有序的安排着工作。
“将城中尚未撤离的诸国商贾以及他们的仆婢护卫悉数驱逐。记得扣押其随行货物、牲畜、兵刃、粮草...”
王诩滔滔不绝的说着。剩余的几名军官面色不禁凝重起来。如此粗暴的解决方法势必会引发国际纠纷。面色稍显好转的姬章不禁出言相劝:
“诩司马不可鲁莽。好言相劝,勒令其离开即可。扣其财货,恐有不妥。”
“卫诩亦知此事不妥,然非常之时必行非常之手段。商贾渔利,我能理解。但是战事将近,他们不惜命而留在城中,其目的便不止是渔利。万一有晋国间人混入,对我军守城便颇为不利。卫诩不得不防,亦是无奈之举。望大司马见谅。”
由于戚城在卫国经济上的特殊性,长期在这里经营的外国商人根基深厚。他们不仅有独立的馆驿,更是豢养了多支商队。且每支商队的配置皆在百人上下,马车、仆从、护卫等一应俱全。实力不容小觑。
姬章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礼。随后,笑道:
“呵呵。既然公子已经言明,兵事交由老夫,内事交由诩司马。老夫自当遵从。来啊逐客!”
任务太过艰巨。此时又是傍晚,无奈之下姬章只得派出一师的人马。他清楚这样的逐客方式基本与打劫无异。发生些摩擦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随后,王诩又安排了一大堆的体力活。听得众人头皮发麻。比如在城池周围挖掘三条壕沟。他要求壕沟必须绕戚城一圈,并且每一圈至少相隔五十米。姬章也被他的胡闹给吓住了。
“你小子疯了吧?戚城六里,老夫若是依了你,北戍军全去挖壕,何人来守城啊?”
“城中尚有两万百姓,可与士卒分为两波,昼夜轮番挖掘。若是快的话,明日午时便可完成此事。”
王诩给出了方法,姬章只得照做。一帮军官皆是一副怕被老师点名的模样,缩着头,左顾右盼起来。谁都不愿接这苦差事。
当被点到的军官垂头丧气的离开议事厅后,尚有两名师一级的军官还未安排到工作。他们甚是庆幸。不料,王诩下面的任务更加可怕。
“将戚城方圆一里内的树木悉数砍伐,运回城中。”
余下的两位师帅差点没吐出血来。被分派到任务的倒霉军官急忙抱拳说道:
“诩司马!若城中仅留一师兵马防守,恐有不妥。”
王诩以为对方担心运送木料太过劳累,于是笑着解释道:
“噢!你且放心。待到征用完诸国商贾的车马再行此事。今夜你部兵马暂做修整,养好精神。”
军官并非此意。外国的商人被驱赶出城后,至少要忙到明日早晨。这帮人执行完任务后肯定困倦不堪。以疲兵守城委实危险。
不等他开口提醒,大司马满是恶意的眼神便向他投去。军官一个哆嗦,领命告退。最后,独留下那名叫卫厉的师帅。他顿时心中窃喜。自觉运气不是一般的好。然而,下一秒便傻眼了。
“你命人连夜将东门外的会盟台推倒。”
会盟台是戚城的地标建筑,高三丈,长宽各一百步,由土石夯筑而成。不仅仅是用于诸侯会盟,还是戚城举办盛大庆典与祭祀活动的场所。
会盟台无论是在国际上,还是在卫人心目中都有着象征意义。王诩推倒的不是一座土台,而是联合国的会议室。戚城百姓的精神寄托。
姬章立时色变。他知道自己说不过王诩的歪理,只好以戚城的安危说事。
“不可。城中屯粮之地需重兵把守。厉师帅的兵马不能动。”
戚城囤积的粮草足够北戍军支用一年。守城在于城坚粮足。粮食就是坚守的时间。王诩的做法确实影响到了粮草的安全。他意识到了这点,不过还是将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
“会盟台距东城不过三百步之遥,若晋人居高眺望我军城防,于守城不利。”
王诩的顾虑让姬章不禁失笑出声:
“呵呵。戚城城墙亦是三丈高,晋人若想窥探我军,需加筑会盟台。运送土石颇为不易,晋人又岂会做此等蠢事?”
毕竟,这时没有起重机之类的东西。若是想加盖会盟台,单靠堆土是做不到的。一场大雨过后,也只是白忙活。
经姬章这么一说,王诩也未再坚持。毕竟,他不懂兵事,只是严格按照孙武守城方要上列举的重点,再加以自己的理解将一切威胁到守城的因素排除而已。
厉师帅听着二人的对话,心情犹如过山车一般。虽说没有领到变态的苦活,但他已不似之前那般庆幸。
这位新来的少司马不好惹。比姬章与姬舟加起来还要麻烦。他如此想着离开了议事厅。
第二日,全城军民为抵御晋人的入侵争分夺秒的干活。戚城内外皆是一片繁忙的景象,烟尘滚滚,挥汗如雨。
原本王诩还担心会有畏战的士卒与百姓趁机逃跑。事实却让他很是意外。三万余人空前的团结且无人退却。
人们似乎都清楚外面如今是个什么景象。数十万的饥民仍在增长,被波及的区域仍在扩大。如果逃不到黄河以南,基本是没有活路的。比起在逃难途中死亡的风险,留在被困的戚城似乎多了一丝存活的希望。或许是这样的威胁使得他们的反抗意志十分坚决。
戚城西门外,运送木料的车队连绵不绝的延伸至城中。方圆一里,如今只有这里尚有一片树林。挖壕的士卒聚集在此处,等待车队通过将三条壕沟连接,完成最后的工作。
这时有一辆空置的马车挤在队伍中。驾车的是两位年轻的男子,一大一小。马车上只放着一口木箱与三个包袱,空出偌大的地方。前后的车辆都在运送木料,他们的出现着实有些乍眼,立时便引来了周围士卒的警觉。
坐在驭手一侧,年龄稍小的男子,叫嚷道:
“喂!前面的。你走快点啊。会不会御车啊?”
被他催促的男子回过头来,瞥了那少年一眼笑道:
“呵呵。这位小兄弟,我这是牛车。自然不比您的马车。您多担待喽。”
随后,不屑的将手中拿着的干草向后一甩。他驱赶着的老牛同时“哞”了一声。这可把那少年给气坏了。少年站在车上指着对方吼道:
“哼!耽误了我家夫人与大人见面。打断你的腿。”
围过来的士卒听得一头雾水。那赶着牛车的小哥更是不解,回头看了看少年身旁之人,戏谑的说道:
“夫人?让你家夫人御车,你这家仆才该打断腿吧?”
“算了。元儿。还是等等吧。”
那驭手一说话,周围的人瞬间明白了,纷纷向她看去。果不其然驾车的是个女子,五官深邃且俊俏。
同样女扮男装的姬元被众人这么一看,对身旁的女子急着说道:
“哎呀!阿季姐姐。你要学着元儿这样,压低嗓音。装男人才像呢。”
姬元似乎是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随后,引来一通嘲笑。女孩羞红着脸,怒视人群。
“笑什么笑?没见过女人吗?我家夫人乃诩司马正妻王氏。再笑打烂你们的嘴巴。”
来到二人身侧的几名士卒立时骇然,不禁上下打量着驾车的女子。他们本打算扣押这辆马车的。其中一人试探的问着姬元。
“这位...姑娘,您说的可是真的?”
“那当然啦!本公...本女官何时撒过谎?”
习惯自称“本公子”的姬元,连忙改口。然而,女官除了管理妓院,便是服务宗室。少司马即便身份尊贵也不可能享受到女官服侍的待遇。她明显就是在撒谎。
不等士卒质疑,耿直的阿季便拆穿了姬元的谎言。
“你不是邑主大人的侍女吗?怎么会是女官呢?”
诸人有种被耍的感觉,完全笑不出来。女孩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圆谎。只是傻笑:
“呃...嘿嘿。”
阿季拉了拉姬元的衣角,女孩尴尬的坐了下来。随后,阿季从包袱内取出一件王诩的衣服,对着问话的士卒说道:
“这位大哥。家中小妹不懂事,并非有意冒犯。此乃我夫君的官衣,”
先前还是半信半疑的士卒,此刻大惊失色,连忙呵斥前方的牛车让道。那头老黄牛也是固执,慢吞吞的任凭驭者怎么鞭打也不加快速度。
这时的牛比较尊贵,没有被残忍的套上鼻环。无奈之下,几名士卒只得在后方推车,驭者则在前方牵着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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