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遍体鳞伤的秦渤,徐槿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更不知是悲是喜。
经历了这么长时间,这么多事,她早已看清秦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本质,对这样品行卑劣自私自利的男人,生性高洁的她自然燃不起任何敬意和爱意。
只是,既然已经嫁他为妃,不管生活怎么磕磕碰碰,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他们都不是普通人,一个是昭郡王,一个是镇国公府嫡长女,背后都站着息息相关的家族,可秦渤可以无所顾忌,她却不可以肆意妄为。
太夫人也没想到秦渤居然一跤摔得这么重,忧心忡忡,“怎么会这样呢?”
当日秦渤被救回来之后,徐槿楹立刻派人去查,才发那条山路原本是好走的,可能是夜里灯笼光微弱,秦渤没看清楚,才不慎失足,安慰道:“祖母别太担心,郡王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化险为夷。”
前几日还看着阿槿和昭郡王夫妇和睦,太夫人还在庆幸,虽然阿槿暂时没生孩子,但好在和昭郡王相亲相爱,年轻人以后多得是机会,还以为上天待阿槿不薄,却不想天降横祸,昭郡王重伤,能捡回一条命怕是就不错了。
“昭郡王怎么会想着去夜游呢?”太夫人越想越恨铁不成钢,“他不知道危险吗?”
“郡王平日忙于内务府公事,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可能一时心血来潮吧。”徐槿楹心中虽有些猜测,但无凭无据,她不敢肯定,更不愿往绯儿身上去想。
直觉告诉她,有着那样清澈眼神的绯儿绝不是一个会为了私欲不择手段的人,她更不愿意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到绯儿身上。
再说,一直都是秦渤色欲熏心,火急火燎,就算真的和绯儿有些关系,恐怕秦渤自己也难辞其咎,既如此,她就绝不会将这些猜疑告诉任何人。
“太夫人,郡王妃,康太医到了。”管事的声音透着急切和激动。
“快请进来。”
太医康厚德因为老家就在北郊附近,所以徐槿楹第一个请了他。
康厚德家世代行医,医术精湛,尤擅千金,对骨科也颇有研究。
他没想到,好端端在家休沐,完全不得安宁,前有昭郡王妃晕厥,后有昭郡王从山崖跌落,伤势不明。
真是一对患难夫妻,他好不容易盼来的假期就这么没了,不过,他顾不得自己的郁闷,连夜赶来,万一来迟了,昭郡王有个好歹,可不是自己能够担待得起的。
此时的秦渤已经比刚从水塘捞出来的时候好太多了,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身上的血也都擦拭干净了,但还是惨不忍睹,而且他在坠落的过程中,右脸被尖利的山石划伤,留下了一条深深的血痕,看着有些狰狞。
徐槿楹忧心如焚,“郡王被抬回来之后,怀疑有骨折,我们也不敢乱动,还请太医速速检查郡王伤势如何?”
“郡王妃切勿激动,下官这就为郡王检查。”
可是,把昭郡王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又仔仔细细询问了受伤的经过之后,康厚德后背冒出了冷汗,支支吾吾不敢说实话。
“到底怎么了?”太夫人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见康太医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还是凉了半截,恐怕秦渤的伤势不容乐观。
床上躺着的毕竟是自己名正言顺的丈夫,这辈子无论是生是死,是爱是恨,都无法这个男人分开,徐槿楹闭了闭眼,“还请康太医据实以告。”
康太医重重叹了一口气,“郡王这次摔得太厉害了,全身大大小小有四十多处擦伤划伤割伤,又失血过多,肋骨断了两根,还有,刚好了没多久的腿又断了,这一次断的程度比上次严重得多,怕是要…瘸…”
太夫人和徐槿楹倒吸一口凉气,万一秦渤变成了瘸子,那往后的日子根本不敢想象。
关键是还没完,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康太医索性一口气说出来,“昭郡王在下落的时候撞到了脑袋,脑袋里有淤血,以致昏迷不醒,至于什么时候醒过来还不好说。”
徐槿楹顿时脸色煞白,险些晕倒,她并不是因为爱他才如遭雷击,而是不管这个男人如何风流好色也好,如何薄情寡义也好,他都是自己这辈子都摆脱不了的牵扯。
婚后,她只是被要求履行一个妻子的职责,一个儿媳的职责,却从未体验过爱情的滋味,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室内寂静得令人心悸,康厚德紧张得一言不发,许久之后,面色凝重的太夫人开口问道:“那他会不会一直不醒呢?”
康厚德摇摇头,沉吟道:“这个…不好说,不过,郡王毕竟年轻气盛,或许三五日,或许三五月都有可能,也或许三五年。”
太夫人眸色沉了下来,也就是说,如果秦渤一直不醒的话,那自己的孙女不是得守这个活死人?那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飞来横祸让徐槿楹眼前一阵阵发黑,一颗心急速坠了下去,她心底善良,无论和秦渤之间有过多少龌龊,多少不堪,多少争吵,她也不希望秦渤变成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尤其是,这个人还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
“渤儿?”一个尖利的声音刺破沉重的空气,让人下意识想要捂住耳朵。
灰头土脸的常太妃在桂嬷嬷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朝着躺在床上的秦渤扑了过去,得知渤儿从山崖跌落,她当场就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养尊处优的太妃,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从京城赶过来,一来就看到伤痕累累的渤儿,顿时心如刀割。
尤其是从康太医口中得知渤儿伤势极为严重,且可能有严重的后遗症的时候,她实在难以接受这个晴天霹雳,差点再一次晕倒在地。
渤儿是她的命根子啊,常太妃哭得几乎不能自已,令人看了就心酸。
徐槿楹强忍难过,安慰道:“母妃,您别难过,郡王福大命大,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听到徐槿楹的声音,常太妃骤然止住哭泣,一双眼睛如利剑般射向她,劈头盖脸质问道:“我问你,渤儿好端端的,怎么会从山崖跌落?”
徐槿楹本就受了不小的打击,却强忍难过安慰婆母,可是婆母一来就兴师问罪,让她觉得再也撑不住了,身子一晃,摇摇欲坠,镇国公府夫人急忙扶住她,惊叫道:“阿槿?”
常太妃一来就咄咄逼人,对阿槿怒目相视,让太夫人心里很不舒服,但念在情有可原,并未过多苛责。
可是,常太妃却对徐槿楹满腔怨气,怒斥道:“你是怎么伺候他的?”
“太妃。”太夫人蹙眉,敛去内心不满,温声道:“这事怪不得阿槿,前日昭郡王突发奇想说要独自夜游,不让人打扰,山湿路滑,不慎踩了空,这纯粹是意外,谁都不想的。”
“意外?”常太妃遭遇重击,尤其是看到人事不省的渤儿,她心痛如绞,声音又尖又厉,眼神阴鸷如枭,“明知道山湿路滑,还让他一个人出去?还不让人随侍左右,你们存的什么心?”
徐槿楹脸色更白了,一贯的温顺隐忍让她习惯把所有委屈藏在心底,小声道:“母妃,是我考虑不周。”
“渤儿伤得这么重,你一个考虑不周就可以一笔带过吗?”常太妃厉声道:“我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渤儿年轻,你要多规劝,多督促,如今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你担当得起吗?”
“常太妃!”太夫人终于听不下去了,她体谅常太妃心痛秦渤,多番忍让,不予计较,却不想常太妃得寸进尺,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阿槿身上。
当着娘家人的面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教训阿槿,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欺负阿槿呢?她作为阿槿的祖母,断然没有看着孙女被人欺负却不撑腰的道理?
“昭郡王不是三岁孩子,他要一个人出去,阿槿还能拿着绳子捆住他不成?”太夫人声调不高,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况且,教导他,敦促他,是当母亲的责任,而不是当妻子的责任。”
太夫人的维护让徐槿楹喉头发酸,同样的场面,在郡王府经历过无数次,只要秦渤有什么不对,只要秦渤犯了什么错,母妃都会不问青红皂白就怪到自己身上来,可秦渤是个孩子吗?秦渤会听她的吗?为什么都要怪到她头上来?
但恪守的孝道让她不敢说母妃的半句不是,更不能顶撞婆母,可内心积累的委屈早已波澜壮阔。
常太妃一愣,这番早已经说得顺口的话,训徐槿楹也训得习惯了,可今日太夫人在场,让她不得不有所收敛。
她对德高望重的太夫人终究有所忌惮,气势低了下去,“看到渤儿伤成这样,我身为母妃,肝肠寸断,一时失了分寸,还望太夫人见谅。”
太夫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并没有追究,叹了口气,“昭郡王突遭横祸,我们都很痛心,阿槿也是伤心欲绝,你就不要再责怪她了。”
若不是在镇国公府的地盘上,悲痛欲绝的常太妃一定会把徐槿楹骂个狗血淋头。
若不是她没事找事,跑到北郊温泉庄子来疗养,好端端的又不中用晕倒了,自己就不会碍于面子让渤儿来看望她,也就不会有后面的惨剧发生了。
一切都是徐槿楹的错,常太妃几乎目龇欲咧,尖锐的嗓音十分刺耳,“会不会有人故意要害渤儿?”
镇国公夫人皱眉解释道:“事发之后,我已派人反复查过了,那地方偶有山泉流过,确有些不起眼的青苔,郡王许是没看清楚,滑了下去,的的确确是个意外。”
“意外?”常太妃咬牙切齿,但碍于太夫人和镇国公夫人在场,她再大的火也不能肆无忌惮地朝徐槿楹发,“真的是意外吗?深更半夜的,渤儿一个人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镇国公夫人虽觉得常太妃不可理喻,但遭遇重击的人,一时失了理智,往往非要找到一个替罪羔羊,以便于把自己所有的愤怒和怨恨都朝这个替罪羔羊发泄过去,缓解内心的痛苦,也是可以理解的,她轻声道:“郡王许是觉得无聊,想独自出去散散心也说不定。”
常太妃一张原本就有些尖刻的脸此时显得怨毒而刻薄,“康太医,渤儿现在怎么样?”
当了半天隐形人的康厚德见自己被点名了,忙道:“北郊地处偏僻,缺医少药,于郡王伤势不利,还是尽快带郡王回京城治伤要紧。”
常太妃声音变得越发尖锐,“快,快备车,我要带渤儿回京,找太医会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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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恶人自有天收。”乔弈绯望着山泉间的潺潺流水,唇边溢出一丝笑意。
秦渤居然摔伤了脑子,这下可好了,还省得自己费心去想怎么堵他的嘴了?
“就是。”瑶环恨恨道:“昭郡王厚颜无耻,卑鄙下流,这下自食恶果了吧。”
“你是怎么做的?”宋澜站在乔弈绯和瑶环的身后,看向秦渤跌落的地方。
乔弈绯冲他莞尔一笑,意味深长道:“有些事,宋公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其实再简单不过,就是在秦渤的必经之路上,把小溪中用于垫脚的石头翻个面,常年泡在水中的反面又湿又滑,满脑子都是**的秦渤走得又快,自然准确无误地滑了下去,事后想要掩饰也极为简单,重新把石头翻回来就行了,一切完成得天衣无缝,任谁都查不出来。
宋澜回应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镇国公府,昭郡王府的人已经回京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当然,戏还没有唱完呢。”乔弈绯话里有话,“我做事一向喜欢有始有终。”
宋澜微愣,随即揶揄道:“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觉得庆幸,庆幸自己不是你的敌人。”
乔弈绯大笑,“我也觉得很庆幸,我相信你,就像相信他一样。”
宋澜笑而不语,乔弈绯说的他,指的自然是让自己唯一佩服的男人,铖王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