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此去河南一路出奇的顺利。
弘时已经被挪至开封府衙,弘历还有公务在身,随时可能出差,就暂住总督府上,静仪夫妇的住处则是一处名为“锦园”的园子。
雍正六年,四爷设立河南总督一职,又称河东总督,管辖河南、山东一带,由田文镜担任。
自康熙年间以来,黄河水多次决堤泛滥,河南受灾率节节攀升,难民安置一直是个大问题。
田文镜这个河东总督还算是个办实事的官员,常平仓、义仓、社仓一入了冬便陆续开始开仓放粮,还有乡绅发挥人道主义自发捐赠粮食和棉衣,救助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
这是最基本的,也是必须要做到的。如果这时候统治者不站出来,就会有很多奇怪的教派出来,聚揽人心。尤其清朝时候,统治者是满人,这种情况更是多见。
静仪到达开封后,第一件事就是叫着随行的两位太医给弘时医治。
弘时是在去巡查一处难民安置点的时候染上的时疫。当日跟着他进去的几个护卫都染上了,情况并不乐观。可能弘时天生想得少,心态也不错,相比当日跟随着的护卫们而言,弘时竟是几人里头状态最好的一个。
四爷都说了,静仪才是太医们的直接领导人,对静仪负责,受静仪的监督。所以他们不光肩负着救治三阿哥的任务,还肩负着保障公主健康平安的职责,故而对着静仪格外小心。
于是,静仪得到了来自医者团队的极致关怀太医院自制的预防时疫洗手水,各种强身健体的药膳、食物清单,还有各种装着预防药物的瓶瓶罐罐。
胡太医知道静仪不喜欢喝中草药,还特意制了丸药送给静仪,贴心十分。
弘时那边照例是不能探视的,侍卫和太医可以进弘时那处院子,可静仪就连院子都进不去。
弘历还有差事在,一到就开封就脚不沾地地跟着田文镜去忙了。倒是傅文,和弘历专业不同,这些事情一概插不上手,再加上前段时间的确忙碌,对于开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生活感到欣慰。
静仪除了给四爷写信报平安外,日常工作就是早上问太医弘时情况,午间问太医弘时情况,晚间问太医弘时情况,除了三次问话外,余下的时间全凭自己支配。
弘时的病情忽好忽坏,静仪的心情也跟着太医的汇报时起时落。
静仪给四爷写信保平安后,也曾想过另给李氏书信一封,但是想着弘时这几日危险期还没过,不知道说什么,最终还是放弃了。
静仪带了很多医书过来,傅文记得,公主殿下以往时候出门都是看话本居多,而今转了性子,抱着大部头的医书苦读,不由打趣道“三阿哥这一病,你倒是比以前更勤勉了。”
静仪微微叹了口气“不是勤勉,而是心里头着实有些慌,虽说无知者无畏,但我却总觉得多看多学,多知道一些,才能不那么慌了。”
傅文倒是没有静仪这么悲观“慌什么,三阿哥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傅文觉着,从弘时的经历来看,这是一个属性约为“傻人有傻福”的人。端看这次,那么多人都染上了时疫,几个护卫都是天天跑外头的,身体素质按说会比弘时要好一些,但这些人里就他状态最好,病情也最稳定。
傅文相信,弘时过了这一劫后,未来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
静仪摇头,一种情绪梗在心里,不知该怎么表达出来。
“我三哥是个挺天真的人,其实天真不是件坏事,但是他在这个位置上我总担心他不好。只要他不那么犯傻,能平平安安的,我和额娘其他什么都不求的。”
她总会担心弘时没有明天。
傅文抬手抹去静仪脸颊的泪水,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静仪不好意思地捂了下脸“我没事儿,就是今天清晨时候,太医那两句话重了点儿,有些吓着了。不说这么了,咱们说点旁的。四哥跟着田文镜忙前忙后的,我帮不上忙,就想着找点事情做,去城郊弄几间粥棚。”
这年代到了冬日里吃不饱的大有人在。静仪以前在宫里就想过要弄粥棚的事情,但是到底那时候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制约太多,一直没得实现。而今既有钱又有自己的产业,还有支配财富权限和自由,又身处这个环境里,自是要有一番动作的。
静仪这次出门特地带了两万两银票,地方上又有“冰敬”频频来送,锦园里一切开销都由园子主人支付,静仪倒是越过越富,拿出这些钱来盖个粥棚再好不过了。
反正她是公主,不必避嫌什么,也不会对四爷这个皇帝有威胁。弘历几个皇子就不敢这么大张旗鼓地盖粥棚了,有聚揽人心的嫌疑,八爷就是例子。
公主手头能有事情做是好事,省得日日伤春悲秋,动不动就有眼泪流。傅文自是说好,正好他这几日没什么事,这事儿就由他来跑跑。
这日伤心的倒是不止静仪一人。
府衙之内,弘时也在难过。
自打知道妹妹大老远的从京城来了河南,就为着给他好好医治,弘时心里头就不自在得很。
他就是太不争气,出一趟门还能病成这幅样子,连带着额娘为他操心,妹妹为他受累,真是太不应该了。
弘时捧着药碗长吁短叹之间,常乐走了进来。
常乐是个聪明人,端看三阿哥这幅神态,就知道他又在自责了。
常乐一共跟过两个阿哥,一个是胤禩,一个是弘时。
这二人虽说都是皇阿哥,但完全是两个极端。
八爷当年被康熙厌弃之时,也曾经病过一段时间,八爷利用这场大病,试探了阿哥们之间的友谊,获得了康熙和社会各界很大的同情,最终成功翻身复起。
弘时也是生了一场大病,还是为着公事病的。可他给京中去信时候,为着怕京里亲人们担心,总会往好里头说自己的病情,从没想过要利用这场病博取万岁的好感和同情。
要不是田文镜及时给了万岁去信,万岁可能至今都不知道三阿哥病成了这幅样子。
虽说八爷满腹经纶,手腕卓绝,还善于笼络人心;弘时只是个老实孩子,有时甚至都不懂如何去争取自己的该得的东西,但常乐还是会更喜欢弘时这样的主子。
常乐听太医们说,万岁原本是请四阿哥来照看三阿哥的,谁想公主半路请缨,万岁也拗不过公主,最后还是叫公主带着太医前来。
难怪人人都说公主好,其实真是个很不错性情中人,难怪三阿哥那么疼她。
常乐照例先问了几句弘时的身体,而后切入正题“公主和驸马正合计着要建几处粥棚,奴才以为,阿哥也该当有所表示。阿哥还在病着,不如就备了银子交予公主,请公主代阿哥一并施粥。”
眼看天气渐冷,施粥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这事若是不做,显得他们阿哥冷酷无情,显然是不行的。可若是明着做,又终归不好,身为皇长子,某些时候总要避嫌的。
依着常乐看,公主不是个贪功的,而且对三阿哥是真的好,所以如果阿哥出钱交给公主,公主入京以后一定会告诉皇上阿哥的功绩。这样既做了好人,又没有逾越,这事儿这么做就是最妥帖的。
弘时听了这话总算高兴起来“妹妹素来对我是最好的,能帮到她真是再好不过了。”
常乐抚额。
他最近没少在弘时身上下功夫,弘时的思维习惯和辨别能力较之以往时候都有很大提高,虽说比以前好了许多,但是依然没说到点子上。
弘时阿哥果然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啊
几位阿哥出门都随身带着银票,在弘时特意送来一万两银票之后,弘历又追加了一万两。
弘历坐在会客厅内,翘着二郎腿,喝着静仪这边泡好的杨河春绿,同妹妹闲聊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傅文人呢来了客人也不出来迎着。”
静仪没好气地看了弘历一眼“四哥你也太拿自己当外人了,你是客人么我上你家里多少回了,十回里头你有两回在家里迎我都没有吧”
弘历被静仪这么一说,捧着茶盏悲从中来“唉,我不过是说了傅文一句,你就对着我念了这么多句,可见姑娘嫁人后胳膊肘总是向外拐的。”
自打她嫁人后,几个哥哥怨念都不小,静仪可以理解。
她不再同弘历继续方才的话题,而是叫揽月盛了一碗清粥过来,亲手捧着交给弘历“既是你出了钱的,总要让你看到点成果。粥棚里头的粥大抵都是这样,我比旁家粥棚里的粥多加了约有三成的米,喝起来饱腹感会更强一些,你尝尝看。”
静仪原以为他不过是尝上几口,谁知弘历竟捧着粥碗将一碗粥都喝完了。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以前读书时候,这两句是没少反复背的。咱们以前总站在上头,很少真正面对。而今身临其境,才觉屈原先生大才,所言极是。”
静仪想起后世乾隆总被传言奢侈,不由多加了两句“不管外头人看咱们怎么不容易,说到底,跟旁人比起来,也已经是很容易了。愿四哥哥能时时记着民生不易。”
弘时恢复能力还是蛮强的,傅文的粥棚还没建好的,弘时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静仪终于得以有了心情给额娘写信。除了报平安外,就是说了弘时病情大大好转的事情。
额娘十二月里还有活动,希望这信能够早一些寄到京中,叫额娘能高高兴兴地参加贵妃册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