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入冬以来李伯阳终于感受到了上海的冷,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寒风凛冽,虽然没有到过东北,但这种入骨的寒意,竟让他生了病,重感冒之下卧床养病着,整日头脑昏昏沉沉的。
董幼仪三女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卧床以来,董幼仪成了秘书,谷瑞玉是生活大管家,玉蔻则是贴心小棉袄,三人也乐得每天守着他,有说不尽的话。
董幼仪坐在书桌前,一面念着从芜湖、南京、湖南传回的电文信件,这也是她首次接触这么重要的军机大事,她一面给念给李伯阳听,一面仔细听李伯阳的回复。
“2月28日,湘军第四师唐生智驱赵成功,赵恒惕退位远引……”董幼仪念着忽然笑了,道:“这唐生智真有趣。”
裹在被窝里的李伯阳哧溜着鼻涕,声音沙哑着问:“怎么有趣了?”
董幼仪道:“驱赵之前,赵恒惕曾有信函给唐生智,劝其悬崖勒马,并说唐父在他处任职,于情于理,不应背叛,你猜唐生智怎么回的?”
李伯阳略一思索,摇头道:“怎么回的不知道,但我知道赵恒惕人品一直为人称赞,唐生智必然知道这一点。”
董幼仪点点头笑着说:“你说的没错,唐生智复函说:我父即为你父,如因我行动而杀我父,请分我一杯羹。”
李伯阳哑然失笑:“他唐生智这是要学刘邦了,的亏遇上的是赵恒惕,若是撞在其他人手里,老父可真是够悬了。”
董幼仪低头拆着下一封信件,不经意的问起:“你怎么关心起湖南的事情了?”
李伯阳道:“不仅我关心,恐怕全国有远见的人都在关注这里。”
“为什么?”董幼仪瞪大眼睛问,她不懂军事,自然不晓得湖南的重要性。
李伯阳为她解惑道:“你应该知道从民国九年开始,湖南便实行自治,湖南自治,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阻南拒北的作用,这里面赵恒惕功不可没,若没有他居中调和,湖南便是南北必争之地,到时候无论是北洋还是革命党,都要争个头破血流,如今赵恒惕被驱走,就看唐生智能不能左右逢源了,可一旦他偏向与任何一方,湖南便会变成南北交战的导火索,从而影响未来全国政治格局。”
董幼仪冰雪聪明,读书见识也不少,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南北开战,不是北洋胜,就是革命党胜,那肯定是一场大战,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李伯阳看她听懂了,便岔开话题问:“对了,那些信来了没?”
“来了。”
董幼仪翻出几封不曾署名,封粘着火漆的信函,她很好奇的递给李伯阳,这些天来其它的信件她都可以随便拆阅,唯有这类信件,只有李伯阳可以亲启。
李伯阳检查了一下信件的密封,而后拆了信,凝神细看,这是校长蒋介石的信件,书信前面照例是寒暄问候,说上次打来的钱款解了燃眉之急,粤军将领均表态拥护,伯阳你功不可没。
后面就进入正题,说:“从敌人内部情形看,奔溃一天快似一天,本党今年再加努力,可以将军阀一概打倒,预定明年8月克复武汉,年底直到北平,皖南重中之重,需早做准备,响应北伐。”
又说:“革命形势虽然一片大好,但同志不明事理,挑拨离间务尽其能,疑我、谤我、忌我、诬我、害我者渐明显,就在2月26日,俄国顾问季山嘉企图动员王懋功背叛我扩编军队,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设下圈套将王懋功扣押起来,而就在3月初,有人以油印床单奉送各处,企图掀起讨蒋运动,继而在18日发生**阴谋暴动之中山舰事件,本党与个人处境之难,不禁感慨系之,可不谓艰险乎……”
李伯阳面无表情的看完,两党矛盾的激化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至于如何恢复,他也是早有腹案,对董幼仪说道:“帮我写个回信。
”
董幼仪拿起纸笔,李伯阳轻声道:“坚决拥护。”
董幼仪一挥而就的写完,久听不到下文,仰起头疑问道:“没了?”
“没了。”
李伯阳点点头,又按铃叫进杜汉山,随即让董幼仪将信交给他。
……
四月中旬,从湖南传来消息,湘军第3师师长叶开鑫向吴佩孚求援,吴佩孚以“助叶讨唐”为名,发兵宋大霈、余荫森、孙建业、王都庆、唐福山、谢文炳等部数万北军入湘。战端一开,唐生智寡不敌众,于4月30日撤离长沙,退守湘南,叶开鑫部趁胜追击,从醴陵、湘潭、永丰一线围攻唐军,唐生智自知难以抵挡叶军,随即向两广求援,他以私人关系向广西求援,又派刘文岛到广东,向国民政府表示愿意加入国民革命军,任北伐前驱。
接到唐生智的求援电,李宗仁与黄绍竑、白崇禧连夜进行了紧急磋商。李、黄、白三人对北伐十分热心,这里面除了他们作为青年军人,立志要干一番作为意外,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横亘在李宗仁与黄绍竑之间的分歧,统一广西之后,李宗仁的‘定桂军’与黄绍竑的‘讨贼军’合二为一,但毕竟渊源不同,和合不易,双方都有扩展地盘的需求。
会议室中,白崇禧身着戎装,首先分析出桂作战的利害,道:“北伐已成既定方针,桂军出师援唐也就势在必行,现在吴佩孚既要北上讨奉,又要南下驱唐,正犯了南北两面作战的兵家大忌,援湘军看似兵力雄厚,可实际上将非良将,兵非精兵,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击溃之不难。”
李宗仁与黄绍竑都赞同白崇禧的分析,李宗仁深以为然,道:“健生所言不错,现在吴佩孚大举南下,一旦拿下湖南,将直接威胁两广,唐军退入广西,到时北军尾随入桂,广西一统的局面将不复存在,而且湖南这个咽喉要道一旦为敌所有,战略上的劣势很难挽回,两广将会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
”
白崇禧点点头道:“不错,我军的战略迂回空间实在太小了,要尽可能的御敌于门外。”
黄绍竑一直默不作声的听着,这时候抬起头,看着两人道:“我也赞同出兵,不过单凭我桂军北伐,力有不逮,现在关键在于,广东方面是何决心?”
白崇禧道:“我从广州回来时,军事委员会定于5月29日开会决定北伐与否。”
黄绍竑大摇其头,不客气的说:“那岂不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等到会议开完,唐孟潇空恐怕早就一败涂地了。”
李宗仁听出黄绍竑话音有异,问道:“季宽,你有何看法?”
黄绍竑沉着道:“瞻前顾后只会贻误战机,我以为当务之急,是从两面着手,其一,救兵如救火,应火速派一旅北上救援,不图反攻,只求稳固防线。其二,国民政府举棋不定,需你德邻兄赶赴广州,策动北伐。”
李宗仁点头道:“我今晚就动身。”
黄绍竑道:“现在广州真正掌权的人是蒋介石,德邻兄到广州,要先拜访他的好。”
李宗仁记在心里,笑道:“久闻其名,未曾谋面,我早想见见他了。”
……
李宗仁赴广州的时间,刚好与苏联新派遣的军事顾问加仑将军和唐生智派来的刘文岛不期而遇。抵达广州次日,李宗仁正打算去拜访蒋介石,却听副官匆匆进来禀告说:“督办,蒋总司令到了。”
李宗仁大吃一惊,急忙匆匆往外走,正好与戎装打扮的蒋介石碰了个面对面,他虽未曾面见过蒋介石,但报纸上的照片看过不少,一眼就认出了他,赶忙立正行了个军礼道:“将总司令好。”
蒋介石还了个军礼,笑容可掬的拉住李宗仁的手,亲切说:“德邻将军,你好啊,昨天睡的怎么样,住的还习惯吧。”
如此嘘寒问暖,李宗仁很是感动,道:“谢谢总司令关心,一切都好。”
两人寒暄着携手进了屋内,落座后,李宗仁吩咐副官沏茶,笑道:“本打算要去拜访总司令,不曾想总司令亲自登门了。”
蒋介石道:“你我都是革命同志,互称表字就好,总司令是同志们抬爱,介石受之有愧呀。”
李宗仁忙道:“总司令过谦了,我们桂军上下一致认为,除了总司令你,党内再也找不成第二个人担此重任了。”
蒋介石微微一笑,心中很是满意,面上矜持道:“德邻同志抬爱了。”
李宗仁打量着蒋介石,面上不苟言笑,眼中露出自信和坚韧的神情,黑色的双眸偶尔闪过光芒,给他的感觉是严肃、劲气内敛、颇具压力。
蒋介石同样打量着李宗仁,这个年纪轻轻便一统广西的人,只见他相貌堂堂,宽额大耳,眼睛炯炯有人,坐立笔挺,极有军人风度。
两人的目光俄而相交,会心一笑,李宗仁想起此来的重任,面色一整道:“总司令,我此次来粤,是来探探国民政府的底,湖南战端已开,与两广唇齿相依,敢问总司令何时北伐?”
蒋介石一怔,半响过后面露难色道:“德邻将军,我个人是支持北伐的,不过嘛,你也清楚不久前发生的中山舰事件,我党和国民政府内部的余波未息,党内同志的意见还未统一,这时候谈北伐,坦白讲尚无切实准备,我虽名为总司令,但无权决定何时北伐。”
李宗仁大为失望,急切道:“总司令,湖南局势刻不容缓,唐孟潇一日十数份求援电报,若不及时救援,一旦兵败,北军可是打到广东来了。”
蒋介石的面色凝重的点头,为难道:“我又何尝不知呀,可是军政大权都在苏俄顾问手中,我这个总司令,有名无实的很呀。”
李宗仁早在广西,就闻听苏联顾问的手伸的长,国民政府简直成了苏联人的傀儡,现在听蒋介石这么一说,顿生怒气道:“这算什么事情,我们国民党的事情,轮不到外国人事事插手。”
蒋介石眼睛变亮,生出了同仇敌忾之感,叹气道:“不想德邻兄与我有同样看法,先,总理泉下有知,定会痛心万分。”
李宗仁道:“难道总司令就没有对策吗?”
蒋介石踌躇道:“对策倒是有,不过……”
“不过什么?”李宗仁问。
蒋介石看着李宗仁的副官,欲言又止,李宗仁挥手让副官下去,蒋介石这才低声说:“实不相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