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炮声来的骤然也去的快,没多久枪炮声归为沉寂,似乎第七军放弃攻击守备森严的箬溪,可谢鸿勋心里清楚,刚才的突兀进攻只是试探,北伐军是在排摸己方火力工事部署,现在短暂的平静不过是北伐军在做新的攻击部署,接下来才是恶战。《八《八《读《书,.2■⊥
谢鸿勋转移到镇子里的掩体指挥部,通过坑道的观察口,他看到了镇子外围的情形,此刻镇子外围已经被乌泱泱的北伐军包围,到处是工兵作业的场景,北伐军在距离镇子二三里许的地方开挖战壕,扬起的沙土顺风而起,昏黄了战场。
“命令炮兵扰击敌军。”
谢鸿勋冷笑着下达了命令,战场之上对战的原则是,坚决阻扰敌方一切行动。
炮兵阵地就坐落在龙盘山高地上,谢鸿勋师是孙传芳的主力,五省军制整编时便是样板师,全师拥有由山、野炮混编的山炮团一个,迫击炮营和重炮营各一个,火力少完全不是第七军那寥寥一个炮营可比,随着命令,数十门火炮居高临下齐发,箬溪镇外围成了一片火海。
谢鸿勋的炮火虽猛,但比起第七军在汀泗桥和贺胜桥遭遇的恶战来说却远远不及,李宗仁当即下令全线进攻,广西狼军打起仗来不是盖的,别看第七军士兵个头干瘦如猴,穿的衣衫褴褛,有的兵脚下连草鞋都没有,可一听冲锋的命令,全军如同猛虎下山,嗷嗷叫着不要命的往箬溪阵地上冲,从箬溪守军看来,第七军进攻时的声势骇人,宛如万条毒蛇来袭,让人胆战心惊。
箬溪阵地上的机枪火炮吼叫开了,子弹密密麻麻穿梭的弹道在日头下看的真切,呼啸的炮弹此起彼伏,爆炸掀起浓烟滚滚,整片战场昏天暗地,硝烟中暴起的枪弹火光如同闪电,将一切其余声音压下,冲锋的第七军士兵肉眼可见的消亡,天空下起了毛毛血雨,第七军的士气不可谓不猛,士兵冒着炮火冲到镇子前时,却再也难以向前一步。
环绕箬溪镇的这条小溪时修水河的一条分支,水流平缓,宽五六米,水位最深处刚没过成年人的腰腹,可就是这一条浅溪,在此刻却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堑,谢鸿勋知道小溪是防线的薄弱点,在对岸密集部署了三十挺轻重机枪,而且炮击炮营在高地上俯瞰射击,没进一步的伤亡都很巨大,小溪顿成血河。
李宗仁从望远镜瞧见谢军的火力规模后,果断的放弃了从小溪作为突破口的打算,转而命前线旅团自找突破口,第七军士气旺盛,全军有进无退,如同浪潮向箬溪守军接连展开猛冲,第七军训练有素,在江西这种丘陵地形作战如鱼得水,很快找到了守军的结合部缝隙猛冲猛打。
第七军锐不可当,谢鸿勋的浙军第四师也不是善茬,浙军第四师前身是北洋六镇之一的北洋第四师,渊源既深,跟着谢鸿勋这员猛将,全师作战勇猛程度不下第七军,只是浙军习惯平原地形作战,在江西丘陵多山地形打起来,多少有些不适应。
双方牟足了劲,攻守半日,到下午三点时,第七军发动冲锋二十七次,第四师防守之余,反击冲锋四次,战局呈胶着状。
到此时,谢鸿勋才正视起第七军,心中不觉发紧,似他这种勇将,最怕的就是遇上勇猛不下于他的对手,一旦挫了锐气,打起仗就发憷起来了。
“广西狼军,果然名不虚传。”
谢鸿勋放下望远镜,只觉胸口堵得慌,长出了口气,喃喃说,敌军攻势之猛闻所未闻,现在想起吴佩服被打的落花流水,不是没有原因。
甘士俊脸色发白的说:“北伐军来势凶猛,我部据守箬溪占了地理,可失了锐气,若任由其狂攻不止,阵地怕是守不住。”
谢鸿勋脸色变了变,他知道甘士俊说的没错,箬溪没见识第七军攻势之前,他还有野战的信心,可现在他知道,外出野战必败,声音沉重道:“刘凤图到了哪里?”
“刚进羊肠山。”
甘士俊焦虑道:“从羊肠山到箬溪,日夜兼程也得多一日的时间,就怕刘凤图路上耽搁,我军孤立无援,眼前的仗就难打了。”
谢鸿勋来回踱步,骂骂咧咧道:“皖军靠不住,救命的还是自家兄弟,士俊兄,你亲自拟电给卢司令发去,让他速调援兵来,最好能亲自带兵前来,只要联手把第七军吃掉,江西和武汉的仗也就好打了。”
甘士俊点头离去,不一阵子匆匆回来,额头出汗,急声说:“卢司令复电,令我师务必支持三日,救兵必至。”
谢鸿勋勃然大怒,从德安来箬溪,不过一百余里,即便山间小道难行,至多有一日半的时间便能赶到,卢香亭派出的援兵难不成是爬过来的,竟需要三天时间,他越想越气恼,怒目圆睁道:“你没有告诉他来犯之敌是李宗仁的第七军吗?”
甘士俊苦笑着摊手道:“说了,可卢司令说方面军主力正计划向南昌溃败的北伐军追击,扩大胜果……”
谢鸿勋气极反笑,恨恨地说:“江西的战局就坏在他们手里了,该攻的地方不攻,该守的地方不守,等老子吃了败战,你们就知道后悔了。”这话说的是气话,可听在甘士俊耳力,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甘士俊连忙道:“呸呸呸,师长,大战在即可不兴说丧气话,即便援兵没有,咱们师守上三五日也不难。”
谢鸿勋也感觉自己说话不吉利,悻悻然道:“副师长,正面我来守,其他地方你多盯着点。”
甘士俊应声点着头,心思沉重起来。
……
箬溪镇北三里外一处山麓,第七军前敌指挥部就设在这里。外面炮火喧天,指挥部被炮火于波震的瑟瑟发抖,上面的沙土簌簌的下掉,给人随时要坍塌的错觉。
李宗仁巍然不动的立在指挥桌的军事地图前,作战参谋在旁汇报着当日的伤亡情况。获悉攻击部队的伤亡后他很是心惊,孙传芳的军队果真剽悍精锐,第七军爆发出的狂风骤雨的攻势远胜湖北战场,担负进攻的两个旅营以上军官就阵亡了七人,全军伤亡逾千人,不可谓不惨烈,这是北伐以来遇到的头一个硬骨头。
“通知各部队,攻势刻不容缓,预备队通通压上去,我倒要看看谢鸿勋时什么做的,能撑到什么时候!”李宗仁一拳锤在地图上,加重语气说道,箬溪是赣北的一颗钉子,不拔掉它,第七军进退都受威胁,仗打到这个份上,半途而废不是他的性子。
作战参谋正要向各部队传达命令时,夏威弯着腰匆匆从坑道进了指挥部,呸了几声嘴里的沙子,快步来到李宗仁敬了个礼,说:“总指挥,正面强攻伤亡太大,部队打了十几个小时,人困马乏,是不是缓一缓。”
李宗仁道:“咱们疲惫,敌军更累,让弟兄们发扬精神,仗打到现在,就是看谁沉不住气。”
夏威默默点头,这时候指挥部忽然有人叫道:“报告军长,无线电修复了,正与司令部联络。”
李宗仁精神一振:“马上询问南昌战局,及我周边敌军情况。”
……
江西高安。
南昌兵败后,北伐军一路退到这里在稳住阵脚,各军损失不小,已经丧失和孙军对战的实力,尤其是第一军一师在牛行的惨败,不仅险些动摇了江西全局,更使得总司令蒋介石的威望大损,各军颇有怨言,面对此形势,蒋介石亲抵高安,一面安抚军心,另一面谋求攻取南昌。
“此次南昌之败,一误于王伯龄无能……二误于第六师贪功冒进……三误于地图不准……”
会议上蒋介石几乎是声色俱厉的指出南昌失败的原因,期间屡屡拍桌,口里更是喊着枪毙,该杀等话语,底下与会的各军代表噤若寒暄,可听着听着,就觉着味不对了,蒋总司令明显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他们心里都明白蒋总司令是在避重就轻,借题发挥。避重就轻是把第一师的作战不力归咎在王伯龄个人和军事地图上,这样就维护了第一军党军精锐的名号,同时责备其他各军贪功冒进的错误,算是过错平分,至于蒋总司令入赣战略上的错误,自然不提。
借题发挥则是程潜第六军先于第一军攻占南昌,早使得蒋介石心中不快,程潜以国民党元老自居,不大听蒋介石的指挥,本来蒋介石的命令是让第六军攻九江,留下第一军取南昌,程潜来了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竟然一路打入南昌,打乱了蒋介石的计划,而且第六军中坚力量多为**员,蒋介石警惕**不是一日两日,种种集合在一起,正好第六军吃了败仗,蒋介石怒责第六军过错,虽未提程潜名字,可言语间明里暗里表示他不听指挥,目无他这个总司令,其心可诛。
程潜在下面听得是冷汗直流,蒋介石的手腕他再清楚不过,一旦对有人对他构成威胁,他就能把人搞掉,而且手段绝对高明,动则是杀招,试看胡汉民、汪精卫、许崇智等人,那个不是党内军内的大佬,可现在呐都躲到了国外。
程潜心中畏惧,等蒋介石说完后,连忙起身检讨,将南昌之战过错揽在他的身上,又大表忠心,声称第六军以后坚决服从蒋总司令指挥,他程潜本人也绝无异心。
蒋介石自然知道程潜是苏联总顾问鲍罗廷和武汉方面派来监视掣肘他的,不过他眼下并不怕,他已经令北伐军二、三两军和第一军第二师强度赣江而来,第二、三军都是听他指挥的部队,实力上完全可以架空第六军,不过程潜表现出的俯首态度,让他怒气稍减,此刻南昌未下,还不能把矛盾摆到明面上来,念及此处,蒋介石忽然转换脸色,对程潜好言宽慰一番,继而宣布要亲自指挥攻打南昌,拟在数日后发动对南昌的总攻,并说出具体部署。
命令一出,各军将领面面相觑,白崇禧眉头一挑,心中叫坏,现在对南昌发动总攻明显不合时宜,南昌周围地势险要,东北有潘阳湖、沼泽纵横,西面有九岭、万洋诸山,山峦起伏,西北有幕埠山,地势高峻,易守难攻,第六军上次能攻克南昌,纯属意外巧合,现在孙传芳在南昌部署重兵,又控制南浔路,援兵、物资可源源不断供给,若是冒然进攻,面临的将是损兵折将,徒劳无功。
“总司令。”白崇禧是北伐军参谋长,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蒋介石做错误决定,他忍不住站起来道:“我有不同看法。”
蒋介石闻声看向白崇禧,脸色略有不悦,不过他对白崇禧很是器重,淡淡道:“健生呐,有什么不同看法就说,军事会议嘛,就该各抒己见。”
白崇禧心中稍宽,恳挚道:“卑职窃以为,现在打南昌的时机尚不成熟,我军目前作战方向,还是要先破南浔线上的孙军,其利有三,一则南浔线是孙军在江西的交通动脉,一日不截断,其五省援兵可源源不断接济,此消彼长,我军后勤必然出现问题;二则切断南浔线,赣南敌军将无路可退,不战自溃;三则南浔线临近九江,九江是孙传芳盘踞指挥之所,辐射皖、赣、鄂三省,我军击破之在军事上取得的胜果,远比攻下南昌要打大,换而言之,九江一下,南昌早晚得手,而若九江不下,纵使攻下南昌,也很难站稳脚跟。”
待白崇禧说完,蒋介石不置可否的微微点头,侧头扫了一眼各军军长,提高一丝声音,道:“其他人的意见呢?”
程潜抬起头,欲言又止,他的内心不赞同总攻南昌的计划,可刚表态拥护蒋介石,再反对的话恐惹人非议,便又低下头。北伐军第一、第二、第三军的将领更不会质疑蒋介石的决定。
眼见得会议上再无人反对,稍停顿片刻后,蒋介石满意的收回目光,对白崇禧微微一笑道:“健生啊,看来大家都赞同打,你的意见就保留吧。”
白崇禧见会议上无人支持,又哪里能反对得了蒋介石的意见,只能保留意见,他忽然想起武昌之战,李宗仁曾对蒋介石的评价说他们这个总司令,遇事往往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执拗固执,人很难劝的动,既然无能为力,他转而为蒋介石攻击南昌的计划补充增强。
待会议结束,将领们鱼贯而出,白崇禧正要走出时,被蒋介石叫住,笑眯眯道:“健生老弟,请留步。”
白崇禧狐疑的留下来,等其他人都走光,有侍从将门从外边合上,蒋介石开口道:“健生,会议上你有话没说完吧。”
白崇禧一愣神,又要劝道:“总司令,南昌……”
蒋介石一脸肃色的摆手,打断道:“健生,你先不要说话,听我说。”
白崇禧点点头,蒋介石正色道:“健生,你是不是以为我坚持打南昌是昏了头?”
白崇禧大惊,忙道:“总司令,卑职怎敢有这念头。”
蒋介石冷笑一声,叹气道:“我知道,打南昌军事上的困难很大,但我要打南昌,是用心良苦,再三思虑做出的决定。”
白崇禧凝神细听,只听蒋介石说:“击败北洋军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国民政府也将会迁往北省,健生,你说国民政府迁到何地最为恰当。”
白崇禧早有预想过,不假思索道:“当然是武汉,三镇之中属武昌最为恰当,适合做我首都。”
蒋介石缓缓摇头,声音沉重道:“健生,你还是没有看清楚党内的形式,湖北是唐生智的地盘,他在北伐前只有一个师的兵力,险些被叶开鑫消灭,可现在呢,身份是北伐军前敌总指挥,麾下的部队也扩编到四个军,实力最大,在武昌时你便能看得出他对我不满,欲将我取而代之,更为甚者,他背后有党内左派和**人的影子,他们明着要架空我的权力,可实际上是要篡夺革命胜利成果,我党即将沦为苏联人的一言堂,先总理天上有知,定会痛心万分,你说,这迁都还敢往武汉迁吗?”
白崇禧反应过来,皱眉道:“总司令,你的意思是夺下南昌,立都在这吗?”
蒋介石点头,白崇禧直言道:“南昌太偏僻了,作为国都恐怕没有人同意。”
蒋介石只是摇头,独自走到军事沙盘前,招收唤白崇禧过来,伸手一指道:“南昌只是权益之地,我的理想地方是这。”
白崇禧眼睛一亮,道:“南京?金陵确实是好地方,不过以我军进展,短期夺不下南京。”
蒋介石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指了指南京附近插着红旗的皖南和浙江,笑道:“健生,把红旗换成蓝旗。”
白崇禧虽然疑惑,还是照吩咐去做,一时间整片皖南和大片浙江都成了国民政府的蓝旗,白崇禧忍不住要发问,蒋介石突然指着皖南道:“我们的突破口,就在这里。”
白崇禧微微皱眉,似乎有些明白蒋介石的意思,蒋介石哈哈一笑道:“健生,这里都是我们自己人。”
白崇禧啊了声,蒋介石贴近他的身子,意味深长说:“皖南镇守使李伯阳和浙江省长夏超,是我咱们的人。”
白崇禧瞪大眼睛,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看着蒋介石脸上毫不收敛的得意笑容,脑子里愣住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