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在灯下观赏一把琴,这是他在一个乐器商行发现的,难得的一把好琴,忘忧提着攒盒走进去。
脚步轻轻的,来到容安身后,低低柔柔的声,“奴婢奉王妃命给公子送水果点心。”
容安没回头,“放哪里吧。”
忘忧把攒盒放下,却没有就走。
说;“这些水果和点心是楚姑娘送来的,公子要不要尝尝?”
“我现在不想吃。”
容安态度冷淡。
对顾如约身边的丫鬟留着几分脸面。
忘忧不能错过今晚的机会,等到了封地,想接近容公子就难了。
她轻移莲步,来到容安身旁,香风习习,飘到容安鼻端。
容安不易察觉地一蹙眉。
老杉木琴,琴色金黄润泽,容安试了一下音色。
忘忧站在身后,距离很近,轻柔的声传来,“这真是一把好琴。”
“你怎么还不走?”
容安回过头,声音有些严厉。
忘忧豁出去了,走近一步,衣衫几乎擦到容安的衣袖,神态娇柔妩媚,“奴婢能帮公子试琴吗?”
忘忧的手伸过来,碰到容安的手指。
容安厌恶地猛然抽回手,拂袖站起来,厉声道:“出去!”
忘忧今晚是豁出去了,孤注一掷,舍脸做出一副委屈的神色,“容公子,奴婢只是想替公子试琴,公子何故这样绝情。”
容安少年时,便选入宫伴皇子读书,出身高贵,素来清高,斜眼看忘忧,轻蔑的眼神,“你不配碰这把琴。”
忘忧刚伸手碰到琴弦,闻言手抖了一下,缩回手,不敢置信地看着容安,容公子从来都温文尔雅,待人宽和。
这句话说得太重,显然她的行为激怒容安,忘忧羞得面红耳刺,掩面跑了。
月奴送完出来,看见忘忧低头从容安屋里跑出来,摇摇头,也没有招呼她,怕她尴尬。
两人一先一后回到正房。
正房里只有萧逸一个人在灯下看书。
跟前桂香侍候,两人不敢打扰,站在珠帘外,候着晋王有事吩咐。
姬侧妃屋里,顾仲方检查了姬侧妃手臂上的疹子,姬侧妃的丫鬟茜云在旁边说;“侧妃这两日没有食欲,晚上睡不好觉,”
顾仲方问;“侧妃还有什么不适?”
姬侧妃靠坐着,神情恹恹的,“身上疲乏无力,心慌胸闷。”
顾如约站在旁边,问;“顾太医,姬侧妃是不是水土不服?”
顾仲方点头,道;“侧妃这确实是水土不服的症状。”
姬侧妃身边的亲信蔡嬷嬷犯愁,“这还没到封地,侧妃熬不住怎么行?”
去西南封地对姬侧妃成了煎熬,顾如约听出点话音。
姬侧妃等京城贵女,平常养尊处优,一路舟车劳顿,勉强支撑,初到西南,便出现各种不适。
这几个侧妃庶妃不如四个侍妾适应能力强,几个侍妾出身小门小户,吃过苦,平常在王府后宅,不能出门,这一路逛看风景,几个人很兴奋。
董月娇和楚氏两个人也在姬侧妃屋里,董月娇说;“姬姐姐,再坚持几日,我们到封地就好了。”
顾如约心里明白,西南夏季湿热,去封地还要往南走,姬侧妃身体弱再加上自身情绪消极,怕坚持不下去。
看了一眼董月娇和楚氏,董月娇比姬侧妃的身体更弱,董月娇只是身体稍有不适,这两日已经没什么事了。
便想,董月娇和楚氏痴恋萧逸,萧逸去更艰苦的地方,二人也愿意随行,有时候人是一种精神意念,她二人不觉得苦,姬侧妃跟她们不一样,共富贵不能同患难。
顾如约说;“我回去跟殿下说,看怎么办。”
顾如约从姬侧妃屋里出来,温嬷嬷住在驿馆的一个小跨院,顾如约特意把温嬷嬷安排在小跨院里,小跨院清净,温嬷嬷年纪大,人多休息不好。
温嬷嬷坐在窗下做针线,看见顾如约进门,温嬷嬷放下针线要站起来,顾如约几步上前扶住,“嬷嬷坐着吧。”
顾如约看温嬷嬷榻上的放着的针线活,好像是一件男式褂子。
温嬷嬷说;“这是给殿下做的,老奴眼神不挤,天黑在灯下看不清,白日里亮堂做几针,这件褂子摸索着,快做完了。”
萧逸这个奶娘,是真心地对他好,这一路顾如约细心照顾温嬷嬷,也是替萧逸分忧。
“嬷嬷,府里有针线上的人,嬷嬷年纪大,交给她们做,嬷嬷若是不放心,针线活交给徐娘子做,徐娘子针线活好。”
西南边境守军赵把总休了的发妻徐江燕,一路跟着王府的人,顾如约有针线活交给她做,徐江燕也就不觉得自己在王府是无用之人,心安理得跟着王府。
“老奴闲着没事,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做点活,有个营生干。”
“嬷嬷吃住还习惯吧,想吃什么吩咐厨房做。”
“老奴有什么不习惯的,现在好吃好喝地有人侍候,殿下日日都过来,老奴倒老了,托殿下的福。”
温嬷嬷苦出身,年纪大了,可身体硬朗,一路下来,身体一点没毛病。
温嬷嬷执意跟着萧逸,有精神寄托。
从跨院出来,沉香跟在身后,主仆二人沿着西厢房抄手回廊往正房走,经过姚杏儿的屋子,听见里面传出笑声,顾如约听出来,是罗红玉和姚杏儿在屋里。
顾如约快步走过去,王府这几个侍妾,只要不是太出格,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走过去,沉香悄声说;“主子,罗夫人和姚夫人两个人平常镇日在一起,就是晚上也……….”
顾如约小声说;“成年累月在后宅里,日子枯燥,她们自己找点乐趣,只要不做什么危害王府的事,随她们去吧!”
物极必反,她们都是可怜人,顾如约对她们抱着宽容的态度。
“主子真是好人,”
“我既然做了晋王妃,镇日纠缠内宅小事,还能有什么精力做大事。”
其实,做晋王妃,不仅要管好内宅的事,她还有更大的责任,在艰难的困境中协助萧逸成就一番伟业。
迈步进了正房,珠帘内影影绰绰看见萧逸的身影,坐在灯下看书。
忘忧跟月奴站在珠帘外。
明路和庆俞在里面侍候,众人皆摒心静气。
顾如约轻轻撩起珠帘,萧逸抬起头,问;“姬侧妃的病怎么样了?”
顾如约坐在他对面,“顾太医说姬侧妃的病是水土不服,她屋里的丫鬟说,姬侧妃夜里难以安枕,食欲不振,侧妃熬不到封地。”
其余的顾如约不好说什么。
萧逸放下手里的书,“明日派人送她回京城娘家。”
晋王一句话,决定了姬侧妃的去留。
萧逸不在后宅女人身上下功夫,能看透人和事,姬侧妃从前打理王府,萧逸对她心存感激,所以凡事给她三分面子。
门外传来脚步声,急匆匆的。
庆俞朝里回禀,“陈将军求见殿下。”
“让他进来。”
萧逸的亲信,顾如约也不避讳。
陈承忠大步走了进来,抱拳行礼,“殿下,有消息了,有人报告那个人的行踪,还在城里,官府得到信,派人前去捉拿,那个人逃走了。”
萧逸道;“他没有离开滇苍镇,还在图谋那把刀,看来他的伤势不重,从现在起,常家的埋伏不能松懈,本王猜测,他这几日便有行动。”
“殿下放心,这回他来了,就跑不掉了,常家已经埋伏好了,设局单等他来钻。”
萧逸嘱咐一句,“记住,要活的。”
第二天,顾如约命管家杨俊套车。
王府里的人知道姬侧妃返回京城,都走出屋子给她送行。
丫鬟搀扶着她,萧逸一早便出门了,姬侧妃朝上房方向叩了三个头,又给顾如约叩了三个头。
然后,丫鬟仆妇扶着她走出内院。
顾如约带着几个姬妾送她到马车前。
临别,顾如约说;“保重身体,路上小心。”
董月娇和楚氏哭了,几年相处,惺惺相惜。
姬侧妃上车,朝众人招招手,“大家回去吧!”
董月娇扬手,“姬姐姐到京城来个信。”
众人看着马车驶出驿馆。
顾如约知道,姬侧妃是上了皇家玉蝶,萧逸即便休了她,她是不能改嫁的,此次萧逸将她送回娘家,明着她还是侧妃身份,在娘家养病,没有陪晋王在封地受苦,再想回王府,就不太可能了。
回娘家,有侧妃身份,娘家人不敢嫌弃她,一辈子住在娘家,身份尴尬,其实莫不如跟随晋王。
命运有时人算不如天算,她如果一直跟着晋王,晋王登基,前世她封为贵妃。
虽无宠,家族荣耀,本人地位尊贵。
送走姬侧妃,顾如约刚想掉头回去。
姬侧妃的马车刚出门,驿馆的大门没关,就见几个人骑着马来到驿馆门前。
楚寻梅在门前跳下马,喊了声,“王妃。”
顾如约站住,看见楚寻梅招呼两辆马车驶入驿馆。
楚寻梅又带来两马车的肉、菜蔬。
像到了家一样,吩咐随从,“把东西搬到厨房。”
顾如约哭笑不得,“楚姑娘每次来带礼物,我们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楚寻梅大大咧咧,“王妃,这回我要住你们驿馆,不能空手白吃。”
“楚姑娘住驿馆,令兄同意了?”
顾如约心想,楚寻南这个当兄长的也不管管妹子,未出阁的大姑娘,跑来找男人,传扬出去,楚姑娘名声受影响,将来怎么嫁人。
这异族人民风太开化了。
楚寻梅不知是没听出来顾如约的意思,还是故意装作听不懂,“我兄长同意了,晋王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兄长没什么不放心的。”
两人一起往内院走。
顾如约问;“楚姑娘家中父母高堂身体可安泰?”
意思是问楚氏兄妹有没有父母,婉转问话。
“我家中父母身体康健。”
家中有父母,一个大姑娘到处乱跑,父母的管教也太宽松了。
“楚姑娘和兄长预在此地盘恒几日?”
顾如约试探楚家兄妹何时离开。
“晋王殿下何时离开,我兄妹跟殿下一起走。”
狗皮膏药,贴上甩不掉了。
看样楚寻梅是打算一直住在驿馆,顾如约回头对沉香说:“派几个人把姬侧妃住的屋子收拾干净,给楚姑娘住。”
楚寻梅倒也没客气,说了句,“叨扰王妃了。”
顾如约估摸楚寻梅的年纪,楚寻梅发育很好,身材健美,少说有十七八岁,问:“我方便问,楚姑娘芳龄几何?”
“十九岁,王妃多大了?”
“十七岁。”
“我比王妃大两岁。”
汉人姑娘及笄一般都出阁了,十九岁小姑独处不多。
楚寻梅没事就待在上房,顾如约继续缝布袋,她先给萧逸做一个,自己准备做一个。
楚寻梅没事可做,在旁边看。
桂香在给萧逸熨烫衣袍,楚寻梅又踱步到桂香旁边看桂香用烫斗熨夏袍。
顾如约暗怨萧逸,都是他惹上的人,自己还要替他应付。
萧逸一整日没回驿馆,顾如约猜测萧逸在常家,布局抓夺刀人。
晚膳,顾如约跟楚寻梅两个人吃,楚寻梅忍不住问;“晋王殿下晚膳也没回来吃,是去勾栏瓦舍了?”
“可能是吧。”
顾如约专心吃饭。
楚寻梅有些不开心,拿一双箸捣碗里的饭,“晋王殿下出入风月场所,王妃也不管管。”
“楚姑娘不知道,晋王殿下脾气大,我哪敢管,府里的妾那个不是顺着晋王。”
顾如约心里念着,萧逸,不是我诋毁你,这都是你惹的风流债。
吃完饭,顾如约的布袋做好了,装上药粉,放入香囊里。
楚寻梅拿起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股刺鼻的草药味。
沉香进来,“王妃,水备好了。”
顾如约走到屏风后沐浴。
沐浴出来,看见楚寻梅拄着桌子,头耷拉着,直往桌上磕,看样困极了。
走过去捅了捅她,“醒醒。”
楚寻梅睡眼朦胧,抬头四处看,“晋王殿下回来了?”
“没回来,你快去睡觉,我也要安置了。”
楚寻梅失望地打着哈气回西厢房睡觉。
窗外翠鸟鸣叫,唤醒了睡梦中人,顾如约睁看眼,入夏,天亮得早。
顾如约起床梳洗,早膳摆上桌,刚坐下要吃饭。
门外走进一个人,“王妃早!”
楚寻梅穿着西南部民族风格的衣裙,颈项上挂着繁琐的银饰,精神抖擞地出现。
“楚姑娘吃了吗?”顾如约客气地问。
“我就是过来陪王妃一起吃早膳。”
顾如约吩咐桂香,“拿一副碗筷。”
楚寻梅大大方方地坐到她对面。
桂香给她盛粥。
楚寻梅也不客气,端过碗吃粥,边吃边问;“晋王殿下昨晚没回来?”
“没回来。”
楚寻梅来了两日,没有看见萧逸。
一连五六日,萧逸没有回驿馆。
萧逸亲自出手,这个夺刀人一定对他很重要。
没有消息,顾如约不免担心,每日又有楚寻梅混闹着,不能跟楚寻梅透漏半句,楚寻梅如果知道萧逸设下陷阱,引君入瓮,以楚寻梅的性格,早跑去了。
楚寻梅做事鲁莽,容易坏了萧逸的大事。
这日晚膳时,楚寻梅无精打采。
半天没吃几口饭,说;“王妃性格太软弱了,这要是我早带人打上门,把人夺回来。”
“殿下要做什么,我哪里敢说个不字,我要是带人打上门,殿下回来非休了我不可。”
月奴转过头,捂住嘴,差点笑出声。
楚寻梅半信半疑。
顾如约心焦,也没了胃口。
望着窗外天已完全黑下来。
屋里闷热,院子里漆黑,廊庑下风灯照出一小片光亮,夜空没有一颗星星,浓黑的云层压下来。
这夜黑风高的夜晚,有一个人影身手敏捷地跳入常宅的高墙。
四周漆黑,他凭着熟悉的路,摸到一重院落,正房里亮着灯,在这漆黑的夜里格外地亮堂。
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手里好像捧着一把刀,一只手在仔细地擦拭。
这个黑影几个箭步来到窗下,听听里面的动静,突然站起来,纵身破窗而入。
顿时,屋里传来桌椅板凳撞击地面发出的声响。
驿馆通往内院的门锁了,上房里刚熄灯。
门外传来男人的脚步声,顾如约扑棱一下坐起来,喊;“桂香。”
桂香刚点灯,一个人大步走了进来。
顾如约一下跳下地,扑在他怀里,责备的话在舌尖,说出口却是,“我担心你,晚饭都没吃好。”
萧逸搂着她,揉着她的头,“明日我带你上街去吃好的。”
“抓住了?”
“嗯”
顾如约抬头,“你把贼人带回来了?”
萧逸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就是个鬼机灵。”
“怎样处置,殿下准备收到帐下吗?”
“嗯”
“可这个人凶狠,且冷酷无情,不堪为殿下所用。”
萧逸捧着她的脸,“如约,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这种人绝情绝义,没有是非观,不肯听命与任何人,我想你帮我控制他。”
顾如约眨眨眼,“殿下的意思是我用药物控制他。”
“是”
顾如约机灵,一点就透,萧逸几乎不用费口舌。
“你要我给他用毒?”
“对,拿解药控制他。”
前世,顾家有组训,不许用毒,制毒,
萧逸要她违背组训,顾如约心里有片刻纠结。
萧逸握着她双肩,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如约,你可以的,别有心里负担,对付这种恶人,他本来该死,留他一条命,已经算恩惠。”
前世顾家组训,今生她已经不是顾家人,顾家的组训对她没有约束力,她要帮萧逸,萧逸是她的夫君,相伴一生的人,于是点头,“我可以。”
“如约,我知道做这种事,违背你的原则,你肯做,全是为了我,你实在为难,我可以想别的办法。”
“只要能帮到你,我做什么都行。”顾如约笃定地说。
萧逸一把搂入怀里,“如约,谢谢你!”
白日楚寻梅缠着顾如约,待在上房不走,顾如约配药不方便,从京城带出来许多药材,备不时之需。
萧逸出去了,那个使钢鞭的男人在抓捕的时候受了伤,带回驿馆后,顾仲方给他治伤。
萧逸走后,屋里顾如约就留下桂香,命桂香把门闩上。
配药瞒着二哥顾仲方,顾仲方医术高,绝不肯做这种勾当。
顾如约怕那男人毒性发作时,二哥发现,出手救他。
大夫本身是济世救人,不分所救之人是否大奸大恶。
二哥顾仲方顾如约太了解,如果解了这个人身上的毒,这人极危险。
顾如约答应萧逸,是她知道一个方子,那是她的一个叔叔研究出来的一个毒.药方子,她这个叔叔的兴趣是专门研制各种毒.药,都是用极毒,他祖父认为太阴损,严禁他叔叔制作毒.药,干伤天害理的事。
她叔叔不听,被祖父逐出家门,可能是这种做法太过毒辣,损了阳寿,她叔叔年纪轻轻就死了。
此后,他祖父严命不许顾家人用这些毒方害人。
她用叔父的研制的毒方,瞒不过二哥的眼睛。
顾如约琢磨半天,在原方药里加了两味药。
顾如约看过叔叔制作毒.药,开始配药,桂香在身旁,就是看了,也不认识药材。
有的药材单独使用无毒,放在一起就有毒性了,叔叔给她讲过许多药材互相配比,发生奇效。
她从来没有试过,这是第一次。
她虽然已经不是顾家人,从小受祖父教诲,一直谨守家训,为了萧逸,她宁愿犯一次组训家规。
半夜,忘忧推门出来方便,迷迷糊糊看见上房的灯亮着。
鬼使神差的走到上房窗底下,听里面的动静。
驿馆的窗是桐油纸,忘忧隐隐约约看见里面顾如约和桂香的人影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