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45章(1 / 1)

那天晚上后,李瑜躲了花宜姝两天。

曹公公走后,顶替他的新内侍姓陈,陈内侍每日都会给陛下泡上好的毛尖茶,看着陛下喝光后再候在旁边继续上茶。

这是这两日,陈内侍发觉陛下跟以往不大相同了。比如在陛下看书的时辰,他常常忘了翻页,而是盯着自己的手看个半天。

陈内侍吸取曹公公的教训,在天子身边谨言慎行,只是不论他偷瞧多少次,都没能发现天子那只手有什么奇妙的地方。

陈内侍摸不着头脑,不过想到自己收了曹顺子的好处,于是开口提了一句,“主子,您今日可要去夫人那儿?”毕竟天子可都两日没过去了。

陈内侍话音刚落,却亲眼看着陛下拿书的手哆嗦了一下。

陈内侍:???

“是谁让你来说的?”片刻后,天子冷冷地给出了回应。

陈内侍心里微微发颤,却因为曹公公的前车之鉴在,忍着没有立刻跪地求饶,而是笑道:“主子可冤枉奴才了,除了主子,哪里会有别人来指使奴才?奴才不过看着主子有些思念夫人了,才提这么一句。”这么一句话说完,陈内侍就暗道糟糕,天子的心思岂是可以随意揣测的?他怕是要完!然而出乎陈内侍的预料,听完这话的天子并没有任何怪罪他的意思,反而合上书往侧屋走去。

陈内侍擦擦汗,心想莫非自己误打误撞的这么一句,反而骚到了陛下痒处?

陈内侍的那个装出来的笑未免也太假,李瑜一眼看穿,不过陈内侍竟然说他思念花宜姝了!

李瑜暗自纳闷,自己有那么明显么?明明他没有说梦话喊花宜姝,更没有在纸上写花宜姝的名字。

这个新内侍,眼力界儿可比曹得闲好些。

李瑜进了侧屋开始烧香。

话说这两日,陛下烧香烧得似乎格外勤快。陈内侍小心地候在外边,眼见天子烧完香后又拿起了筊杯开始占卜。

道家天尊,你快告诉朕,花宜姝忘没忘记前天夜里的事?

筊杯摔下,一阴一阳,大吉的卦象。

看来花宜姝已经将那件事给忘了。自己可以去看她了!

见到卦象,天子心神一松。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却又很快抚平下去。

天子自己纠结了两日,却不知晓花宜姝压根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这两日李瑜不来,她自己跟安墨一起嗑瓜子吐槽话本不知多快乐,偏生李瑜耳力敏锐,隔着一堵墙就听见了里头的欢声笑语。

花宜姝:“这个千金小姐好傻噢,被书生亲一口就倾心了?”

安墨单手嗑瓜子:“也许,这位小姐比较单纯。”

花宜姝双手嗑瓜子,“我看呐,她是蠢得可怜。无媒无聘尚未成婚,哪个正经书生会去吻人家姑娘的?”

安墨托腮,“也许是情到深处情不自禁?”

花宜姝:“哼,才相识几日就情到深处了?傻妹妹,我教教你怎么分辨对方待你是不是真心。”

安墨满脸好奇,“怎么分辨?”

花宜姝一伸手,安墨立刻将自己剥完壳的一小碟瓜子奉上。花宜姝将这碟瓜子一口闷了,咀嚼几次吞下去,才慢悠悠跟她分析起来,“首先,看这个人和你配不配。一看权势、二看家财、三看相貌。姐姐我打个比方,倘若你是世家出身的千金大小姐,相貌出众、才华横溢,有一日你意外落难,流落乡野,这时候有个英俊农夫救了你,他说他对你一见倾心,不顾一切地追求你,你答不答应?”

安墨思忖起来,“那我要考验考验他是不是真心。”然后她就被花宜姝一指头摁在了脑门上。

“笨啊你。这种不要脸的货色,一脚踹飞他都是轻的。”见安墨愣愣的,花宜姝解释道:“你是大家千金,哪怕流落乡野,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件不是稀罕物,这农夫若有自知之明,应当晓得他是配不上你的。既然配不上,何苦表白心意,不是徒增彼此烦恼?再者,他明知配不上还要纠缠于你,像这话本里说的,碰一碰大小姐的肌肤,抱一抱大小姐的身子,或是以深情为由亲你一口……这哪里是爱重,分明是既图你的财又图你的色,等你情不自禁落入陷阱,他就能借着你娘家的权势地位扶摇直上。到时候他翅膀硬了,想纳几房妾室就纳几房妾室,还会管你的死活?”

安墨嘶了一声,她觉得花宜姝把人想得太黑暗了,反驳道:“也许这农夫也才华横溢,为了求娶大小姐不懈努力,最后登上高位风光迎娶呢?”

花宜姝轻呵一声,“那岂不是更能说明此时他是配不上大小姐的?既然如此,他就应该默默憋在心里,等将来功成名就再提亲事。”

安墨:“那也许他是担心小姐不肯等他,担心功成名就后好多年过去小姐会另嫁他人呢?”

花宜姝不屑一顾:“那他也应该去找小姐的父母提亲,而不是无分就与小姐谈情说爱。”

安墨:“也许错过了这个农夫,小姐就再找不到这样的知心人了呢?”

花宜姝:“你想多了,小姐有才有貌家世出众,哪里寻不到好人家?总归不会是这话本里这样的人,还说梦话对小姐诉衷肠,可笑死我了,谁会分不清自己做没做梦?还那么凑巧就被小姐听到了,你怎知他不是有意为之?”

她们两人还在说话,一墙之隔的李瑜脸黑了。

他越是回想自己和花宜姝相识以来的种种,越是为这其巧合心惊。

——才相识几日就情到深处了?

当初在岳州,花宜姝对他剖白心意时,他们可不就是相识才几日?

他自己可是与花宜姝相处了许久,最后又共患难,才开始对她倾心的。可是她呢?她那时候才和他见过几次,就深深爱慕了?她是不是像那个书生一样,也是别有所图?

——碰一碰大小姐的肌肤,抱一抱大小姐的身子……

她比书生更过分,她把他的裤子都撕烂了,不但碰了他的肌肤,还将他扑倒在地上。她那时候是不是也不爱重他?

——谁会分不清自己做没做梦?

那天晚上,她说自己是在做梦,她真的是在做梦么?

李瑜摇了摇头,不觉开始给花宜姝找借口:也许是因为她那时病了,病糊涂了才会分不清。

——到时候他翅膀硬了,想纳几房妾室就纳几房妾室……

花宜姝这样想,那将来她翅膀硬了,会不会背着他偷偷养面首?

李瑜一张脸黑了又红,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可谓相当精彩纷呈。

【住口!朕命令你不要再说了!】

突如其来一声厉喝吓了花宜姝一个哆嗦,手里的扇子都摔到了地上,她一抬头,就见李瑜已经站在了门口,正用一双冷冰冰的眼冰冷冷地看她。

她缓了一会儿,才分清楚刚刚是李瑜的心声,并不是李瑜亲自开口。

心道这小处子怎么回事?吃了炮仗不成?忽然这么大气性。

鉴于李瑜向来是这么副冷冰冰的模样,其他人也瞧不出他有没有生气,还是一如既往行礼奉茶。

安墨也赶紧从床上爬下来,整理好衣衫端端正正地站着。

花宜姝却忽然朝安墨看了一眼,安墨愣了一下才会意,按照之前说好的离开了。

李瑜坐到了罗汉榻上,唇角抿直一言不发,其他人习以为常各干各的,唯有花宜姝从刚刚那道心声里知道了这人在生气。

可他为什么生气,还将气撒到了她这里?

花宜姝摸不着头脑。

她抱起喵喵叫的雪里拖枪,想将它捧到天子怀里去。

却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朕不爱猫,拿走。”

【再可爱也是公猫,朕才不要,别想着拿一只公猫就能哄好朕!】

【不不不,如今就是母猫也不管用!】

花宜姝:……

她刚刚猜对了,这人真吃了炮仗!

屋内的侍女都有些惊异,这些日子以来,无论夫人说什么,陛下都是依从的,还以为这次两日不见,陛下会对夫人多些怜爱呢,怎么如今这样冷漠?

她们都悄悄看着。

花宜姝面上倒是没有露出半点异样,依旧是笑盈盈的模样,她将雪儿放到地上,“既然陛下不爱猫,就吃些茶解解渴吧!”

【谁说朕渴了?朕才不渴,朕不喝!】

花宜姝心里翻白眼,这还叫不渴?火气没把你喉咙烧干?

李瑜心里乱糟糟的,甚至打定主意要冷落花宜姝一番,好考验她是不是真心。可是对上花宜姝笑盈盈捧过来的茶,他静默片刻,还是接过来喝了。

【这茶一定跟上一次一样苦。】

然而一入口,李瑜怔了一下。

不苦,非但不苦,还甜丝丝带着点回甘。是他喝了十年,最爱喝的那一口茶。

他微微蹙眉,“这茶……”

花宜姝笑道:“是妾身特意让曹公公沏的。”

“怎么又提他?”李瑜眉心拧得更紧,其他人见了怕是早已经退却了。花宜姝却摆手遣散室内婢女,然后支着下巴笑看他。

她的相貌实在太好,这一笑起来,好似江面浓云初散、水波粼粼摇碎月光。

可是李瑜心里还是气闷,只要一想到面前这个人也许是和那个书生一样,只是贪慕他的权势,将来得势了还会抛弃他养好多面首,他就又恨又气。

【不不不,朕不要再想这些,朕要想曹得闲!】

【她这是要做什么?又是夸曹得闲的茶好,又是亲自把他的茶递到朕面前,难道她也觉得朕做错了?她也觉得朕不该处置曹得闲吗?】

花宜姝:???

她目光动了一动,立刻与天子同仇敌忾起来,“陛下,曹公公那人沏茶虽好,却实在蠢笨,身为您的贴身内侍,不懂察言观色也就罢了,还屡屡自作主张,倘若我身边有这样的丫鬟,我不单要罚她,还要重重地罚她!否则其他人见了,岂非有样学样?长此以往,不就乱了规矩,到时候谁还当我是正经主子,谁还肯听我的话?陛下您处置得对,曹得闲就该被重重地罚!”

李瑜闻言轻轻舒了一口气。

其实不止是这次江南之行,还有从前在宫里时,曹得闲好几次自作主张,他都轻轻放过没有责备,以致许多人都以为那是出自他的授意。当时宫里人多眼杂,他没有去澄清,就像是花宜姝说的那样,一旦他澄清了,其他人见曹得闲自作主张没有被责备反而得到天子的默许,岂不是有样学样?

只是曹得闲越来越大胆了,也许是因为仗着自己是跟了他十年的老人,也许是看出了他心软不忍心处置,他竟然在他明确了意思后还自以为是地办了事。念及十年情分,李瑜不愿看他将来越过了线,更不想将来不得不杀了他,只能趁这时候废了他。

当时虽然是一时冲动,可是过后李瑜并不后悔。

就如此罢!让他安安分分当几年杂役,磨一磨他的性子。

不过身边其他人显然不知他的用意,李瑜偷听卦听惯了,自然也知道有人在暗地里议论他不讲情面,果真天家无情云云。

这些人明面上没有做错事,李瑜不会发作他们。李瑜只是觉得孤独,果然,这些人都目光短浅,不懂朕的用心良苦,不懂朕是一个多么有德行多么念旧情的人。

随他们的便吧!毕竟皇帝本就是孤家寡人,他们做好他们的奴才臣子,他做好他的皇帝,他不该有所抱怨。

可是现在花宜姝直白地支持他,花宜姝说他没有错,错的是曹得闲……李瑜心里忽的一暖。

【果然啊,花宜姝是懂朕的,即便她……可是她理解朕,这一点是真的!】

李瑜目光里的冷意软化了,但他又想起之前听见的那些话,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又起来了。

【不对不对!若她真心爱朕,那她自然应该理解朕,这没什么好夸赞的,这是她应该做的!】

花宜姝:……

狗还是你狗。

心里这样想,她面上笑得更加甜了。仿佛李瑜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生死大事。

“只是有一件事,在妾身心里埋了很久了。妾身想要请示陛下。”

【她想要什么?】

“你说。”李瑜暗暗警惕,仿佛花宜姝提出任何跟权势利禄沾边的东西,都侮辱了那份真心真意。

花宜姝扭着帕子故作迟疑,“妾身想,把曹得闲要到妾身身边来。”

李瑜微微一愣,“为何?”

花宜姝本就不打算瞒着李瑜,毕竟李瑜本性敏锐,他就算看不出她说谎,也会潜意识觉得不对劲,她又何必给自己埋刀呢?她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妾身父亲没了,亲戚也没有一个,将来去了京城,妾身害怕,妾身想,曹公公毕竟是京城人士,又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想必能帮扶妾身一二。”

【原来如此。原来她心里如此不安吗?】

【她好傻,她去了京城人生地不熟,难道朕不会照顾她吗?】

忽然觉得自己不被信任,李瑜原本压下的气闷又浮上心头。

花宜姝继续道:“不过,这是原因之一。”

李瑜追问:“那么原因之二呢?”

“原因之二嘛……”花宜姝嫣然一笑,“自然是妾身知道陛下心软,不忍心放曹公公一直做个杂役呀。”

【只是如此么?】

李瑜心里失望,表面冷淡,“你倒是猜得很准。”

花宜姝笑看他,“所以陛下应不应允?”她可不会犯曹得闲那样自作主张的错,不论李瑜心里乐不乐意,她都要磨到他亲口应承。

李瑜下巴往下垂了一点,又很快昂了起来。

即便这幅度过小,那也是点了头的。

花宜姝大喜,“多谢陛下!”

比起之前刻意端庄的笑,这回她笑得分外真心实意,李瑜看得怔了怔,心里更加气闷。

【果然,只有从朕这里得了好处,她才会这样笑!】

花宜姝:……

我虽然是为了自己,可不也成全了你么?你又别扭个什么劲儿?

心里骂他矫情,但小处子的心情不能不照顾,害个羞他都能躲两天,这别扭劲儿要是不过去,他不得躲半个月?

花宜姝眼睛一眨,忽然起身,在李瑜不明所以的目光坐到了他腿上。

李瑜:!!!

他震惊得浑身都僵了。

花宜姝双手搂住他脖子,模样欢欢喜喜,“妾身好高兴呀陛下,妾身就知道陛下喜爱妾身,妾身就知道陛下一定会答应的!”

她不光说,还撅起嘴亲了他一口,柔软的唇畔相碰后一触及分,她却乐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儿一般,掩着嘴靠在他怀里痴痴地笑起来。

李瑜被她骤然袭击,懵了一下,眼前又浮现出那天山洞里缠绵悱恻的亲吻。他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从她笑到微微发颤的双肩,看到她弯得像月牙一样的眼睛……

没有半分勉强,没有半点刻意……

【所以,她对朕……是真的?】

【一定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她怎么可能笑得这样开心?】

【假使朕为了其他目的接近一个人,还要朕亲那人一口,朕不但笑不出来,朕还会恶心得吐出来。】

【所以朕刚刚在怀疑什么?】

【哈哈,朕真是自寻烦恼。】

心里的郁气散了,李瑜思及自己方才所思所想所言所行,微微抿唇,不好意思起来。

【幸好她不知道朕心里在想什么。】

李瑜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她。

他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心里无声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花宜姝:……

花宜姝表示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都不知道这一天李瑜在气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章我要小修一下,不过应该不太妨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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