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厚重的窗帘遮蔽了天光,略显昏暗的房间里似乎有种接近暮色的死气。赵欣正坐在床头抽烟,听到枕边的动作,她垂下眼,鲜红的指尖衬着雪白细长的烟卷,暧昧而缓慢的轻轻摸上杭嘉树棱角分明的侧脸。
“感觉怎么样?”
赵欣身上的香水味、烟味在不见日光的房间里似乎有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杭嘉树头疼欲裂,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眼睛里的迷茫才渐次褪去,重新清明起来。然而这一清醒,似乎是更加疲惫了,他全身乏力,好像头天去工地搬了一整晚的砖,想动一动手指都显得困难。
这么躺了好一会,前一晚的记忆缓缓回笼,一些怎么也无法克制的负面情绪紧随而来。
见他似乎没什么反应,赵欣俯下身来,浓郁而甜腻的香水味直往鼻息里钻。
即使再怎么迟钝,杭嘉树这会也能察觉到自己昨晚似乎是被人下了药了。
可是,那又怎样呢?
他在药物副作用激发出的负面情绪下近乎自暴自弃地想着,直到赵欣蛇一样地又缠上来,杭嘉树在浓浓的自我厌恶中用尽全力推开她:“滚。”
“不要这么无情嘛。”赵欣笑得妩媚,手指顺着杭嘉树的脸颊滑下来,落在他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这还没下床呢就急着赶我走?你还记得你昨晚做过什么吗?”
见杭嘉树微微皱了下眉,赵欣贴在他耳边蛊惑似的轻声道:“你说……苏紫瞳那个贱|人会怎么想?”
杭嘉树短促地喘了几口气,只听赵欣继续道:“你和蔓星的合同快到期了吧?来项威怎么样?蔓星这两年看着风光,但手上的资源到底不如项威这种圈里的老牌公司,如果你愿意……”
“赵小姐,”杭嘉树打断她,有些疲惫地半阖上眼,“你可以回去了。”
打发了阿文之后,苏紫瞳一个人在办公室坐了片刻,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她很不喜欢一个人待在某个封闭的空间里,但大多时候都能忍住,唯有受了刺激或者情绪不太好的时候才会发作。母亲刚去世那两年,她但凡一个人,几乎整晚整晚搅得天翻地覆,这两年她定期做心理咨询,已经好太多了,很偶尔的,才会发作一次。
苏紫瞳十来岁的时候不懂事,总是讳疾忌医,既不肯接受自己有病,又不肯好好和医生沟通,整天都在和心理医生斗智斗勇。但到了现在,亲人离世,朋友各有各的生活,剩自己一个孤家寡人,她终究不得不面对。
心浮气躁地又坐了一会,苏紫瞳还是给齐斐打了个电话。
而与此同时,向阳路39号的心理咨询室中,齐斐双手交握,搁在桌上,微笑道:“一般来说,青春期的男生欺负某个女生是想引起这个女生的注意,这是一种潜意识的爱慕和不会恰当表达感情的表现。哦,也就是我们现在常说的情商低。”
沈逸:“……”
片刻后,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桌子上点了点:“齐医生,我是问你关于苏紫瞳小姐进行心理咨询的事。”
齐斐垂下眼睫,目光在他手上停留片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道:“沈先生是以什么身份来问呢?”
什么身份?他和苏紫瞳?
唔。
“哥哥。”沈逸目光一闪,忽然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干哥哥。”
齐斐:“……”
片刻后,他收起自己被辣到的表情,温文尔雅道:“这涉及到客户*,恕我无可奉告。沈先生何不自己去问问苏小姐呢?以你们的关系,我想她会愿意倾诉的。”
如果说有什么比在谈判桌上磨嘴皮子更烦人的事,那一定是从心理医生嘴里套话。
沈逸看一眼对面八风不动的齐斐,心想废话,她要是肯说,他还会坐在这里吗?磨了一个多小时,被齐斐带跑两三次,什么都没问出来不说,自己那点小心思反倒被猜了个七七八八。
沈逸打量齐斐的时候,齐斐也在观察他。
事实上,苏紫瞳来这里咨询过两三个月了,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的配合过,她甚至很少谈她自己,即使谈到,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来这里,似乎只是想找个人探讨一些哲学范畴的东西?
齐斐把钢笔夹在指间来回转着玩,苏紫瞳是他的一位老师介绍而来,他看过她之前的咨询记录,从老师的讲述和记录的只言片语中能推测出似乎和她母亲去世有关,再多的,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这位沈先生,作为一个专业技能优秀的心理医生,齐斐能感觉到,苏紫瞳对他是不同的。
也许这是个突破口呢?
齐斐的目光落到对面高大英俊的男人身上,即使以男人的眼光来看,这位沈先生的五官也精致的过分了,但没有人会把他错认为女人。
此时沈逸正微微蹙着眉,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点着,像是有什么心事。
“沈先生。”
齐斐沉吟,正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说,搁在一旁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他看一眼来电,再看向沈逸的目光有点说不出的微妙。
见沈逸询问似的望过来,他微微一笑:“我接个电话。”
话虽这么说,他却直接按了免提,苏紫瞳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齐医生,你下午有时间吗?我想过来一趟。”
齐斐在沈逸暗沉下来的目光中微微一笑:“我下午三点到五点空着,欢迎光临。”
苏紫瞳答了个“好”,很快挂断,整通电话不超过三十秒。
齐斐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道:“苏小姐在这咨询了两三个月,一般都是周六下午来,有事错过也不会补上,这是第一次额外加时。”
沈逸耐心听着,谁知这一句过后,对面的心理医生又闭紧了嘴,像个撬不开的剥壳,给你看一眼珍珠的光,然后再不肯开口。
这种撩完就跑的风格倒是和某个人挺像。
不过……
他是真的不想说吗?沈逸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敲了敲桌子,似笑非笑地看一眼齐斐:“齐医生,你究竟是否清楚苏小姐的情况?我对你的专业性表示怀疑。”
齐斐:“……”
正中红心!
然而不管心里怎么想,齐斐面上依然一派淡定:“沈先生,我是要遵守职业道德的。”
虽然他心里已经起了念想,但至少要确认一下苏紫瞳的态度。
于是这天下午送苏紫瞳出门的时候,他像是闲聊一般随口提了一句:“早晨有一位沈逸沈先生来打听你的情况。”
苏紫瞳的动作顿了顿,她忽的想起半夜里沈逸说的话,他是来真的?
目光闪了闪,苏紫瞳垂下眼睫,不动声色的问道:“哦?你都说了什么?”
将她的一切神色尽收眼底,齐斐苦笑了一下:“苏小姐,你觉得我有什么可以说的吗?”
“哦,对了。”齐斐看着她微微翘起的唇角,“沈先生说,他是你的干哥哥。”
苏紫瞳:“……”
她眼皮跳了一下,咬紧牙:“他还说了什么?”
齐斐微微一笑:“没有了。”
其实沈逸还说了她昨晚的情况,不过这个没必要让她知道。
告别齐斐后,苏紫瞳松了口气,其实她的情况做心理咨询也就是寻找心理安慰,聊胜于无。然而大概是最近流年不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来,心情刚好一点,糟心事就像条赶不走的癞皮狗似的黏了上来。
“小姐,明天过节,你回来吗?”
电话是管家周伯打来的,周伯是童蔓当年结婚时从童家带出来的,童蔓死后就一直留在苏家,这么多年,要说这个家里还有谁记得苏紫瞳,也就周伯了。
苏紫瞳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前些天苏衡的那通电话,只当周伯是受苏父之托,她沉默了一会,才若无其事地道:“我工作忙,不了。”
“小姐,你回来一趟吧。”周伯吞吞吐吐地道,“先生、先生他……带人回来了。”
苏紫瞳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险些和前面的车来个追尾,她忙一脚踩上刹车,一声尖锐的摩擦声后,后面躲闪不及的车辆直直撞了上来!
“砰”的一声巨响过后,苏紫瞳耳边一阵嗡嗡,周伯焦急地在电话那头喊道:“小姐!小姐!出什么事了?”
好在又是市中心又是晚高峰,车速慢得像蜗牛爬,这一撞连安全气囊都没弹出来,带给苏紫瞳的冲击还没有周伯方才一句话的震撼大。
她兀自在车里坐了一会,等回过神来似乎全身都是冷汗。
追尾的车主气急败坏地过来敲窗户:“你他妈到底会不会开车!你当这是在你家后花园遛弯呢!”
苏紫瞳充耳不闻,她死死盯着手机,咬牙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先生、先生带人回来了。”周伯说完,又有些担心道,“小姐,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苏紫瞳一言不发地挂断电话,窗外的车主还在骂骂咧咧,苏紫瞳随手扯了张便签纸写上车牌号,降下车窗扔出去,随后在外面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脚踩下油门,左冲右突地穿过周遭车辆,转眼就消失在晚高峰的车辆洪流之中。
苏紫瞳一路飙车到半山脚下,日落之后清凉的晚风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这才像是清醒过来,缓缓把车停在路边。
这是准备干什么呢?
苏紫瞳忽然有点迷茫,从她决定把真相烂在肚子里那天起,这不是迟早的事吗?说到底,今天的一切,不都是她当年一手促成的吗?
苏紫瞳捂住眼睛,在这暮色四合的山脚下忽然低低地笑起来。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立了牌坊的婊|子,明明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面上却还要维护的妥妥当当,好给自己一点虚假的安慰。
就如同对着一个抢劫杀人犯说,我可以不计较你杀人,但你不能抢劫。
似乎这样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似的。
然而,到底还是意难平。
苏紫瞳缓缓放下手,看着倒视镜中自己发红的眼睛,心想,她不能这样狼狈地回去。
挂挡、踩油门、转弯、并线,车子平稳驶上回城的路。
苏紫瞳给周伯回了个电话,尽量压着心里种种复杂的火焰,平静道:“周伯,我明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