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的手抖了抖,揽紧她,灼热柔软的唇重重贴上她的额角。这种时候,什么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的,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懂得那种痛。
很久之后,沈逸低头去看她的眼睛,声音沙哑:“后来呢?”
后来……
苏紫瞳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沈逸的胸膛温暖且结实,似能让她完全依靠,紧绷的腰肢渐渐软下来,她迟疑着握上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后来我在病房里……”
苏紫瞳蜷缩在窗下,听着耳畔风声呜咽,听着自己冰冷而急促的喘息,听着远处楼下虫鸣,那样多的声音里,却再也没有母亲鲜活的呼吸声。
她不自觉的发着抖,撞到了一旁的柜子,一本日记掉在眼前。
明亮的月光下,她怔怔看着,好半晌才伸手捡起来——那是母亲的日记。夜风将薄薄的纸叶哗啦啦地翻过去,里面是母亲娟秀的字迹。借着月色,牛皮纸页仿佛渡上一层朦胧柔光,每一个字似都在月光下浮现出来。
“那上面是……”苏紫瞳停了停,说的无比艰难,“我爸……他出轨的证据,还有……他伪造了病例,强行把我妈送进疗养院,并且指使医生护士在她的药里做手脚……”
这个真相简直让人不寒而栗,沈逸沉默了一会儿,硬着头皮问道:“瞳瞳,你相信吗?你相信……伯父是那样一个人?”
苏紫瞳看着窗外隐隐透进的灯光,夜色里,向来清亮的眼睛如同一泓即将干涸的死水:“我不想相信的。”
她说,我不想相信的。
——可是不得不信。
童蔓住院前声嘶力竭的呐喊,还有一次次近乎绝望的祈求,她无数次对她说“瞳瞳,你救救我,我没有病”、“你爸爸是魔鬼,他要害我”、“我只有你了”。
而她……她只当那是母亲犯病时的疯言疯语,从未当真。后来童蔓再也没说过,她变得温柔而忧郁,却还是努力给她一个完整温馨的家。
可是,她还是死了。
苏紫瞳想着那晚发生的一切,怎么会那么巧的停电,医生护士都不在?对一家主打高端服务的疗养院来说,不觉得太可笑吗?更何况……苏家还在其中有股份。
“那晚来电之后我没有去叫医生,在护士查房之前,没有人发现她已经不在了,除了我……”
然而,苏衡却在护士查房前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他抱起蜷缩在墙角的苏紫瞳:“瞳瞳……”
苏紫瞳狠狠一口咬在他手上,开始了这一场持续至今的仇恨。
那么,如果不是他早有策划,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瞳瞳,”沈逸抱紧她,吻上她流干了眼泪的双眸,“我在这。”
他终于知道她那样深的防备心都是从何而来了,试想一下,恩爱不移的爱侣有可能是处心积虑的刽子手,慈爱而无所不能的父亲也只是一个虚幻的表象……
难怪她一直把真心捂得紧紧的,直到他用生命证明了真心,她才肯放心交付。
这晚苏紫瞳睡下已经是后半夜,沈逸搂着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其实是不大相信苏衡会做那样的事情的,虽说是靠着童家才走到今天,但他行事磊落,风评向来不错。
沈逸还记得小时候,大概六七岁,正是讨狗嫌的年纪,他几乎天天惹事,惹了事不敢回家,就跑到苏家去蹭饭,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
那段时间正是恒曼集团发展最快的时候,苏衡几乎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可即使这样,他还是会每天都回家陪着妻女吃顿晚饭,把苏紫瞳抱在膝头,听她叽叽喳喳讲着学校里发生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仿佛听着什么有趣的故事,表情既温柔又满足。吃完饭他还要回公司,童蔓牵着苏紫瞳送他到门口,两人耳鬓厮磨窃窃私语,临走抱起苏紫瞳,在一大一小脸上各亲一口。
别墅门前的灯火被吹得摇摇晃晃,夜色里,仿佛连背影都是暖的。
这样一个人,会做出这种事吗?
况且,童蔓死后,这么多年他也从未续弦,即便苏紫瞳再怎么不回家,他依然在背后多有照拂。包括去年蔓星公关危机,他暗中帮了不少忙,不然最后也不会那么顺利。就连立遗嘱,公司和财产也几乎都是留给苏紫瞳的。
然而,苏紫瞳看到的日记也必然不是作假,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沈逸小心翼翼地起身打了通电话,托人去查当年的事,这才抱着苏紫瞳睡下。
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天色未明,苏紫瞳便被催命似的手机铃声吵醒。她起床气严重,搁着往常,肯定是看也不看就掐掉,但最近是多事之秋,想着也许是有什么急事,她闭着眼睛摸过床头的手机。
“小姐,”电话那头传来保镖带着歉意的声音,“程小姐从楼梯上滚下来,现在在医院急救,孩子恐怕保不住。”
听到最后一句,最后的一点睡意也不翼而飞,苏紫瞳睁开眼,脑中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她沉吟着,一时没有说话。
“小姐?”等了片刻之后,保镖迟疑着又问了一句。
“我知道了。”苏紫瞳冷静道,“这就过去。”
沈逸几乎是刚闭上眼就被吵醒,他半坐起来打个哈欠,含糊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苏紫瞳摸了摸他眼下的一圈青黑,凑上去亲了一下,“程雪珊摔了一跤,这会在急救,我过去看一眼。”
沈逸在她颈窝里蹭一下,掀被子起身:“我陪你。”
不到六点,街道上几乎没什么人,天空是将明未明的浅墨色。苏紫瞳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略显空旷的街道,忽的想起,差不多是去年这个时候,沈逸带她去海边看了一场日出。
眨眼间一年已过。
苏紫瞳伸出手,握住他的晃了晃。大概是昨晚将深埋心底多年的秘密说出来,那些沉甸甸的心事骤然卸下,整个人都轻松一大截。
就在一年以前,她还一直以为此生会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去。可现在,她却已经可以信任一个人到全盘托付。
那个人是沈逸的话,其实说出来也没有那么难。
“等公司的事完了,我们再去看一次日出吧?”
沈逸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在她掌心勾了勾,偏头看她一眼:“好。”
到医院时,程雪珊还没出手术室。被苏紫瞳派去看着她的保镖正在外候着,见了两人,便将夜里发生的事简略讲了一遍。
程雪珊住在苏衡在市中心的复式公寓,夜里起来喝水,下楼时没踩稳,就这么滚下来。事发时是夜里三四点,正是最困的时候,夜里值班盯她的保镖不小心打了个盹,就出事了。
要说这事也是巧的很,程雪珊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挑在苏衡醒来的这一天夜里,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苏紫瞳眸色晦暗地盯着手术室的灯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显示着“手术中”的灯啪的灭了。
医生走出来,面带倦色:“很抱歉,孩子没保住。”
一时没人吭声,大概是等在外面的三人都无法对这种惋惜的心情感同身受。
“大人呢?”苏紫瞳淡淡问了一句。
“几处软组织挫伤,没有大碍。”
只要人没死就成,至于她究竟伤到哪了,苏紫瞳并不关心,她比较关心的是——
“孩子呢?”苏紫瞳问道。
护士正推着病床出来,程雪珊醒着,此时正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
医生没反应过来,不知她到底何意,便又惋惜的重复一遍:“孩子没了。”
躺在病床上的程雪珊眼圈霎时红了,仿佛她刚刚知道一般,转过头,恶狠狠地看向苏紫瞳。
苏紫瞳不为所动,连余光都欠奉,只是看着医生:“我知道,我是说——那孩子现在在哪?”
这话一出,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毛骨悚然。程雪珊在病床上扑腾了两下,看样子是想起来,却很快被护士按住。
她只得喘着气怒道:“你想做什么?你害了我的孩子还不够吗?你还想怎么样!”
“我害了你的孩子?”苏紫瞳挑眉,“是我把你从楼梯上推下来的吗?就是害怕你出什么意外,我还特地找人看着你,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是我害的了?”
程雪珊恨恨地看着她,气得眼圈通红。苏紫瞳却不再理睬她了,转过头,目光极具压迫性地落在医生身上。
医生皱了皱眉,冲一旁的护士挥手,片刻后,护士端着一盘血肉模糊的东西出来。苏紫瞳看了一眼就立刻移开目光,冲一旁的保镖道:“你把这个送去做个dna检验。”
保镖:“是。”
这回两个护士也按不住程雪珊,她整个人都从病床上翻下,踉跄着冲着苏紫瞳扑过来,本来就蛇精似的一张脸,扭曲起来如同恶鬼一般。
“贱|人,你会遭报应的!”程雪珊被保镖拦住,双手不住扑腾,“那是我的孩子,我不同意!”
“送程小姐回病房。”苏紫瞳冲保镖示意。
靠体力吃饭的大男人自然是两个护士比不了的,更何况程雪珊刚做完手术,站起来都成问题,从病床上下来估计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保镖随手一拎就将她搁在了病床上,然后随着护士一路“押送”她回病房。
叫骂声渐渐远了,眼见着一场闹剧即将结束,沈逸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我快死了。”电话那头传来女人娇弱的声音,听来就十分让人怜爱,“沈逸,我想……再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