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牛角很快就取了来。
国师吩咐砚秋:“你留在这里。”
砚秋瘪嘴,不大乐意的模样:“这府里有太医在,我只要将犀牛角的用法告诉他们便可,不需要我留在这里。”
他担心地看了一眼国师,压低声音说道:“您的身子……我得留在您身边伺候才行!”
国师却很坚持:“你留在这里。”
说罢,他也不再理会砚秋小童的情绪,披上一件薄得如同纸般的丝绸斗篷便就朝郡主府门外走去。
时惜墨眼看着这对主仆之间微妙的气氛涌动着,连忙说道:“国师大人,我送您回观星台吧!”
国师只是淡淡地说道:“不必了。”
他脚步不停歇,很快便就转了个弯,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了。
砚秋气得跺了跺脚,到底也不敢追上去:“行吧,我留在这里,留在这里!”
他心中有气,对着太医院的这帮太医语气自然也不大客气:“这段犀牛角磨成粉末,分成三份,每日用一份,一连三日喂郡主服下。等到第四日,她就算有治不好的绝症也都能好起来。”
有一位太医小心翼翼问道:“这犀牛角真的这么有效?”
砚秋冷哼一声:“那可是我们国师大人用来渡劫的圣物,你说有效不有效?好了,不要再多说废话了,赶紧制药吧!”
珍贵的是圣物,而不是制药的法子。
他知晓国师大人非要留他在此,不过是怕这些太医面对如此珍稀的圣物时动了什么歪心思,所以才要他全程监督,以震慑他人的。
这个庆阳郡主真不知是何来路,国师大人竟然抱着残破的病躯如此对她费心,不仅亲自来替她看病,还给出了那样珍贵的犀牛角……
真叫人难以置信!
……
国师从庆阳郡主府出来后,就径直往不远处的司马巷行去。
天黑了,又是如此寒冷的冬夜,路上除了更夫,压根就没什么行人。
但他还是将白色的斗篷翻了个面,露出黑色丝绸缎面来,将他整个人尤其是他的脑袋包裹得严严实实。
到了三棵柳树下的宅院,他轻轻推开门。
时景若是在的话,便能一眼发现这座小院与她当初来时已经大为不同。
那棵参天大树仍在,但也多了许多盆栽和摆设,甚至还制作了假山和造景,墙角移了两株红梅,倒像个有模有样的花园了。
大树的底下,还架了一把木制的秋千,虽不是什么很华丽花哨的款式,但木料扎实圆润,很是古朴敦厚。
看得出来,不是家具店里买的现成货,而是有人亲手一点点打磨出来的。
此时大雪虽然早就停了,但这院落因为好几日没人来过的缘故,雪花消弭地反而慢一些,此刻树梢和假山的顶上,仍有白雪皑皑。
风一吹,便会抖落几滴雪子。
若是在这样的地方围炉煮酒,该是何等样的场面呢?
其实,国师看惯了天上的日月星辰和风云变幻,早就对这些人造的景致没什么感觉了。
对他而言,一座光秃秃的院子和一座布满了摆设造景的院子,没有任何分别。
但他还是一点点地,尽量地将这个宅子的各个角落都填满了,只是因为有一个人对他说过,她喜欢这样的院子。
国师的目光轻轻扫了一下那把秋千,然后缓缓地走到它前面,扶住了结绳:“等你好了,会再来这里吗?”
虽然是独居观星台上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京都城的事一无所知。
尤其,当他也开始关注一个人的时候。
国师大人当然知道时景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对于男女情爱,他浑然不懂,可活了这漫长的两百多年,很多事,他自己虽然未曾经历,却眼见过不少。
观星台设在庆宫之中,与庆国皇帝陛下的后宫紧邻。这两百年来,庆国换了七八任皇帝,经历了无数位后妃。
有的皇帝专情,一生一世一双人。
有的皇帝多情,宠爱的妃嫔走马观花地换。
他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从未想过有一日,竟会亲眼目睹一场悲情的后果。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舌尖出的血有些多,国师大人不仅觉得疲乏,还觉得有些惆怅亦或者是沮丧的情绪。
他神情低落下来,向来如同古井一般毫无波澜的心境,此刻,竟有了起伏与波动。
“唉。”
空荡荡的秋千架上,落下一声叹息。
……
服下犀牛角后的第三日,时景看起来好像是彻底地好了起来。
太医诊了脉,喜出望外地说道:“犀牛角真是神物,郡主的风寒不仅痊愈了,就连郡主的腿也没有落下毛病!”
原本,像庆阳郡主这样伏跪在雪地中几个时辰冻伤了的腿,多少会落下点寒疾的,但郡主彻底痊愈了,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后遗症。
但这场痊愈,对于时景而言,却不知道是救赎还是更大的痛苦。
能走能动后的第一件事,她便让樽儿封了这座寝殿。
樽儿心里很清楚,那是因为寝殿里有着太多郡主与殷行小主的回忆。
对于痛失所爱的人而言,回忆有多美好,伤害便就有多残忍。
“郡主,不如搬去月汐阁如何?”
“嗯?”
樽儿道:“月汐阁靠着东墙,离这里和养香院都远,挨着东角门,出入倒是挺方便的。但唯有一点,院子有点小,就怕郡主住不惯……”
时景淡淡地道:“搬。”
樽儿忙道:“那郡主在此稍微歇一会儿,我先着人过去准备一下。”
时景摆了摆手:“你去吧!”
在彻底封印这里之前,她也想作一次最后的告别。
他倚靠过的门。
他躺过的美人榻。
他坐过的椅子。
他喝过的茶杯。
床榻上仿佛还有他的余温,被褥里也还有他的气味,他的音容笑貌在这座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回荡。
“真可笑!这里的每一处都有你的影子,可是你却没有在这里留下任何一件属于你的东西……”
当初,他来郡主府的时候没有带任何行李,只是进来了一个人。
于是现在,她想要找一件他的物件来留念都找不着了……
“你可真是狠心又绝情,连个念想都不肯留给我……”
时景苦涩地将手放在了被褥上,轻轻地抚摸着,仿佛可以通过这样的方法记住那个人曾经存在过,并将一直存在着。
这时,她忽然在床头的缝隙中摸到了一个东西。
一个看起来有些陈旧的平安符。
她的眼泪再也无法遏制地决堤而下:“你可真是狠心又绝情,只留了一个平安符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