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宋春阳回家掉头去往张公馆的时候,一辆不算新的福特轿车停在宋公馆旁边的必经之路上。
熄了火的汽车里,王亚樵平心定气的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在副驾坐着的是一个干瘦的汉子,与他同在后座上的是何守鼎。
过了一个小时,何守鼎伸出手,接着月光看了一眼时间,皱眉道:“樵哥,这都过了一个小时了,宋春阳那孙子怕不回家了。”
王亚樵轻笑一声,淡淡道:“兔子惊了,换窝了。”
何守鼎虽然带着眼睛,可并不是什么文明人,他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寒声道:“咱们进去把宋春阳的老婆孩子绑了,不愁他不露面。”
王亚樵一听这话,眼睛倏忽睁开,冷冰冰的扫了何守鼎一眼,一字一顿道:“祸不及家人,这是规矩。”
何守鼎直觉自己面上如同刀片刮过一样生疼,他本人粗鲁,说话也不会过脑子,凭性子说出的话却是犯了王亚樵的大忌,他马上尴尬一笑,岔开话题道:“既然宋春阳不回来,咱们就先回去,这边让弟兄们盯着。”
王亚樵收回目光,语重心长的告诫道:“老五,咱们能在上海滩立足,一来同乡团结一处,弟兄们能卖命厮杀;二来就是咱们做事总归占着道义两字,旁人虽然看不惯咱们,总还留着一份余地,你若是今天绑了宋春眀的家人,那么明天咱们安徽人在上海滩的名声就臭掉了,离人人喊打的局面就不远了。”
上海滩人都道王亚樵是杀人如麻的粗鲁汉子,岂不知他早前还是前清有功名的秀才,斧头帮能在他手上发扬光大,与他满腹的锦纶不无关系。
何守鼎涨红着脸,刚才口不择言说出那番话看似与土匪无二样,可实际上他却是一个仗义行侠的好汉,听着王亚樵的一席话,他不由掌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道:“樵哥,你知道我是个粗人,说话不经脑瓜子,我那话也就是气话,说说而已。”
“嗯。”
王亚樵突然推开车门下了车,何守鼎以为出了什么状况,一把掏出驳壳枪也钻下了车,低声道:“樵哥,出什么事了。”
王亚樵道:“你下来做什么,回去。”
何守鼎刚钻出一般,又把身子移回去,纳闷道:“樵哥你要干嘛?”
王亚樵扶了扶眼镜道:“我要去宋公馆。”
何守鼎瞪大眼珠子道:“樵哥,宋春阳在家里养了十几个保镖,你一个人去成么?”
“怎么不成。”王亚樵整了整长衫下摆,微微笑道:“我又不是去打架,上门说几句话就回来了。”
何守鼎一听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道:“樵哥你小心点,有事招呼一声我们就杀进去了。”
王亚樵道:“没事。”
宋公馆外,伴着长明的路灯,王亚樵缓步从黑暗处走了出来,很快走到宋公馆大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犬吠声,他按动了侧墙上的电铃。
伴着刺耳的电铃声,从公馆里面传来几人的脚步声,很快铁门从里面拉开,两个穿着黑色衫裤的汉子探出头来,警惕的扫了几眼四周,皱着眉对王亚樵呵斥道:“侬干什么的,看不到这是宋公馆么?”
王亚樵道:“我知道这是宋公馆,我找宋春阳。”
两个汉子上下打量着王亚樵,却见王亚樵个头不高、身穿着马褂带着旧式圆框跟镜,像是个文弱先生样子,缓了缓神色道:“宋探长还未回家,有什么事先留下拜帖吧。”
王亚樵微微一笑道:“我晓得宋探长在哪里,劳烦几位回去给他带个话。”
“什么话。”汉子问。
“就说王亚樵找他,躲得了一时,能躲得了一世么?”
王亚樵道:“你告诉他,明日上午十点,鼎丰茶楼见面,最好赶早一点。”
这两个汉子也是青帮门人,怎么会不知道斧头帮主王亚樵的名头,两人当时就蹬蹬的退了两步,一个个慌慌张张的从后腰拔出手枪,惊疑不定的瞧着面前这个矮个头的王老九。
王亚樵说完话,其中有个汉子咽下一口唾沫,壮起胆子道:“九爷,你说的话我们一定带到。”
王亚樵点了点头,转身正要往外走,又停住步子扭头道:“哦,你们顺道再给我带一句话,就说我王亚樵说了,祸不及家人。”
两个汉子听了这话一阵心惊肉跳,忙不丢的低头哈腰,连说一定带到。
目送着王亚樵走远后,两个汉子慌忙把铁门锁死,手忙脚乱的跑进公馆,慌道:“太太,太太,大事不好了。”
公馆内,宋春阳的太太冯芸微正在与一双儿女等待宋春阳回家,就被保镖的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忙花容失色的站起身子道:“贾三,出什么事了。”
贾三是宋春阳的徒弟,平时在家做保镖队长,他哭丧着脸道:“太太,快给老爷打电话,王亚樵寻上门了。”
冯芸薇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知道王亚樵的名声,她迷惑着道:“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贾三睁着双眼,用恐怖的语气道:“斧头帮帮主,杀人如麻,就是黄老板遇见了都要让三分。”
冯芸薇虽然不清楚江湖事,可黄金荣这个青帮龙头她还是知道的,能让黄老板让三分的人,那绝对不是等闲人物。她不由用手捂着嘴道:“快给老爷打电话,让他不要回家。”
贾三难住了,为难道:“太太,这个点巡捕房已经下班了,老爷去哪了咱也不知道呀。”
冯芸薇一时慌了神,忙道:“那怎么办。“
就在一大家子人惊惶无措的时候,一阵电话铃声猛地响起。
冯芸薇的小女儿正在电话旁,一把接起来,听了几声扭过头对她说道:“妈咪,是爸爸。”
冯芸薇一听是老爷的电话,心里头松了口气,连忙跑过去接起电话,急促道:“老爷,刚才有个叫王亚樵的人寻上门了。”
“王亚樵找上门了?”
正在杜公馆打电话的宋春阳额头一跳,慌了神道:“他没有把你们怎么样吧。”
杜月笙与张啸林也是眼皮子一跳,这王亚樵可真是找上门了。
冯芸薇道:“没有,是贾三在门外面见得他。”
宋春阳松了口气,忙道:“让贾三及电话。”
冯芸薇扭过头,对贾三招了招手道:“贾三,老爷叫你接电话。”
贾三走过来接起电话道:“师傅。”
宋春阳问:“怎么一回事,你从头到尾告诉我。”
贾三道:“刚才我听着铃响就出去看了看,来人自称是王亚樵,先是问师傅在家没有,后来听说您不在家,便要我给您带一句话。”
宋春阳道:“带什么话?”
贾三道:“他说王亚樵找你,能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么?”
宋春阳闻言沉默住,而电话里头话也停在杜月笙与张啸林的耳朵里。
杜月笙拧着眉头似是在想什么,张啸林拍桌而起,勃然怒道:“去他娘的,老虎不发威,以为老子是病猫。”又对宋春阳道:“你不要怕,我马上派人把你老婆孩子接到我哪里,我倒要瞧瞧,一个合肥土包子,还能翻了天不成。”
说吧,怒气冲冲的就要往外走,一副要开战的样子。
杜月笙连忙拉住他的手臂,劝道:“啸林老哥,先听听他后面怎么说。”
张啸林面上怒色不减,可还是停住脚步。
贾三在电话里面听的清楚,心知师傅恐怕是躲到了张老板的家里,连忙一口气说完道:“王亚樵还说,明日上午十点,鼎丰茶楼见面,而且他让我向您转告一句:祸不及家人。”
宋春明听完之后,心里松了口气。既然点名要自己去茶馆,那就是要吃讲茶,这场争斗暂时是免除了,而且王亚樵也保证不会寻仇亲属,免除了他的后顾之忧。
宋春阳转过头,对张啸林道:“师父,王亚樵明天上午让咱们去鼎丰茶馆。”
杜月笙皱起眉头道:“鼎丰茶馆在哪?”
宋春阳想了想道:“我记得是二马路上,就在安徽会馆附近。”
提起安徽会馆,他有些担忧道:“把吃讲茶的地方放在他的地盘上,会不会是鸿门宴。”
张啸林余怒未消,冷笑道:“他算是个什么玩意,不去。“
“啸林兄,王亚樵肯邀咱们去茶馆,这表示有的谈。”
杜月笙老谋深算道:“现在这情势你又不是不知道,五卅惨案过后,咱们在租界的日子也不好过,现在三鑫公司正开张,和气生财才是正道。”
张啸林皱着眉道:“谈是可以谈,就怕王老九不识相,以为咱们好欺负。”
杜月笙淡淡道:“放心,如果王亚樵不识相,也活不到现在。”
张啸林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道:“嗯,那就先让王老九一步。不过将来有了机会,我饶不了他。”
“好。”杜月笙定下主意,对宋春阳道:“明天把你的朋友也叫上,能把话说开皆大欢喜。说不开的话,见机行事吧。”
宋春阳面沉如水,缓缓点点头。
随后几人又商谈了一下明天的细节,谈到十多点钟时,张啸林带着宋春阳告辞回到家。
杜月笙送张啸林到门口,目送两人走远后,他不由叹了一声: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