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红痕隐没于发丝下,衣襟间。
童师姐不懂,只当他是在哪里碰伤了或是被什么毒虫叮咬留下疤痕。但落入洛沉扬几人眼中,那枚拇指大小红印总像是透着几分暧昧……
洛沉扬喉头一动,没忍住几步走上前,“师弟,你这里——”
不等他走近,薛见晓忽然拉过兼竹调转了个方向,使他面向众人,红痕便朝向背后。薛见晓紧张得一颗心都提起来了,别人不知道他还能猜不到吗?
他脱口就道,“这个是我,是我……”
几人看向他,狐疑地问,“是你什么?”
薛见晓下意识说完才发现越描越黑,又赶紧找补,侧头假装去察看,嘴里叨叨着,“莫不是我昨晚梦游给你捏……”
兼竹终于反应过来脖子上怎么了。他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你大半夜梦游来捏我脖子,听着怪吓人。”
薛见晓背对着众人朝他使眼色:我这不是帮你掩护!
眼看着众人视线越发怀疑,兼竹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嗯,确实是你。”
薛见晓一愣,其他几人也愣住。兼竹说,“昨晚你看完话本是不是随手塞我枕边了?今早起来它正硌着我脖子。”
“哦哦……对。”薛见晓说,“我没想到,下次我不乱放了。”
“无事。”
闻言,其他几人心头疑惑就此打消。倒不是这理由有多令人信服,只是薛小少主和兼竹之间确实是再普通不过朋友,没什么令人多想地方。
“走吧,我们整顿一下就出发。”洛沉扬收回视线,招呼着师门众人朝门外走去。
几人离开,薛见晓心头石头终于落地。他拉过兼竹悄声问,“你们是怎么回事?说吧,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让我心里有个底,以后也好帮你们打掩护。”
他可不信是什么话本硌着脖子了。昨日和兼竹同屋分明就是仙尊,那红痕落在脖颈后面,不是吻痕是什么?
但他光是想到仙尊吻着兼竹脖子画面,就觉得脸红得不得了。
兼竹笑着问他,“为什么要打掩护?”
薛见晓回过神:……???他看向前者目光震惊中带着敬佩,这么勇!
“所以你们俩是真在一起了?准备公开了?”
兼竹低头轻笑了一下,抬手覆在那吻痕上侧眼看来,“你猜。”
草。薛见晓看得心头一跳,他急急转开目光,心有余悸:幸好,幸好自己早早就把兼竹当做了好朋友,不然就刚才那一眼……
唉,难怪连仙尊这样禁欲之人都会难以自持,这谁能顶得住?
·
他们说话间,门中弟子都已在大堂汇合。洛沉扬在前方带着众人出门,准备参加上午青云试初试。
兼竹稍微拉了拉衣襟,叫上薛见晓,“走吧,我们也跟上。”
“哦哦,好。”
刚出客栈门口,就看怀妄一袭白衣出尘立在门外,头上戴了顶帷帽。
一行人赶紧施礼,怀妄“嗯”了一声,声线还有些嘶哑。但是太过细微,其余弟子都没察觉,只有最熟悉他兼竹发觉了。
兼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两人对上眼神,怀妄面上一热又别开了头。
…
青云试初试地点就在须门关城中央。
一行人到时,只见比试台外已站了好几波其他宗门弟子。
有眼熟天音宗、无极门……也有没见过门派,各门派弟子服如团簇花卉,成团聚集着。
临远宗乃天下第一仙宗,苍色阴阳双鱼服极为显眼,加上队伍中站着怀妄——虽说他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那凌厉气势一看便非寻常人。
一时间场中所有目光都聚集过来。
“原来是临远仙宗。”
“那领头便是临远宗首席弟子洛沉扬?”
“听说修为已至出窍后期,恐怕是青年一辈中修为最高之人了。”
“真厉害,不愧是临远仙宗……”
场中议论细碎地传来。在外人面前,洛沉扬维持着临远宗大弟子矜贵,未作任何回应。
兼竹对旁人评价向来不在意,正悠闲地兜着袖子走在最后,忽然又听有人议论道:
“那人是谁?之前从未见过。”
“嘶,好俊秀相貌,真如天人之姿……这也是弟子?”
“看他没穿弟子服,不知是何身份。”
不少视线自四周落在兼竹身上,兼竹脚步一顿,忽然明白了童师姐叫他戴帷帽用意。
零星议论不绝于耳,他正在思索如何减小存在感,忽地身侧白纱一扬,却是怀妄从一旁走过去,到了队伍前方。
怀妄这一动瞬间将别视线吸引过来,他走到洛沉扬跟前低声道,“你带弟子去登记,本尊有事要离开。”
怀妄很少主动同人说话,洛沉扬愣了一下接着应声,“是。”
随即他便带着弟子们前去登记、抽签,兼竹站在队伍后面没动,许师姐转头看见,“师弟你不参加?”
兼竹,“我已经超过二十八了。”
话落众人惊愕,纷纷看向他,“师弟,你已经过了二十八?”
他们一向将兼竹当做小师弟,加上后者刚入宗门不久,年龄下意识就被忽略掉——不过想想也是,兼竹已至出窍期,若还未至二十八岁,这天赋岂不都超过他们首席大师兄了?
何师兄问他,“你什么时候满二十八?”
兼竹随口道,“昨日刚满,今天二十八零一天。”
众人,“……”
何师兄一口气哽在胸口,有一瞬他喉头憋了千言万语,但在对上兼竹万分坦然目光时,只呼出了一口浊气落下一句,“祝…祝你生辰快乐。”
兼竹腼腆一笑,“多谢师兄。”
听兼竹这么说了,其他人便也不再叫他一同参加,只是惋惜,“若师弟也能参加就好了,师弟这般优秀,定能让其他宗门人刮目相看。”
兼竹支楞出两根手指张开,“一场比赛罢了,我们格局要大。”
说话师兄闻言笑出来,“也对,让人刮目相看有是机会。”
除开兼竹以外其他弟子都前去做好了登记、抽签,准备接下来比试。
比试很快开始。还没上场弟子站在台下围观,兼竹窝在不起眼角落里,隔了会儿怀妄走到他身边。
识海中响起怀妄声音:要走吗?
台上已比完两场,下一场正轮到洛沉扬。这会儿洛沉扬已经走上台,兼竹看比赛进行得还算顺利,“走吧,去看看那沼泽地。”
他们说完又同薛见晓交代,让他留下来照看门中弟子,若有情况再同他们传讯。
薛见晓答应下来,两人便趁众人不注意离开了这里。
台上比赛精彩万分,在两人刻意隐匿气息情况下,暂时没人发觉队伍中少了两个人。
洛沉扬比完一场赢得了胜利,他在欢呼声中下意识往台下一扫想要去看兼竹神色,扫过一圈却没看到后者。
不但如此,先前说有私事仙尊也离开了。
他握着剑柄手收紧了几分,在众人喝彩中一言不发地走下台去。
…
在这么一会儿时间内,兼竹和怀妄已经飞身到了最西面那片沼泽。
此刻沼泽之上并无白雾,兼竹随怀妄站在沼泽边缘一眼望去——表面上看来确如后者所言,并无任何可供藏身之处。
但怀妄神识追踪和推演能力天下第一,他追着掇延踪迹到了此处,必定有所指向。只是为何没看到掇延,反而出现一名玄衣男子和自己幻影,一切尚未可知。
兼竹垂眼思索一二,他并不认为玄衣男子是怀妄心中化出幻觉。此人凭空出现,定是和他们追查幕后主使有着千丝万缕联系。
即便不是幕后主使本人,也是牵扯其中之人。事出有因,必然导向一个结果。
兼竹“呵”一声轻笑,“果然是钓鱼。”
怀妄没有回话,目光落向那沼泽深处,不知回想起了什么,眼底沉着冷厉之色。
兼竹在原处立了几息。虽说知道是钓鱼,但这鱼饵是目前唯一线索,要么赌一把,心甘情愿地上钩;要么另辟蹊径,寻找其他破局之策。
他想着便飞身要进入沼泽。
刚往前半步,手腕忽然“啪!”地被怀妄一把拉住。
怀妄头顶帷帽早已取下,此刻紧锁眉头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兼竹眼前,“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去看看。”
握在他腕间手又扣紧了点,怀妄将他拉回身前,“太冒险了,别去。”
兼竹看他这副万分小心神色,笑着去拽他发梢,“怀妄,我知道你担心。但我没那么弱,不需要保护得这么好。”
“我知道。”怀妄拉着他手没有松开,顿了一下忽而将他搂进怀中,情不自禁地低头埋在他肩窝,“我知道你厉害,但这和我担心你不冲突。我怕你遭遇意外,还怕你被人抢走……”
兼竹抬手安抚地摸了摸他脑袋,“你想法总是这么丰富多彩。”
怀妄,“……”
话虽如此兼竹还是依了他,没再舍身进去冒险。
既然不去咬那鱼饵,就得想别方法破局。
他发散着思维,“说到破局就想到沈橘,想到沈橘就想起她也是我们亲爱盟友。”
怀妄松开他腰身抬起头,一看他这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想将这里交给讼阁?”
“你懂我。”同怀妄说话有一点好,那就是从不费力。兼竹分析,“我们目标是那幕后之人,而对面目标也正好是你。”
“沈橘在意是掇延,和幕后之人无关。后者对沈橘同样没有企图,他想针对你,我们偏不叫他如意。”
“反正沈橘推演力也是一等一好,让她来揪出掇延,哪怕只是撬下了其中一道环扣,也算是破了这僵局。”
一席话落下,怀妄指腹摩梭着兼竹手腕,将他所言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嗯,听你。”
兼竹看他这样,忍不住笑着逗他,“仙尊真是好乖。”
怀妄被他说得心头一热,对上他带笑双眸,视线定了一瞬又开口道,“兼竹,你比我厉害。”
兼竹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说,“你是天下唯一大乘,我哪有你厉害?”
“不一样。”怀妄说,“修为不代表一切,有些事并非要靠武力强夺,智取反而事半功倍。你能做到我做不到事,不是比我厉害是什么?”
他不想叫兼竹以为自己是“色令智昏”才讨好顺从,他认同向来都是兼竹才谋。
就像他会喜欢上兼竹,从来都不是因为皮相美色。
兼竹闻言笑得抖,“怀妄,我发现你偶尔还是挺会哄人高兴。”
“不是哄你,是事实。”
“对,你看你瞎说什么大实话~”
怀妄看着一脸开心兼竹却没再说下去了。有话不必多说,他自己心里明了便好。
外界都说他是天下第一人,可在他心里兼竹才是那第一人。这个认知并未让他有任何不甘或自卑,反倒随着时间推移,叫他越发为眼前之人着迷。
这是他喜欢人,这般耀眼夺目。
定下计划后,他们即刻联系了沈橘。没过多久沈橘便带着讼阁人赶了过来。
在讼阁人面前,兼竹和怀妄又覆上了面具。兼竹看了眼来者,都是眼熟几人,领头正是冯兮。
看来他当时帮沈橘平定反叛风波,现在已隐隐坐稳了一把手位子。
“你们追踪到就是这里?”沈橘四下看了一眼,“有够荒僻。”
她说着挥挥手,带来杀手们纷纷四下散开去往各处查探。她没有亲自下场,留在原地同二人唠嗑。
她视线先是从二人身上一扫而过,接着在兼竹身上顿了顿,透出几分了然,“你们这小日子倒是过得挺滋润。”
沈橘观察力向来敏锐,兼竹一听就知昨夜两人云雨没逃过她双眼。
这下好了,彻底坐实了怀妄情郎身份。
怀妄脸上一红没有应声,兼竹没有否认,“生活总要有点调剂。”
“有道理。”沈橘没过多纠结二人八卦,转而切入正题,“你们在这边发现了什么?”
这次怀妄开口了,他没有隐瞒玄衣男子幻象,只隐去了后者和兼竹部分,将其余之事告知沈橘。
沈橘推算了得,闻言心里有数,“我会留意,有什么发现再联系。”
“好。”
将这片沼泽暂时交与讼阁,兼竹和怀妄没多停留,飞身往回走。
从查探沼泽到等来讼阁已耗过大半天时间,兼竹和怀妄一边往回赶,一边估摸着时辰,“青云试初试差不多该出结果了。”
“嗯。”怀妄应下一声,“正好回去看看。”
“若不出意料,初试应当是临远宗夺魁。”
“毫无悬念之事。”
兼竹一听他这淡淡语气就想笑,这话要是落在旁人耳中未免生出几分狂傲。但偏偏是由怀妄说出来,一下狂得理所当然。
所谓傲意天成,便是这般。
两人飞着飞着,兼竹又摸摸肚子,“我是说少了点什么,今天没用早膳。”
怀妄转头看了他一眼。修真之人辟谷后不会有饥饿感,更别说到了兼竹这个修为,“你应该摸摸腮。”
这不是肚子饿,只是单纯嘴馋。
兼竹从善如流地摸摸腮,“嘴里好饿。”
“……”怀妄视线落向下方,“你先回去,我去给你买早点。”
两人一起离开时虽未被察觉,但这会儿比试到了尾声,若再一起回来难免引人注目。
兼竹笑着偏头看向他,“仙尊服务好周全。”
“嗯。”他们这会儿已到了须门关地界,怀妄面上微热,应了一声便落向下方。
兼竹没同他一道,只身飞回青云试比赛地方。
青云试确已接近尾声。
比试通过抽签方式进行,只剩两三场就全部结束。剩下三场中,有两场是没什么名气门派,还有一场是天音宗对另一个小宗门。
总体上胜负已成定局,像临远宗这样大宗门对剩下三场并不关心,有好些人已经提前离场四处闲逛,等最后宣布结果再回来。
许师姐跟门中几名师妹就提前溜走了。
她们昨日看上了一家胭脂铺,这会儿趁着短暂自由时间去闲逛了一番。
从胭脂铺出来时,几人边走边聊。许师姐无意转头,视线一晃蓦地停下脚步——隔着熙熙攘攘人潮,斜对街一家早点铺前立着一道熟悉人影。
即使背对着她们戴上了帷帽遮挡身形,她也能一眼认出那便是怀妄仙尊。可仙尊为什么会出现在早点铺前?
“那是仙尊吗?”
旁边几人闻言也停下来,顺着许师姐视线看过去,正巧看见那背影一晃离开了早点铺。
“好像……是?”
怀妄为了不暴露身份,进入须门关时换了身白衣,白衣帷帽搭配虽说不罕见,但在这不大地界内估计也再难找出相似之人。
“仙尊是在买早点还是路过?”
“仙尊又无口腹之欲,怎么会是买早点?估计是在打听什么消息。”
“也对,仙尊有自己私事,别猜了。”
几人说话间,那白衣已隐没在人群之中,许师姐转回头,“走吧,和我们没关系。我们抓紧时间去下一家铺子看看!”
…
待她们买完胭脂首饰,留在比试场外同门就传讯说要宣布结果了,叫她们赶紧回来。
许师姐几人匆匆回了比试场外。
到时,所有宗门人都已各自归队,临远宗队伍旁立了道白色身影,怀妄仙尊也回来了。
许师姐没忍住多看了几眼,接着回到队伍中。
她们回来得晚,站在了队伍最后。刚站定就看一旁兼竹正埋头吃着点心,腮帮子鼓鼓像只松鼠。
许师姐失笑:她们这小师弟,可真是……
她笑了一下移开目光,突然间笑容一滞,又猛地转了回去——视线落在那印着标识油纸上。
……等等,这好像是仙尊刚去那家早点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