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是长久的沉默,太夫人久久不语,镇国公夫人无奈道:“阿槿三年无出,郡王府定然会借此发泄不满,此事终究是我们理亏。”
太夫人望她一眼,“这种事也非阿槿所愿,他们还年轻,子女缘还没到也说不定。”
“母亲言之有理。”镇国公夫人却依然忧色不减,女子嫁人三年未出的并不多见,常太妃又急着抱孙子,难免言语上各种挤兑,她叹了口气,“想当年池夫人是婚后八年才诞下子嗣。”
吏部尚书池归海和夫人恩爱和睦,婚后多年无子,池夫人心怀愧疚,要为丈夫纳妾,却被池归海断然拒绝,一直到第八年,池夫人才终于生下一个儿子。
池夫人这样的福气,在京城绝无仅有,镇国公夫人当然不能指望秦渤有池大人那样的坚贞和真情,只是,女人若没有孩子,的确抬不起头来,这一点,不管是在小门小户,还是豪门望族,并无差别。
太夫人神色凝重,痛心疾首道:“一旦和离,门楣蒙羞不说,天舒和阿梓的婚事也难了。”
作为镇国公府的太夫人,她有她的难处,她要有全局观,不能只心疼阿槿一个人,而连累另外两个孙子孙女。
天舒年轻气盛,不知人言可畏,更不知宗族礼法,所以才会无知无畏地说出什么“终生不娶”的混账话,天舒糊涂,她不能糊涂。
镇国公夫人深以为然,天舒是文武双全的贵公子,阿梓更是贵女中的佼佼者,前途一片光明,若是多了一个长姐和离的丑闻,只怕门当户对的家族都会望而却步。
“何况。”太夫人话里有话道:“阿槿年轻不知深浅,这桩婚事是想和离就能和离的吗?”
镇国公夫人心下一惊,从头凉到脚,想起了往事,当初常太妃上门为秦渤求娶阿槿,镇国公本是不愿意的。
一则镇国公府无需攀龙附凤,二则昭郡王虽是皇室贵胄,但本人实在算不得出色,而阿槿高雅娴静,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镇国公府婉言谢绝了常太妃。
本以为常太妃贵为宗室太妃,心高气傲,被拒绝之后,会死了这条心,没想到她居然请了太后出面。
大夏最尊贵的女人保媒,足以见得常太妃对阿槿的看重和喜爱,这个行动极大地打动了镇国公府,也给足了镇国公府脸面,就这样,原本不情愿的镇国公府终于点头答应了这门婚事。
昭郡王府和镇国公府联姻,在京城轰动一时,镇国公夫人想起当年大婚的煊赫热闹,心仿佛被针扎一样难受。
太后亲自保的媒,无论如何,阿槿这辈子都只能和昭郡王绑在一起了,如果闹和离,不是公然打了太后的脸吗?
镇国公夫人思虑片刻,“母亲不要太过忧虑,世上哪对夫妻不拌嘴?阿槿一向懂事,想必也只是一时之气,不过她至今没有子嗣,终究不是办法,这样,我再挑几个相貌性格都好的丫头让她一并带回去,只要有了子嗣,郡王府就不会拿这个说事了,她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太夫人微微颔首,又痛心道:“阿槿什么都好,怎么就偏偏子女缘迟迟不到?女人没有子嗣,到哪里都抬不起头来,真是难为她了,你好好劝劝她,要有大家气派,把眼界放开些,不要被女人间的那些小家子事迷住了眼睛。”
镇国公夫人点头,先不说根本没有和离的可能,就算有,哪个当母亲的希望自己女儿背上和离的污名?
秦渤行事是荒唐了些,但要说很过分也没有,再加上阿槿无子确实是个软肋,镇国公夫人不想把关系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太夫人又语重心长道:“阿槿还是太年轻,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也是人之常情,只要想通了,没有什么坎是不过去的,何况,昭郡王遭遇重击,又是毁容又是瘸腿,若这个时候提和离,难免会让人觉得阿槿冷酷无情,嫌弃夫君,背上了这个无情无义的名声,她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你是她娘,不要任由她做傻事。”
“我明白。”镇国公夫人道:“我会好好劝她的,至于太妃那边,我也会亲自去一趟。”
“不。”太夫人拒绝了,“常太妃那边,我去。”
“母亲?”镇国公夫人惊讶道,太夫人德高望重,和太后同辈,要去昭郡王府兴师问罪吗?
太夫人眼底闪过一道怒色,“当年她是怎么才娶到阿槿的,这么快就忘了吗?阿槿纵然有失,也无过,我不能让她这样欺负我的孙女。”
“母亲为阿槿着想,媳妇感激不尽。”镇国公夫人道:“只是,太妃若是误以为母亲向她施压,心生不满,恐怕对阿槿更为不利。”
太夫人没有说话,眉心的皱纹却更深了几分,过了一会才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听说太后回来了,我明日进宫一趟,和太后好好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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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娘家的徐槿楹才住了两日,就面临更为崩溃的处境,她要和离的消息,在镇国公府被严密封锁,除了天舒,没其他人知道。
母亲也不同意,反而劝她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像池大人夫妇那样的姻缘毕竟可遇不可求,只要秦渤没有荒唐到不可救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徐槿楹忍无可忍,将佟佳惠之事和盘托出,镇国公夫人震惊不已,连夜和太夫人商量。
婆媳两人商量了一夜,最后想出来的办法是将佟氏的孩子抱过来养,至于身份低微的佟氏,给她个名分也无妨。
“母亲,你让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啊?”徐槿楹泣不成声。
镇国公夫人同样心如刀绞,镇国公府家风严谨,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阿槿嫁入郡王府,看着郡王妾室成群,心里自然不好受,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放眼整个京城,又有几个镇国公府这样的府邸呢?
才短短两天,阿槿的神色就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就像一朵逐渐枯萎的鲜花,镇国公夫人忍痛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寻常人家尚且看重子嗣,何况郡王府?你以为母亲和你说些话,心里好受吗?佟氏再怎么嚣张,也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妾室,你才是堂堂正正的郡王妃,何必与她置气?再说,夫妻哪有隔夜仇?活在世上,男人尚且不能随心所欲,何况女子?”
隐忍已久的徐槿楹再也忍不了,终于爆发了,“母亲,为什么你也要劝我忍?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我顾全大局,要贤良淑德,要宽宏大量,事事恭谨,处处克制,从小到大,我谨遵您的教导,从未有过半点违逆,嫁给秦渤之后,我一直恪守本分,谨遵礼教,没有丝毫逾矩的地方,可他们是怎么对我的?我的屈辱,我的痛苦,就真的一点都不重要吗?”
望着判若两人的长女,镇国公夫人惊呆了,长女一向温柔持重,端庄贤淑,是弟妹的楷模,是世家贵女的典范,也一直是她的骄傲,可此时,长女神色悲愤,眼睛发红,清丽雅致的外表下仿佛藏着无边无际的怒火,一旦爆发出来,完全可以排山倒海。
若不是自己亲自抚养长大的,镇国公夫人险些以为长女中邪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完全不是那个轻笑嫣然,仪态万千的大家闺秀了。
她的阿槿到底怎么了?
长女今天给她的震撼,比当初说要和离之时还要大,镇国公夫人心中的震惊无法言表,好一会才回过神来,“阿槿?”
徐槿楹发泄一通之后,愤然冲出门去,任由母亲在后面喊她,也充耳不闻。
镇国公夫人呆住了,这种事情换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阿槿是什么时候变了?见鬼了吗?
“母亲,姐姐到底出什么事了?”徐梓楹的声音唤回了镇国公夫人的神思,“我问她她也不说。”
阿梓和阿槿是亲姐妹,有着相似的眉眼,镇国公夫人不想让次女知道这些糟心事,若无其事道:“没事,你该抚琴了吧,赶紧去吧。”
徐梓楹却站着不动,镇国公夫人蹙眉道:“怎么了?连你也不听母亲的话了?”
“我听二哥说姐姐要和离。”徐梓楹忽道。
镇国公夫人脸色一黑,“听你二哥胡说八道些什么?看我回头不教训他?”
和离不管成没成,都是家族丑闻,镇国公夫人当然不希望这种事情传扬出去,尤其不希望这些事污了尚未定亲的次女的耳朵。
“母亲。”徐梓楹轻声道:“我和二哥想法一样,我不能看着姐姐…”
“住口!”正心烦意乱的镇国公夫人陡然怒了,“你们一个两个,都想气死我是不是?你姐姐的事已经够让我烦了,你们还来给我添乱?是觉得很光彩吗?”
徐梓楹毕竟没有二哥的勇气和魄力,被训斥一通之后,不敢再说了,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眼睛却蒙上一层委屈的湿雾。
见吓到了次女,镇国公夫人口气软了下来,安抚道:“别听二哥胡说,你姐姐一向明理懂事,只不过和你姐夫闹了点小矛盾,只要想通了,很快就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