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书房里,萧逸接过西北来的人递上来的一封书信,每年他寿日薛贞柠送一副自画像,今年没有,只有一封信,信封口是封着的,他拿过小刀小心地划开。
看一眼信封里,伸手从里面取出一缕秀发,这缕秀发很长,秀发中间打了一个结,萧逸又看信封里没有只字片语。
来人说:“义安郡主病了。”
今年没有送来自画像,原因是薛贞柠病了,缠绵病榻,不能作画
萧逸手里拿着一缕秀发,半晌无语。
来人走了,他一直坐着没动。
高升站在一旁,心里轻轻叹气。
西院的一个丫鬟走进来,蹲身,“殿下,姬侧妃请殿下得空过去一趟,有事商量。”
萧逸回过神来,“我知道了。”
丫鬟出去了。
过一会,萧逸把秀发放回信封里,拉开桌案的抽屉,看见抽屉里一叠纸张上面躺着几枚铜钱,他顿住,合上抽屉。
起身走到书架前,从书籍后拿出一幅肖像画,徐徐展开,展开到一半时,动作停住,重新合上,拿着连同信封一起放入一个木箱里,里面一共有七幅画。
萧逸合上箱盖,走回书案后坐下,刚才拉开抽屉没有关严,隐约看见里面的几枚铜钱,他伸手把抽屉往外拉了拉,探手拿出五枚铜钱。
放在桌上,又一一捡到手掌心攥住。
高升站在一旁问:“殿下,今晚回不回主院?”
“告诉顾侧妃,本王今晚歇在书房。”
高升走出去,吩咐明路,“你去告诉顾侧妃,殿下有事今晚在书房歇,不回内宅了。”
明路答应一声,去内宅。
走到主院门口,主院的门还没关,门口暗处恍惚有一个黑影,明路仔细看,是主院的小丫鬟千儿,“你黑灯瞎火的坐在这里,是主子骂你了?”
“没有,我睡不着。”千儿说。
“你想家了?”
明路想这丫鬟刚进王府,许是想念家人了。
千儿摇头,“不想,他们狠心把我卖了,我还想他们做什么?”
千儿站起来,“怎么你一个人,你不是跟着晋王殿下,殿下呢?”
明路说;“我就是来告诉顾侧妃,今晚殿下不回主院了,歇在书房,我不进去了,你回侧妃一声。”
院门口黑,明路看不见千儿有点失望的脸。
明路掉头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快回去睡觉吧!”
千儿低头慢慢地走进院子,晋王高高在上,样貌像画里的人一样,走进上房。
顾如约坐在灯下,手里拿着顾仲方开的药方。
方子是针对她身体调理,二哥这个年纪,医术已相当厉害。
她还没有下决心是否生,困扰她跟萧逸之间的问题,是她对彼此的感情缺乏信心,无知者无畏,想当初的自己,无限的勇气和信心,现在却在这段感情前却步。
千儿看侧妃沉思,似乎没注意她进来,千儿看灯下侧妃的容颜惊人的美,她好生羡慕,像晋王殿下那样谪仙一样优秀的男子,只有侧妃这样绝美的女子才相配。
顾如约抬起头,问:“有事吗?”
千儿回过神来,慌忙说;“明路说,殿下今晚歇在书房。”
“知道了,下去吧!”主子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千儿退出去,走到门口,回头瞅了一眼,顾侧妃长得真好看,难怪晋王殿下夜夜都来。
外院书房里亮着灯,萧逸在灯下看书,明路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萧逸没抬头,像是随意地问;“顾侧妃睡了吗?”
明路一副阿谀面孔,“回殿下,顾侧妃没睡,还在等殿下。”
“是吗?”
萧逸抬头瞟了他一眼,明路扯了扯嘴角,“是,主院给殿下留着门。”
高升在一旁心想,你小子真能编,也真敢编。
萧逸继续看书,常年养成读书的习惯,高升又移了个灯盏放在桌上,皇子们当年在御书房读书时,互相都较着劲,都不肯落后,晋王明明出类拔萃,从不冒尖,成绩在中间,不显山不露水。
皇子里三皇子怀王萧祜成绩最好,经常得师傅赞誉,四皇子宁王萧炟读书最差,尚武,另外七皇子庆王萧暐读书不如几位哥哥。
天色不早,高升低声提醒道:“殿下,该安置了。”
萧逸从书上抬起头,高升服侍宽衣。
脱掉外袍,萧逸无意中低头看见胸前挂着的玉,红绳拴着,这是他临上战场时,顾如约从自己脖子上取下来的护身符,送给了自己,还记得她当时说的话,这块玉是生母留下的,一直保佑着她,她送给他,希望这块玉能保佑他平安。
萧逸攥着玉,手掌的温度传导到玉,把玉焐热了。
晋王突然说了句,“回主院!”
晋王府的管家带着仆从把各处宫殿廊檐下的灯熄了,只有甬道两旁的灯发着暗黄的光,明路和庆俞前面提着灯照路,走到主院门前。
庆俞上前推门,推了两下没推开,主院的门从里面闩上了。
萧逸瞪了明路一眼,明路讪笑着,和庆俞拨开里面的门栓,大门开了,萧逸走进院子,正房一片漆黑,灯熄了。
一行人刚进院,面前出现一小团黑影,黑暗中惊喜的声,“殿下来了!”
明路提灯照着说话的人,萧逸看清楚原来是主院的一个小丫鬟,随口问:“你还没睡?”
“奴婢睡不着。”
萧逸没在理会她,朝上房走去。
跨步上了台阶,上房房门紧闭,萧逸吩咐明路,“把门打开。”
明路暗地里直咧嘴,晋王一说不来了,顾侧妃就把院门和房门都闩上睡了,这动作也太快了,打他的脸。
明路和庆俞是淘气惯了的,把门栓弄开,不在话下。
生怕动作慢了,晋王把他二罪归一。
萧逸进卧房时,顾如约躺在大床中间,已经沉睡,没给他留地方,顾如约平常从不等他,看样已经睡半天了,明路这个狗奴才的话,他明知道是假话,还有几分高兴。
掀开被子,迈步上床,把床上的人拖过来,搂着睡了。
次日上午,王府西院,董月娇坐在一张玫瑰椅上,似笑非笑,姬侧妃房中的一个丫鬟匆匆走来,伏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姬侧妃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丫鬟下去了,姬侧妃端起桌上银盘里的白玉碗,朝董月娇说;“妹妹尝尝,这是厨房慢火炖的百合银耳莲子羹。”
董月娇端起桌上的小碗,拿银勺搅了下,“前几日我去宫里给太后请安,听说殿下上了折子,请立顾侧妃为正妃,殿下这个时候上折子,提出抬顾侧妃为正妃,殿下可谓用心良苦,皇上皇后娘娘十有八九是答应了,王府这回有正主了。”
如果晋王册封正妃,晋王府管家权就要交给晋王嫡妃,姬侧妃辛辛苦苦操持,权利交出去,不甘心,这阵子总觉得喉咙有什么东西堵着,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实在是这口气咽不下去,当着董月娇的面,故作大度,“王府有了正妃,以后我可轻松了,不操这份心了,我管家这几年,人都快得罪光了,不知道多少人背地里埋怨。”
董月娇喝了一口百合银耳莲子羹,没有任何滋味,心情差,味觉也差,说:“西北那位可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阖府里晋王跟义安郡主的事,极少有人知道,董月娇是太后娘家亲戚,早知道此事。
姬侧妃心口疼,从前跟看不见摸不着的人争宠,现在是跟看得见眼皮底下的人争。
闭了闭眼,“西北那位又派人来了。”
董月娇啐了一口,“姐姐不知道,我听宫里的人说,几个皇子因为她闹不合,真是个祸害,远远地送西北去了,省得害人。”
姬侧妃道:“这我倒是没听说过。”
董月娇说;“这种事严禁外传,我没出阁时,经常同我母亲进宫,宫人背地私下里议论。”
“你说的除了咱们晋王,还有那个皇子觊觎她?”
姬侧妃好奇地问。
“具体的不清楚,宫规森严,传出去有损皇家体面,宫里不让传。”董月娇说。
“你说她跟顾侧妃长相真的一样吗?”
姬侧妃问,她没见过薛贞柠。
“上次嬷嬷第一次看见顾侧妃,差点认错人,嬷嬷从来不提这桩旧事,提了一嘴,说冷眼看像,细看不像,太后倒是念叨几回,她自小在太后跟前长大,亲如母女,太后惦记她,这次镇西候谋反,太后还跟皇上说把她接回来。”
姬侧妃没接话,过一会道;“殿下的寿日快到了,西北一役,殿下负伤,化险为夷,平安归来,这回殿下寿日大办一场,沾点喜气。”
姬侧妃突然转了话题。
一个丫鬟进来,悄声在姬侧妃耳边说;“皇上召见殿下,殿下进宫去了。”
姬侧妃对董月娇道;“皇上召见殿下,不知道什么事,西北战役还没有定论。”
晋王奉诏入宫。
萧逸上殿,看梁帝和杨后都在。
萧逸跪倒,“儿臣给父皇和母后请安。”
梁帝还未说话,杨后慈爱地道;“起来吧,逸儿。”
殿上没有外人,帝后专门见自己,几种可能瞬间在萧逸脑子里过了一遍。
帝后的神态祥和,不像是坏事。
萧逸因为先皇后,对杨后抱有恶感,当着皇帝地面,萧逸做出人子的姿态,问:“母后身体可好?”
杨后和蔼地说;“本宫身体康泰,全赖顾侧妃精心照料,为了医治本宫的病,逸儿你的侧妃受累了,本宫的身体让她调理得比从前还好,从前的小毛病,现在也没有了,顾侧妃的医术本宫看比太医院的太医高明,本宫能够病愈全是顾侧妃的功劳,替本宫好好待她。”
萧逸恭敬地道;“她粗通一点医术,儿臣一直担心她误了母后的病情,日夜悬心,为母后调理身体,她唯恐不周到,吃不好睡不好,现在母后病愈,父皇和儿臣等就放心了。”
杨后和萧逸两人心知肚明,这些话都是说给一个人听的。
梁帝道;“你上折子请封顾侧妃为正妃,朕与你母后商量了一下,顾侧妃医治你母后有功,出身虽然低了点,也没什么大碍,等年底跟宫中嫔妃的册封一起下旨。”
萧逸急忙撩袍跪倒,“儿臣叩谢父皇母后。”
册封顾侧妃为晋王正妃,杨皇后自然是乐意的,一来朝堂内外都知道她的命是顾侧妃救回来的,表面上,她也不能提出反对意见,二来,晋王立一个民间女子为正妃,不能借助王妃的娘家势力,储位之争,晋王就被排除在外。
这次计策失败,杨后把原因归结到她一方的人办事不利,如果没有顾如约,她一直昏迷沉睡不醒,这个局如何破,拖了一个月之久,显然计划顺利实施可能性不大,在拖延下去,生出别的变故。
魏王现在被拘禁,杨后失去膀臂,势单力孤,梁帝又对她产生疑心,杨后在朝中的势力大减。
梁帝又问了几句话,晋王告退出来。
萧逸回王府,骑马进了王府大门,下马后,直接朝内宅走。
迈步进了主院,主院里很安静。
走进上房,屋里两个新来的丫鬟正在擦拭家具,一个丫鬟回头看见,失声唤了声,“殿下!”
另一个丫鬟听见,两人脸上显出紧张神情,丢下手里的活,蹲身一福,“奴婢给殿下请安。”
“你主子呢?”
其中一个长相清秀的丫鬟说:“回殿下,姬侧妃请奴婢主子去商量事情。”
顾如约不在屋,萧逸走进西暖阁,看桌上摆着一盘棋,两个人对弈。
看棋局不像是沉香和桂香两个愚蠢的丫鬟跟顾如约下棋。
问:“你主子跟谁下棋?”
还是方才长相清秀的丫鬟回答,“是奴婢陪主子下棋。”
萧逸看这局,黑白两子旗鼓相当,看了这丫鬟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奴婢叫忘忧。”
忘忧,萧逸想这个名字一定不是顾如约起的,伤春悲秋,不是顾如约的性格。
这样想,唇角若有若无浮起一丝笑容。
忘忧看见眼前尊贵的男子一笑,仿佛整个屋子都亮了,没有见过那个男子笑容这般好看,看呆了。
萧逸的眼睛没有看她,望着眼前的棋盘,问;“你主子是黑棋还是白棋?”
忘忧怔了一下,急忙说:“黑棋。”
萧逸伸出二指,夹了一枚黑棋,落下一子。
然后,负手离开。
晋王走后,忘忧走到跟前,看棋局,方才晋王落下一子,这一子定乾坤。
忘忧十分惊讶,这样俊美的男子,有着高超的棋技。
王府内宅西院,顾如约跟姬侧妃两人对坐品茗,姬侧妃端着茶盅,微笑着说道;“妹妹觉得这烹茶的手艺怎么样?”
顾如约真心赞了一句,“姬姐姐这里的香茗,果然名不虚传,不知是何人烹茶,回味无穷。”
姬侧妃悠闲地呷了一口,“我一个丫鬟烹茶的手艺独到,同样煮茶,她煮的茶跟别人的味道就是不一样,你说怪不怪。”
顾如约啜了一口茶水,“这丫鬟很有灵性,姬姐姐这样清雅之人,丫鬟也不俗。”
姬侧妃闲话说:“听说宫里太后跟前有一人善烹茶,除了太后、皇上,宫里没有几个人有资格喝上她烹的茶,这位女子据说心思灵巧,宫里第一才女,可惜……...”
顾如约端着茶盅,静静地听着,姬侧妃铺垫这么长,现在说到正题。
姬侧妃看了她一眼,端起茶盅呷了一口,“可惜呀…..她现在已经离开皇宫,无缘一见。”
顾如约淡淡地说;“这个女子离开皇宫嫁人了吗?”
“是,嫁人了,不过她很怀念京城,每年都稍信来,昨还派人稍信来,迟早有一日会回来的。”
顾如约知道姬侧妃提的是谁了,姬侧妃绕了半天,想说的就是这最后两句话。
顾如约弯唇笑了,“姐姐找我来说商量殿下寿日的事,原来醉翁之意是谈茶的,姐姐说的宫里善烹茶的女子,妹妹很想见一见,我这个人一向不大理会外人传言,外人说好,未必是真好,外人说不好,未必真坏,这个女子或许像外人传的很出色,那又怎样,她命不好,远嫁离京,等她回来的一日,什么都变了。”
这番话意味深长,姬侧妃低头琢磨。
顾如约放下茶盅,“她远嫁也好,离开是非地,远离纷争,明枪暗箭,过清净日子不好吗?”
姬侧妃挑拨离间,以为她听不出来吗?
余光瞥见姬侧妃被人当面拆穿,尴尬的表情。
于是放下茶盅,“姬姐姐,没事的话,妹妹回去了。”
姬侧妃勉强扯出笑容,“顾妹妹,正事还没说,你看我竟说些闲话。”
顾如约本想站起来,又重新端坐,“姐姐请讲。”
“殿下寿日的安排,我想跟妹妹商量一下。”
姬侧妃好不容易从方才的情绪中拉回来。
“姐姐打理王府内务,妹妹对家务事一窍不通,姐姐不用跟我商量,如果怕有人背后说闲话,说姐姐善专,就当姐姐已经跟我商量过了,姐姐受累了,能者多劳。”
毕竟府里两个侧妃,姬侧妃要跟顾如约打声招呼,何况顾如约有望进位正妃。
她们的权利都是一个人给的,得到那个男人的心就得到一切。顾如约不想跟她争什么。
站起身,“妹妹告辞。”
两人注定成不了朋友,立场对面,闲话少说。
姬侧妃起身相送,看着顾如约走出了院子,苦笑了一下,对手的厉害,是云淡风轻间你便一败涂地。
顾如约离开西院,跟沉香沿着夹道往回走,刚才在姬侧妃面前表现平静,其实心里并不平静,薛贞柠派人来晋王府,姬侧妃好像没有撒谎。
萧逸昨晚头一次不回主院,留在书房独宿,后来不知为何又来了。
穿过前面的一条甬道,过了夹道门,就到了正院,主仆二人刚走到横向甬道,看见两个人从南往北沿着甬道走过来。
两人有说有笑,是梁凤锦和她的贴身丫鬟。
梁凤锦也看见她,走到近前,顾如约现在地位高出她,梁凤锦福了福,“给侧妃请安。”
顾如约看她面色白里透红,问:“梁夫人去哪里了?”
梁凤锦眼中少了往日的敌意,面色更红了,说;“婢妾去学骑马。”
顾如约还没说话,梁凤锦又紧跟着说:“侧妃会骑马吗?”
顾如约看她今日好像有点不对劲,笑笑说:“不会。”
“京城里不少官宦人家的女眷都学骑马,现在很流行,侧妃不学吗?”
梁凤锦不但没有敌意,还热心地劝她学骑马。
顾如约直觉更不对了,说;“我对骑马不感兴趣。”
“骑马很有意思的,开始我也害怕,后来就不怕了。”
梁凤锦说着,情绪有点兴奋。
顾如约客气地鼓励了一句,“梁夫人骑马有兴趣,就好好学吧!”
两人分开,顾如约往东走,梁凤锦往北走。
回到主院,顾人约进门,看屋里月奴和忘忧在擦家具,忘忧停住手里的活,说;“适才殿下来了,看主子没在屋,呆一会就走了。”
顾如约走进西暖阁,坐在椅子上,扫了一眼桌上的棋盘,问;“谁动了棋?”
忘忧走过来说;“殿下动了一个子。”
顾如约看着棋局,也就只有萧逸动一个子的情况下,能改变黑白双方局势。
萧逸这一个子决定双方的输赢。
顾如约盯着棋盘,看了一会。
瞥见一本厚厚的书籍上放着一个药方,这是二哥顾仲方开的助孕的方子,她拿过药方,看了一会,还没有抓药。
回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把这张药方夹在书里,把书放在书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