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眼光更亮,开裂的嘴唇微微一动,副官附耳去听,中年人艰难的说道:“有没有伯阳消息。”
副官摇了摇头,中年人目中流露着失望,副官又拿出另一份报纸,这是《申报》,副官念到:“三月十九日,孙中山逝世未曾影响广州政府东征,以蒋中正为校长的东征军右路军势如破竹,于兴宁城外于林虎军激战二日,黄埔校军连战连捷,于二十日午间攻破兴宁。自1922年以来,林虎盘踞三年之久的兴宁重归广州政府管辖。”
中年人每一次呼吸胸内发着噗嗤声,好像一个破旧的风箱沉重呼吸着,每一次呼吸都好似用尽最后力气,他闭上眼睛,喃喃说道:“庆丰,我怕是熬不过了。”
副官眼圈通红,他哽咽着说:“司令,会好的,我已经派出多批人送信到黄埔军校,伯阳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中年人眼睛望着白色的天花板,眼中依稀看到青梅竹马的表妹,他缓缓闭上眼睛,喃喃道:“表妹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副官看着中年人缓缓睡去,他慢慢是拭去眼角的泪水,敬了个端正的军礼后,退出了病房。
病房外面,一群大兵肃立在医院楼道两旁,还有几个医生在门前守候。
副官轻轻合上门,头低垂着,对医生说道:“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医生,中医不行找西医,国内不行找国外的。”
医生面面相觑,主治大夫面露为难,道:“林司令这是旧疾,积重难返,不是药石可医的。就算是招来外国大夫,恐怕也竖手无策。”
副官跨前一步,来到医生面前,压低声音道:“我不管那么多,我给你的命令是治好司令,司令要是有差错,我要你的命。”
主治医师闻言惊惧,他哆嗦着嘴唇说道:“那你还是现在毙了我吧。医生救死扶伤,可并不是神仙。”
副官呆立,半响后,他抬起头来,面露悲戚,对医生说道:“还有多久。”
主治医师看着副官的神情,他沉默片刻,说道:“一个月,还能撑一个月。”
副官摆了摆手,医生们悄然退下。
这时,楼道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军官疾步来到副官身边,附耳说了一句话,副官脸色大变,怒道:“司令还没死,他们敢造反不成。”
军官说道:“司令重病不愈早就在家里传遍,现在人心惶惶,都在找靠山。”
副官心中焦急可又无可奈何,他仰面长叹道:“若是伯阳少爷在该是多好,父死子继,谁也说不了闲话。”
军官面色古怪,他吞吞吐吐的问:“伯阳少爷真是司令的私生子么?”
副官看了他一眼,说道:“事到如今,满是瞒不住的,其实家里人心照不宣罢了。”
就在东征取得胜利,黄埔军校师生。官兵欢腾欣舞之际,一件噩耗传到校军司令部机要室。
在整肃一大片败坏军纪的落后分子之后,军队面貌焕然一新,蒋介石往新丰街教导第三团视察,李伯阳随一众三团军官陪同,正在观看士兵班排进攻时,参谋处长陈焯快步来到蒋介石身前,递过一份电文,悲戚的叫道:“校长,大事不好了,孙大元帅逝世了。”
蒋介石本在与李伯阳谈笑,忽闻此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愣住神,瞪着眼珠子问:“你再说一遍。”
陈焯眼圈含泪,他哽咽的说:“大元帅府发来电报,抄手时间14点36分,孙大帅元于13日逝世。”
蒋介石身子一震,险些软倒,李伯阳在一旁赶紧扶稳他,这则消息实在是重磅,不仅蒋介石脑中一片空白,在场所有将官都不敢置信,他们左看右看,面上尽是不知所然。
蒋介石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他一把抓过电文,看毕之后,脸色立时变得铁青,什么话也没说,当即率众人返回校本部。
李伯阳送蒋介石离开三团驻地后,他马上召集所有军官。
蓝运东、俞济时、余海滨、刘赤忱、孙常钧、余程万、宋希濂等在列。
李伯阳匆匆走进团部,挥手打断军官的敬礼,长话短说道:“日前的情况大家都清楚,恐怕是真的。”
大家面色俱变,革命尚未成功,孙总理便已仙去,大家对于革命前景一片迷茫。
李伯阳把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实际上他也是心中踹踹,离开孙总理指引,仿若天塌下来。可他毕竟是一团之长,是众人的主心骨,不能在下属面前表现的太多慌张,他稳住心神,面上神情镇定的说道:“我马上要去校本部,你们马上回各部队,给我控制好士兵,这等时期,一定要保持镇定。”
“是。”
校本部之中,所有人员都聚在机要室之外,里面是蒋介石与廖仲恺二人。蒋介石返回校本部之后,他令电报员何文君当着自己面给大元帅府发报,直接向代理元帅胡汉民查证。
时间过了五分钟,可在外面苦等的人们而言,如同黑夜一样漫长。
15点20分,随着机要室里面的滴答声,胡汉民亲自来电,电文只有一句话:“总理已于12日上午9时30分在北京仙逝。”
蒋介石接过译出的电文,直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般就要跌倒下去,辛亏廖仲恺悲戚之余看着蒋介石,这才一把拉住了他。
蒋介石热泪盈眶,哽咽道:“仲恺,总理怎么能走了。”
廖仲恺也接受不了孙总理逝去的噩耗,可毕竟两人是校军的主心骨,不能都乱了分寸,他勉强稳住心神,紧抓蒋介石的胳膊,低喊道:“介石,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我们盼望总理万岁,可那是不现实的。接受现实吧,校军孤军在外,广州内部情况未名,你要振作起来,黄埔是总理的希望所在,你要带着黄埔走下去,不负总理遗志。”
蒋介石很快从悲戚之中走出来,他把电文交给廖仲恺,说道:“给大家传阅吧。”
“你也出去。”蒋介石仿若木头人一样走到椅子前跌坐,对电报员说道。
电报员出去后,蒋介石狠狠的握拳打在桌子上,胸膛起伏着,脑中思考着总理逝去对他和黄埔的影响。不论从党内地位还是军队地位,自己都不在前列,尤其现在总理去了,党内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孙总理接班人轮是轮不上自己的,国民党上上下下都清楚,最有希望的人不外乎胡汉民、汪精卫、廖仲恺三人。
三人当中,廖仲恺首先被他排除了,他知道廖仲恺对政治上的诉求不高,即使有人提名,恐怕他也会力辞。
胡汉民和汪精卫是国民党的创始人,在党内声誉极高,胡汉民此时还是代理大元帅,东征成果也有他一份力;而汪精卫常年伴在总理身边,即是总理遗嘱的起草人,又是很多青年人心中的偶像,汪精卫刺杀前清摄政王一事,至今为人称道。
二人党内地位不分高下,可政治理念却一左一右,汪精卫是地地道道的左派,对于国共合作、联苏联共的三大政策尤为赞同;而胡汉民是国民党中的右派领袖,始终对于国共合作抱有微词,对苏联、共产党在党内的活动戒心颇重。
若从政治观点上来说,蒋介石从心里认同胡汉民。可从实际情况来说,支持汪精卫对自己更为有利,汪精卫党内地位虽高,可在军中却是无甚影响力,汪精卫若要在军内有话语权,除了拉拢身为黄埔校长的自己,别无他人。
蒋介石心念百转,外面众人的哭喊声传入耳中,不由悲从中来,悄悄落泪。
他有私心是真,可效忠孙总理也是真,孙总理的逝世,无论于公于私,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就在机要室,蒋介石足足呆了一天才出门。
蒋介石面容憔悴,像是老去十多岁,他拖拉着步子推开房门,眼神向前看去,脸上一愣。
只见机要室门外站满了校本部的各级军官,第一旅团营军官全部在列,目光殷切的望着他,大家见蒋介石出来,纷纷上前,七嘴八舌的说道:“校长,节哀。”
“总理仙去,可革命理念还在。”
“我们需要校长继续带领,请校长不要太多悲伤。”
“……”
蒋介石环视众人,深吸一口气,抬起双手示意大家不要说话,他低沉着声音,道:“总理去世,我知诸位悲痛,可革命尚未成功,须化悲痛为力量,继总理未竟之事业。”
廖仲恺在一旁说道:“接下来怎么办,你讲个议程吧。”
蒋介石说道:“我要为孙总理开追悼会,告祭总理在天之灵,黄埔校军不辱使命,不负总理殷盼,东征陈逆成功啦。”
接着,蒋介石对第一旅的将官们说道:“部队不能乱,继续训练,做好战斗准备。”
很快,孙总理去世的消息传遍东征军前线,黄埔校军沉浸在巨大悲痛之中,大家回想孙总理三次上岛情形,历历在目,殷切之情,尤可目睹,连日来,官兵们以营连为单位,祭奠孙总理之灵。
25日,蒋介石在野战医院抚视伤病兵之后,撰感言如下:“斩草须要除根,擒贼必先擒王,不诛叛逆陈炯明,不算革命真男儿,剜其心肝,祭我总理神灵,肃清东江余孽,实行三民主义,继续先烈生命,完成本党责任。”
3月27日正午,蒋介石在兴宁县城东门外集合黄埔军官学校教导第一旅全体官兵,沉痛哀悼孙中山的不幸去世。并作重要训话:“总理的死,是本校、本党最悲哀、最不幸的事,也是我们世界人类最大的损失。……总理去年起程北上的时候,经过本校,……他对我说:‘人总是要死的,不过要死得其所。我今天能看到黄埔的长官、学生、士兵们这样奋勇的精神,可以继续我的生命,所以我虽死也能安心。’……总理的病,和他的死,全因为主义不能彻底实行。且陈炯明叛党以来,已有三年之久,而党员不能除掉这个区区叛逆,所以忧愤成疾,以至于死。”
蒋介石在黄埔学生的一片泪眼中走到队前,极其沉痛的说道:“总理虽死,他的灵魂在上,……一定会来保护我们的。只要我们努力奋斗,总可以不负总理的一番苦心!”
30日,在兴宁县北门外刁屋坝举行“追悼大元帅及阵亡将士大会”,各军官兵以及县属政、学、农、工各团体共约5000人列队参加,全体人权臂缠黑纱,肃立致哀。蒋介石在大会上恭读祭文如下:“英士(陈其美)既死,吾师(孙中山)期我以继英士之事业;执信(朱执信)踵亡,吾师并以执信之责任归诸中正。……忆自侍从以来,患难多而安乐少,每于出入生死之间,悲歌慷慨,唏嘘凄怆,相对终日,以心传心之情景,谁复知之。……今唯有教养学子,训练党军,继续生命,复兴中华,以慰在天之灵而已!”
公祭之后,蒋介石又在孙中山灵前宣读誓词:“我陆军军官学校全体党员,敬总理遗嘱,继承总理之志,实行国民革命,至死不渝。谨誓。”
其后周主任带便校军全体官兵,宣读《祭孙总理文》:“维中华民国十四年三月三十日,陆军军官学校全体官生士兵……,遥祭我党总理孙先生之灵曰:噩耗传来,……总理虽死,注意常存。”
追悼会结束后,过于悲痛的蒋介石在军官的陪同下回到校本部,回到校本部之后,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到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