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挂多时的小徒弟扑在怀里,陆黎缓缓伸手拍了拍喜极而泣的少年，心中却生不出一丝喜悦之情。
他一双冷若寒星的黑眸死死地盯着落在地上的暮想剑，有那么一刻,他恨不得当场失忆好忘却自己看到的东西。
一如朝思花和暮想花除颜色外几乎毫无差别，朝思剑与暮想剑亦是近乎一模一样。
除了它们的铸造者,这世间恐怕没有人比陆黎更熟悉它们了。
故而只一眼，陆黎便认出那是暮想剑。
他师弟的剑怎么会在小徒弟手里？
这个问题陆黎一时竟不敢细想。
师弟的脾性他是知道的,断然不会将他们师尊赠予的神剑转送给外人,除非那人是……陆黎打住脑中的猜想，安抚小徒弟的手微微颤抖。
“师尊，你不知道我在这儿过得日子可惨了，以天为盖以地为庐，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吃不好睡不好的。您瞧瞧,我都饿瘦了不少。”楚瓷双手抱紧师尊的腰,脸在师尊带着淡淡冷梅香的胸膛蹭了蹭，毫不客气地蹭掉眼泪。
陆黎垂眸,凝望着小徒弟愈发丰润白皙的脸颊,不由地沉默了一瞬。
再低头一看小徒弟的身材，似乎比他闭关前圆润了许多，只有腰肢仍像往昔那般纤细，令人有种不盈一握的错觉。
“是为师来晚了。”
他伸出手擦去小徒弟眼角残留的泪珠,因有些心不在焉,手上的剑茧不小心擦红了少年的皮肤。
“疼……”楚瓷皱了下眉,湿红的眼睛眨了眨。
朝思剑斩去被冻住的黑蛇，然后贴着地面铲起暮想剑飞回陆黎身侧。
楚瓷一扭头就看见了，登时仰头看师尊的脸色。
“师尊？”楚瓷战战兢兢道,抱着陆黎腰身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幸亏圆润的手指没有长指甲，否则此刻指甲定要掐进肉里去。
陆黎看了看不远处黑着脸的颜朔与神色淡然的慧灵，轻叹一声，“此事待回宗门后再议。”
他终究是舍不得为难小徒弟，只是若小徒弟真的与师弟有关系，更甚者就是师弟的孩子……陆黎心里心中苦笑一声，那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少年了。
“手松些吧，为师的腰快都被你勒断了。”陆黎握住静静躺在朝思剑上的黑剑，顿时有一道令人不易察觉的流光闪过，几乎是转瞬即逝。
陆黎深深地看了眼小徒弟，低声道，“如今你有神剑，倒省得为师再为你准备了。”
楚瓷接过剑，低着脑袋不吭声。
心虚，他太心虚了！
师尊一定是怀疑他的身份了！想起自己随师尊上飞仙宗时说得鬼话，楚瓷心中就是一阵不安。
万一师尊气恼之下要将他逐出师门该如何是好？
楚瓷满腔忧愁，也跟着默默叹了口气，好不容易见着师尊的喜悦也随之消散不少。
“赤炎仙君，别来无恙。”陆黎对大步过来的颜朔颔首道，“若磐在荒境的这些年，多谢你照顾了。”
颜朔脚下一顿，黑沉的脸色略微好转，语气却还是带着刺，“分内之事罢了，用不着多谢。”
他活了几百年，头一次感到头疼。他与少年在荒境相处了十年，可如今看来，压根比不得教导少年不过三年的陆黎。
几乎是在陆黎出现的瞬间，少年眼里就只看得见那冷面的剑修，哪里还想得起相伴十年的他！
颜朔一个生性洒脱的汉子，因着少年的存在，难得体会到了酸涩嫉妒的情绪。
陆黎没有过多得在意颜朔的话，而是想起某个传言，问道，“不知火离君可有我那顽劣师弟的下落？”
楚瓷闻声抬头，十分惊讶于师尊对他亲爹的关心。
“要叫仙尊失望了，当年我与凤黯一道落入这荒境，不过后来因故分散，至今没能再相遇。”颜朔道。
陆黎眉头微蹙，侧眸对上小徒弟好奇又瑟缩的眼神，什么话都没说。
楚瓷手往身后一背，暮想剑收进宝箱。
他脚步挪啊挪，绕过脸色不明的颜朔，躲到了静默的黑衣僧人背后。
或许是小动物的直觉过于灵敏，他敏感地察觉到这会子无论是师尊还是颜朔都有一点点不安全。
而慧灵大师就不一样了，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想必有个什么危险也会护一护他。
“若磐，来大哥这儿。”
“若磐，过来。”
陆黎与颜朔同时出声，随即互看一眼，皆陷入沉默。
“火离君，你与我乃是同辈。”陆黎道。
颜朔双手抱胸，不以为意道，“各论各的，有何不可？”
“不合适，若磐应当唤你前辈。”陆黎转头望向从慧灵身后冒出个头的小徒弟，语气低沉。
颜朔亦是侧身看向少年，“不如让若磐决定？他喊了我十年大哥，想必已经习惯这个称呼了，长庚仙尊何必多此一举。”
陆黎沉默着，只静静望着小徒弟，等待他的回答。
他不言，颜朔拧着眉头也不再言语。
楚瓷拍了拍胸口，赶紧缩回头，第一次觉得当个缩头乌龟也不赖。
师尊与便宜大哥的眼神太有压力了，他承受不住啊。
幸好现场还有个人给他躲一躲，不然他恨不得当场消失。
“时间到了，几位施主还是先离开此地为好。”慧灵双手合十，平静道。
陆黎与颜朔纷纷赞同，几人一道踏入幽蓝湖水中渐渐变小的漩涡里。
甫一进水，楚瓷身上就套了四层不同灵力的防护罩，分别来自与他自己以及其他三人。
对此，楚瓷只能默默表示深感荣幸。
一出秘境，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修仙界熟悉的新鲜空气，楚瓷就被一人抱了个满怀。
相较于某些年长者的矜持，自认与楚瓷同辈的孟秋则没那么多顾忌，抱着人就是一通诉说。
“若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孟秋叹道，“要是这次长庚仙尊带不回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不过我想若是我一个个地闯秘境，总有一天会找到你，我从来没觉得十年那么漫长过……”
“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了么？对了，我消失后，那个散修没伤害小枫吧？她现在还好吗？”
楚瓷哭笑不得，只好安抚似的拍着孟秋的手臂。
孟秋抱着楚瓷的手臂先是一紧，然后松开，他躲开楚瓷的目光，吞吞吐吐道，“啊，这个，小枫、她、她应该还、还好……”
“她不会是出事了吧？”楚瓷抓住孟秋的衣袖，担忧道。
那样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他在心中可是把人当妹妹看待的。
孟秋摇了摇头，“没事，她没事，你放心吧。”
“那你为何如此作态？”楚瓷深感疑惑，愈发觉得小姑娘可能是出事了。
孟秋环顾了一圈随同而来的御兽门弟子，咬了咬牙，传音道，“小枫她离开了御兽门。”
楚瓷更疑惑了，“那她去哪了？”
孟秋神色晦暗，不肯再透露更多的消息，“你别问了。”
楚瓷无法，只得按捺下满心的担忧与不解。
“对了，我找到孵化那枚妖兽蛋的法子了，等再过些天就能成了。”孟秋笑道，脸上的笑容是楚瓷熟悉的阳光灿烂。
似乎十年光阴过去了，他仍像楚瓷初遇时那般，未曾有一丝改变。
楚瓷转身看了看步履从容的师尊，除了眼神里多了些他不懂的东西，师尊也一如十年前的模样。
也是了，修者嘛，十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而已。
“若磐，过来。”陆黎唤道。
朝思剑横在他脚下，白衣飘飘的仙人对少年伸出手。
“若磐好不容易脱险，家父特意在门中摆好宴席为他接风洗尘。长庚仙尊何不多留一会？待用过晚膳后再走也不迟。”孟秋反手拉住楚瓷的手腕，十分不舍得刚刚重逢的少年离开。
然而陆黎冷面冷心，丝毫不为所动，“我代若磐谢过孟门主的好意，只是我剑峰还有要事，需早日回去。”
楚瓷只得挣开孟秋的手，歉然道，“等日后有时间，我定再来看望你。”
他乖乖跑到自家师尊跟前，接着师尊的手踩上了朝思剑。
“大哥，慧灵大师还有挽风兄，再见！”楚瓷挥手告别。
孟秋心不甘情不愿，“再见。”
他心里想着早知道就把青狼带来了，若是有青狼在，说不定少年看在青狼的份上就留下了。
“愿小施主一路顺风。”慧灵轻声道，从头到尾他都没流露出一丝不好的情绪。
果然眼里没了他啊，颜朔沉着脸一声不吭。因为他知道他没有理由拦下少年，更没有理由叫少年和他走。
望着陆黎带着他的少年离开，颜朔知道今天是他输了。
待人远去，慧灵最先离开。
一身低调黑袍的僧人走进暮色里，风中隐约传来空灵的经文声。
“若磐叫前辈大哥？”孟秋眉头一皱，深感不妙。
“有问题？”颜朔嗤笑一声，并不把在他眼中还是个毛头小子的孟秋放在眼里。
一想起刚刚孟秋对少年的亲密之举，他就心烦得很。
“有的人为老不尊，呵呵。”孟秋咧开嘴，冷冷一笑，两颗尖利的虎牙威胁似的龇了龇。
“总比有的人青涩不知事得好。”颜朔轻蔑一笑，言语间意有所指。
这厢两人明讥暗讽，不亦乐乎。
那边朝思剑上的师徒二人则一路沉默无言。
“师尊。”楚瓷从背后扯了扯陆黎的袖子，不安道，“您别赶我走好不好？”
陆黎呼吸一顿，半晌后无奈道，“莫要胡思乱想。”
他的心很乱，小徒弟一说话，他的心就更乱了。
“说话算话？”楚瓷追问道。
陆黎闭了闭眼，低声道，“为师从不食言。”
都是冤孽，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1、谢谢“明月何皎皎”和“辞赋”小可爱扔的地雷呀
2、晚安哦
3、陆黎：真的，我感觉我就是畜生！心理建设刚做好的师尊又崩了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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