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捞尸人吸着旱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朝霍欣欣看去。
而霍欣欣见到周英琪的那一刻,无数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飞奔过去直接扑倒在他的怀里,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痛声大哭道:“英琪,你去了哪里,你可晓得家里出了大事?”
她一边哭,眼泪就这样擦在周英琪的领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但眼下也顾不上这些,她此时此刻只想将这一夜来,心里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找个人诉说。
周英琪看到她扑过来的时候,其实下意识是想反应的,想要将她推开的。
舞厅里出来的女人,到底是花样多,昨天晚上玩得太激烈,上衣都还没来得及脱,所以不单是里面的衬衫有些皱,甚至还残留了属于她的不少香味。
他本来是打算去店铺里买一身新的,但是转头一想,这个时候霍欣欣应该已经不在家,不是说好了今天带大嫂母子俩出去吃牛肉锅贴,所以就直接回来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自己早换了衣裳,让老妈子们给洗了,霍欣欣自然是不会发现的。
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见她又哭得这样伤心欲绝,还不见大嫂,倒是门口那具泡得发白的尸体。
他心头忽然有个极其不好的预感,连忙推开哭哭啼啼的霍欣欣,皱着眉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具小孩尸体。
虽是变了形,可是那衣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有些慌了,西南那边的局势是不大好,可是岳父那里,仍旧不是他能凌驾的。
他的宝贝孙子在自己这里出了事情,只怕自己也要难辞其咎了。
若是昨晚自己真的加班也就好说,可问题是自己和露莲待了一个晚上。
这要是被岳父知道,只怕得一枪崩了自己。
他不问还不好,这样焦急地问,反而让霍欣欣哭得越难过了,也下意识地认为,出了这样的问题,周英琪也十分难过。
于是一边哭一边自责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他们去河面玩的。”可她只是想着难得天气好,而且周英琪也强烈建议。
周英琪听到她的话,几乎是可以确定了,那孩子就是汤姆,不由得推开霍欣欣,一个踉跄朝墙下退去,有气无力地靠在墙上,嘴里喃喃念道:“完了。”
霍欣欣原本还要依靠他的,可现在见他比自己都还要慌,反而冷静了不少,转头来安慰着周英琪:“爸爸和大哥要怪,也该来怪我,都是我掉以轻心,明明知道秦淮河上这两三年不安全,总有船只莫名其妙地翻了,我不该带她们去的。”
周英琪去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安慰一般,仍旧是满脸的担心。
也是,霍司令再怎么怪,也不可能对自己的亲女儿如何,自己这个女婿,却是外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他们怎么回事?”他看朝那两个捞尸人问。
霍欣欣连忙解释,还没给大洋。
周英琪一听还需要这么多大洋,当然是不愿意给,他给露莲租房置办东西,也不过是花了七八十个大洋罢了。
这么一具小孩子的尸体,凭何那样贵?所以立即朝那两捞尸人威胁道:“你们这样坐地起价,不怕我打电话喊警察厅的人来么?”
但是捞尸人漫天要价,又不是头一次了,所以喊警察厅的人来,根本吓不着他们,反而不以为然地哈哈笑道:“你喊啊,喊来了,可就不是这个价钱了。”
可把周英琪气得满脸铁青。
霍欣欣真怕他们还要起价,连忙上去拉住周英琪,“算了,都已经答应了,萧公子应该也快来了。”
周英琪被她拉进厅里去,才看到这里坐着的宋雁西,愣了一下,朝朝宋雁西点头打招呼,然后同霍欣欣说道:“我先上去换衣服。”
霍欣欣则去了门口安抚那俩捞尸人。
而上了楼梯的周英琪,走到一半忍不住停下脚步,朝着楼下沙发上沉思的宋雁西看去。
那天去陆家的时候,就觉得陆家这位表小姐很是漂亮,但不好意思多看。
如今再见,心里不免更加觉得是个极品,尤其是那身段,就这样坐着,也是勾人得很,忍不住就将她代入昨晚和露莲在一起的时候。
正想着,忽然一道冷冽的目光朝自己看来。
是宋雁西,周英琪有些心虚地收回目光,敷衍道:“宋小姐先坐着。”然后急忙上楼去了。
心里莫名其妙,竟然有种后怕,刚才宋雁西那眼神,好像自己的心思被她看穿了一般。
看穿倒是不至于,但是那眼神太恶心了,让宋雁西觉得十分不适。
刚才见他来的时候,想到他到底是一家之主,应该能在门口替霍欣欣守着孩子尸体的,所以自己便进来了。
此刻虽然听到他已经上楼去了,但宋雁西还是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起身朝外面去。
恰好萧渝澜已经来了,不但是换了大洋来,还顺便买了一副小棺材。
倒也不难解释他为何去了这么久。
周英琪很快就换了衣服出来,对于萧渝澜这位总理家的小少爷,自然是十分热切,七八分的关注和热情都给了萧渝澜,对于安排孩子丧事的事情,却是没怎么上心。
可他不知道萧渝澜就最不喜欢他这副谄媚的嘴脸,又怨恨他害了阿寒一辈子,正好这边也没什么事情,等孩子入殓了,便和宋雁西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吐槽起那周英琪,“这霍家怎么找了这样一个女婿?”又很不解地问着宋雁西,“我其实很不理解,明知道他不是好人,可为什么还要纵容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害人?”
他这大概是第一次质问宋雁西。
宋雁西并没有恼,思绪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我有一个故事,你要听么?关于侠客的。”
萧渝澜有些不解,她为何答非所问。但还是点着头,“你说。”
“从前有个少年,学了一身好武功,满腔的侠义热肠,所以他便行走江湖,专管这不平之事,所以很快就赢得了不少好名声。”
萧渝澜满怀期待地等着她的故事,哪里晓得宋雁西说完这样一句,就没了,好叫他疑惑,“就这样?”
宋雁西微微点头,“大概就是这样,不过行侠仗义的少侠,他死后下了第十八次地狱。”
“为何?”萧渝澜满腹疑惑。
为何啊?因为少侠后来遇到一个朝廷钦犯。
听说是忠良之后,为了替父报仇,去杀朝廷命官被发现,反而受了重伤,正好遇到少侠。
少侠本就侠义心肠,了解女刺客的情况后,直接将她带到了家中来照顾安顿,让自己的妻子照顾她。
那时候少侠的妻子卉儿已经怀了孕,可平时还要照顾少侠的老母亲,挣钱养家,支持少侠的侠客梦想。
如今这个忠良之后的女刺客到了他们家,也让卉儿来照顾。
闲暇时候,女刺客和她的丈夫切磋武艺,畅谈行侠之事,好像两人才是夫妻,少侠原本的妻子,反而与他们俩格格不入。
卉儿因为长时间的劳作,孩子们留住,小产了,她自己也大病一场,缠绵于床榻间。
恰是此刻,因为少侠和女刺客每日在家中切磋武艺,引起了邻舍的疑心,暴露了行踪,朝廷来的官兵来时,少侠和他的老母亲为了保护忠良之后,和女刺客商议,得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
便是让少侠的妻子来代替女刺客,但是相貌有偏差,所以决定放火,让卉儿舍生取义,反正想着卉儿都病成那个样子了。
“少侠和他的老母亲,让女刺客穿着卉儿的衣裳,一家三口拥簇着逃出了大火,所以官兵来时,在烧毁的废墟里发现一具烧焦的女尸,便认定是女刺客,案子也就结了。从此以后,女刺客以卉儿的身份,少侠的妻子,与他一起行走江湖,最后还报了仇,成了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侠客夫妻,人满江湖的儿女艳羡不已。”
这并非是宋雁西凭空编出来的故事,而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在前世,她就遇到了魂魄还一直在大火里求生的卉儿。
她被火舌包围在床榻上,喊破了嗓子,她悉心伺候的婆婆,当做天来看待的丈夫,带着那位忠良之后,伪装成她的样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火。
她想不通自己哪里错了?做得不好?为什么婆婆和丈夫要这样对自己?还是仅仅是因为那个女刺客是忠良之后,救她就是行忠义之事?
所以他们可以随意牺牲掉她的性命?
她的魂魄困在大火之中,烧焦的尸身却被挂到城门上示众。
萧渝澜听完她这个故事,有些愣住了,将车停在街边,许久才朝宋雁西看去,有些不甘心道:“也不是所有的侠客都是这样的。”
“专门之事,有专门之人来掌管,所以才会有国家有朝廷有政府,如果谁都可以凭着自己的一颗侠义之心,就可以去惩恶扬善,那你晓得会造成多少个卉儿的悲剧?我也不是说,有一颗出锄强扶弱的心不好,而是我们终究不是专业的人,就好似判官不会亲自来抓人,抓人的牛头马面也不会管你是枉死还是冤死,直接拿走就行。”
宋雁西发现,自己虽然长篇大论地说,但好像也没有抓住重点,可见她实在不擅长去讲道理。
于是最后只得叹气,“算了,我好像也说不清楚,你只要晓得,抓人是警察厅的活儿,是否有罪得看法庭怎么判,枪毙也是刽子手的工作。”指了指这上空,“这片天空下,所有的事情冥冥之中,就会这样一条法则,没有谁能逃得过,如果一个穷凶极恶的人还没死,也许还没到时候。”
萧渝澜‘哦’地应了一声,抬头看着天空,“没有方圆,不成规矩,如果大家都不各司其职,的确是会乱了套的。”而侠客大抵就是这规矩之外的意外。
从前他以为侠客存在的意义,大抵是弥补司法系统的漏洞,也好杀尽那些穷凶极恶之徒。
可是听了宋雁西这个故事,他忽然意识到,这些所谓的侠客,参差不齐,只不过是借着侠客之名,行自己方便之事,还要冠上一个行侠仗义的名声。
本来他想说,宋雁西所说的这个故事里的少侠,不能算是侠客,牺牲了自己的妻子,可最后他还和那位忠良之后成了人人艳羡的侠侣。
这的确是不公允,尤其是对那位卉儿。
然后他仔细想来,要说周英琪,他绝对不能算好人,但他并没有直接杀过一个人?他的罪过,更多还是在于道德和人品之上。
可是没有直接杀人,阿寒的悲剧就是他造成的,偏偏他还活得好好的,心中到底是有些觉得世间的不公允。“那你晓得,他什么时候会死么?”
宋雁西摇头,“走吧。”
萧渝澜发动汽车,“是不知道,还是不会死?”
“是人都会死的。”宋雁西觉得萧渝澜有时候有些像是个孩子,这些问题,略显得有些幼稚了。
萧渝澜却认为,宋雁西的意思,周英琪活不了多久,只是天机不可泄露,她没有直接说出来而已,于是心情又好了许多。
回到萧家,也不知道是不是萧总理暗中打了招呼,没人来打扰。
宋雁西又喜欢安静,回了院子,便和小塔说起这秦淮河地下的老龟。
小塔比谁都愿意她的龙爷爷能离开那口深井,也到外面的世界来看一看,所以对于宋雁西的猜测,自然是十分赞同的,甚至表现得十分积极,宋雁西都还没开口说给钱,她就自告奋勇地决定今晚下河去看看。
然后宋雁西默默地把准备的五张一块钱的零钱放回去,让人通知萧渝澜,晚上安排船只。
秦淮河上才翻了船,萧家这边知道他要去河面,是如何也不答应的,最后借故说是帮人准备的,太太们才松了口,允许管家去给他准备。
吃过晚饭,宋雁西正准备要出去,就接到了陆若卿发来的电报,他要亲自来金陵一趟,替好友的孩子主持安埋之事。
但总不好住在旅社,住在萧家就更不可能了,因此要托宋雁西帮忙找个住的地方。
宋雁西对里这不熟悉,倒是得了萧渝澜的帮忙,在周英琪家两条街之外,短租了一座两层的小楼。
不算宽敞,楼下就是厨房客厅,楼上有一间卧室和书房。
宋雁西原本还打算去和陆若卿住在一起的,晓得房间狭窄,就作罢了。
晚上十一点左右,就开车到了秦淮河一处比较偏僻的河岸。
这里几乎没有房屋,更不要说有行人了,天上还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远处那两岸璀璨的灯火,与此处的冷寂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萧渝澜将车停在边上,给宋雁西撑着雨伞,两人走到河边。
小塔已经十分迅速地跳下河去。
“要不去车里等?”萧渝澜见她披肩有些薄,生怕她着凉,所以询问着。
宋雁西摇头,“我怕情况有变。”不然她都不打算来的,让小塔一个人来就好了。
萧渝澜听得她这话,不免是有些紧张起来,往河面看去。
这里偏僻,两岸无灯火无悱恻辗转的琴声和歌喉,自然是没有游船来此,所以那河面静得有些可怕。
等了半个小时左右,仍旧是没有消息,萧渝澜有些着急起来,但他这三脚猫的本事,是不敢下到水底去的,不过可以乘着船到河中央去。
正要同宋雁西建议,忽然发现身旁的宋雁西不见了。
吓得他立即四处寻找,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到了河中,山树和汽车都不见了,更不要说有宋雁西的身影。
他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但很快就冷静下来,脑子里回忆起黄粱集里的自救方法。
心想:“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不死等到宋小姐来救我就好了。”
然后就凭着这个信念,以及黄粱集里学来的自救办法,让自己稳稳站在水平面,没有掉下去。
以往这样的情况,他都是依靠宋雁西来保护,第一次凭着自己的本事没有掉下去,心中还是有些自豪感的。
然后就越发信心十足了。
而宋雁西,同样也在这阵法之中。
四周明明和萧渝澜所看到的一样,空空荡荡的,一无所有。可她偏偏看到了六个角落里的以六芒星阵分别落点的六个忍者。
“你的情报不怎样?”这是贺茂家的忍者,只是他们既然能找到自己在这偏僻的河边,难道就不知道,不要和自己拼法阵么?
“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头顶传来讽刺的话语,声音好像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一样。
显然,他们不以为宋雁西都落入他们的法阵之中,连这点防备都没有,怎么可能逃得掉?何况他们贺茂六子联手,还没有留不住的人。
而随着他们的话音落下,六个角落里分别闪出十几道幻影来。
扶桑的阴阳家,与战国时的阴阳家是脱不了关系的。
那一样的道理,这扶桑国的忍者,不也和战国时的墨影异曲同工么?她前世好歹是个天才,哪怕现在不具备当时的能力,但知识就是力量。
这样的影术□□,其实不过小菜一碟罢了。
随着她的六张符飞出去,将近百道身影里隐藏的六个真身就直接被符给困住了。
六人露在面巾之下的眼神,都露出难以置信,其中一个较为强一些的还有些精神,不甘心地问道:“你如何发现我们的?”
但这不是育儿课堂,有问必答的环节,所以宋雁西当然是不会回答他,只是冷声说道:“你们贺茂家的人先害我亲人在先,我毁他魂魄理所应当。后你们贺茂家的人在上海时,意欲与永濑川木郎杀尽我参加拍卖的玄门中人,我将其诛之,也是天经地义,但是你们不该来找我复仇的。”
她说到这里,左手的指尖动了动,其中的五人就忽然没了气息。
活着的那人睚眦欲裂地瞪着她,用扶桑话愤怒地咒骂起来。
宋雁西听懂了,但不以为然,“你回去,告诉你们贺茂家的人,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有下次,我会亲自去扶桑。”说到这里,看了看着法阵,“我在你们的法阵里,来去自如,杀你们于无形,一个道理,去了扶桑,哪怕是你们的地盘,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说完,四周虚空也恢复过来。
她和萧渝澜仍旧站在原地,不同的是,不远处的树下,多了五具尸体,以及一个受了重伤的扶桑忍者。
而萧渝澜还闭着眼,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宋雁西见他那认真的表情,有些好笑,拿胳膊戳了戳他,“好了。”
萧渝澜听到她的声音,好似就从天外飞来一样,猛地睁开眼,果然看到宋雁西就笑盈盈地站在自己身旁,不由得松了口气,高兴道:“我成功了。”
“嗯?”宋雁西侧头打量,果然见他的身上不一样的气,不免是有些意外,“想不到,你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探入了黄粱集的玄妙之门。”
看来,萧渝澜也不是学不会,是学习环境不行嘛。
萧渝澜此刻听到宋雁西的话,又惊又喜,深吸了两口气,果然发现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些不大一样了,自己竟然有种能感觉到每一条血脉经脉的运作。
只觉得实在玄妙得很,兴奋地连忙又试了几下,确定不是幻觉,有些控制不住地抓着宋雁西的手,“宋小姐,我真的学会了,好神奇啊!怎么会这样?”
这颇有些小狗没有见过大世面的样子,但是宋雁西对他就比较宽容几分,耐心解释道:“这只是轻叩门扉而已,等你真正参透了黄粱集,那是你再看这个世界,便是别样的。”
于是萧渝澜满腹的期待,这时候也敏锐地发现了那五具尸体,“这是怎么回事?”
“贺茂家的忍者,不过我已经警告了。”如果没有用的话,那再继续吧,反正自己没有去主动招惹祸端,他们死了也是白死的。
“警告?你留了活口?”萧渝澜有些着急,这不是留下后患么?说着忙要去找那逃走的活口。
不过被宋雁西喊住了,“不用追了,我特意让他去传话的。”何况萧渝澜也不可能追得上他。
倒是这五具尸体,还要麻烦萧渝澜给埋了。
所以小塔上来的时候,萧渝澜正在树下挥汗踩着铁锹,一锹下去满铲子的泥土。
小塔好奇地把脑袋伸过去看,“他干嘛?”
“埋东西,下面怎样?”宋雁西扭回她充满好奇的小脑袋问。
小塔听到她问,这才一脸兴奋道:“下面的不是老龟,是嘲风,算是龙爷爷的侄儿呢。”
嘲风?“那些捞尸人看到的老龟怎么回事?”
小塔解释,“他受了重伤,背脊骨上没有皮肉,所以照顾他的老龟临死前,把龟壳罩在他的背上了。对了,我把眼睛的事情跟他说了,他才比我大一点点,不知道下面到底是什么,只说老龟救了他的性命,他答应老龟替老龟守着。”
“那这里还不是一样是玄武该镇守的点。那老龟就没跟他说点什么?老龟又是怎么死的?”宋雁西一连几个问题,有些担心小塔可能没问到重点。
小塔摇头,“他不知道,就说他刚出生没多久,什么都不懂就被人抓去做宠物,他逃出来,跑到秦淮河边时,老龟已经奄奄一息,见他可怜就将龟壳送给他。那龟壳真不错,姐姐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找一个。”
说起那龟壳的时候,小塔一脸的羡慕。
还没等宋雁西翻白眼,她忽然又想起来一个问题,“封印的事情他也不知道,他就听老龟临终遗言,不能离开那里半分。所以他发现喜儿在河里为非作歹,也不能奈何。”
因为下面的东西,比上千个喜儿都要危险,所以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孩子在水里拼命地挣扎,直至淹死。
其实嘲风也还是个孩子,这对于他来说,是件很残忍的事情。
“所以你这是一无所获。”宋雁西叹气,想着还是要亲自下去一趟,但是画那避水符要的东西,怕是不好弄。
小塔反驳:“怎么一无所获,那乌龟壳真的好好,里面可大了,跟房子一样。”她好想要。
“你的审美是不是有问题?”怎么又绕到乌龟壳上了,“那身下的白骨怎么说?”宋雁西记得,那俩捞尸人说老龟身下全是累累白骨。
“那是以前送的河娘子。”小塔解释,她好喜欢嘲风的,所以急忙替他解释,生怕宋雁西误会他乱杀无辜,去解决了他。
所谓河娘子,便是从前出现水患或是干旱时,两岸百姓选出来祭河神的姑娘。
而那里刚好是河中心,尸骨就沉到那个地方。
“魂魄可还在?”宋雁西有些担心地问道,生怕离那只眼睛太近,出现什么异样。
“老龟走之前,几乎都送走了,新来的嘲风也送走了,现在就一个,魂魄也藏在龟壳里。”嘲风算是她照料长大的。
听到魂魄在龟壳里,宋雁西松了一口气,“她要走么?”在那个地方待着,不是夏姬那样上千年的魂魄,又和聚宝盆合二为一,一点保障都没有,宋雁西以为还是赶紧送走的好。
“走,不过她说当初被选作河娘子的不是她,是她们家的小姐。”
原来此刻跟嘲风在河底的魂魄叫阿梨,她原本是一位大官家的奴仆,她的母亲是小姐的奶娘,后来大官犯了事,全家要被流放,阿梨的母亲舍不得自己奶大的小姐去吃苦,在官兵来拿人的时候,狠心指着自己的女儿说阿梨才小姐。
然后阿梨就被带走了,因容貌好看,被卖到楼里去,刚及笄那年正是大旱之年,因为她从前这官家小姐的身份,衙门里做主选了她做那一年的河娘子。
可她不是什么官家小姐,她只是被效忠主子的母亲给扔下的女儿而已。
宋雁西听完她的话,沉思片刻,“她想找这位小姐报仇?还是找她母亲?”
小塔摇着头,“都不是,她说想看看小姐后来的人生怎么样?”
“仅此而已?”宋雁西心想这也太简单了吧?不管是老龟还是嘲风,应该都能满足她的,为什么一直没告诉她,她家小姐的人生是怎样的呢?
“有没有什么信物?”宋雁西有些好奇,问小塔。
小塔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绿翡翠,“这小姐的信物,当初被顶替的时候,她母亲丛小姐身上摘给她的,还有她家小姐原来是葫芦县的县老爷,说是贪污受贿,姓褚。”
宋雁西拿着小翡翠,听着小塔说的这些信息,这比夏姬当初给自己的都还要清晰,何况也才没几百年而已,他们不可能没有替阿梨找到。
见她忽然沉默,小塔疑惑,“怎么了姐姐?”
“没事,你去帮你萧哥哥吧。”宋雁西看了看手中的小翡翠,决定就地推衍。
反正信息清晰,又有贴身信物。
很快的。
的确很快,那边五具尸体还没埋完,她就找到当年被阿梨母亲救下的褚小姐。
她的人生可谓是……
宋雁西觉得自己找不到词来形容,但是也理解为什么不管是老龟和嘲风,都不愿意告诉阿梨的原因了。
褚小姐被救下后,奶娘带着她逃到了扬州,凭着出色的绣工,还开了个小铺面,褚小姐不但没有性命之忧,过的日子更是锦衣玉食,还有奶娘的悉心伺候。
十六岁后,奶娘将她许给了一位秀才,还极力资助秀才进京赶考。
后来秀才金榜题名,小姐也成了状元夫人,郎才女貌。
褚小姐的相公功成名就后,还替褚小姐的父亲翻了案,说褚小姐的父亲也受奸人蒙骗。
但褚小姐的父亲,的确因贪污了修建河堤的款项,使得水患之年,淹死了不少人。
翻了案,褚小姐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成了女儿家自强不息的励志典范,后来她丈夫位极人臣,她也封了诰命,享年九十八。
至于阿离的母亲,在小姐发达后,还是不离不弃地替小姐出谋划策,甚至替她绣出绝美的双面绣,讨得宫里的娘娘喜欢。
但,她到死都是一个奴仆。
也是到死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的女儿不知道在哪里,还活着没有?怎么不来找自己,在自己膝前尽孝呢?
还不如小姐,小姐还专门雇了两个小丫头来伺候她呢!
所以,阿梨的母亲活着的时候,一心一意为褚小姐做打算,直至年老病患时,才开始想起阿梨,但却是怨阿梨没找她,没到她膝下伺候。
这一刻,宋雁西知道了为什么自己那个时代,想要考公务员,有政审这一项了。
因为谁也不能确定,如果不政审,那么罪犯的子女们当了官后,会不会替自己的父辈翻案?
他们那时候有绝对的权力,能将黑变成白。
她有些不甘心,或许是褚小姐的前世做了好事情?
但褚小姐的前世,平平无奇,不好不坏。
前前世,也没做过什么好事情,甚至还因为嫉妒之心,害死了人。
又往前推了八世,仍旧是没有做过什么行善积德。
那她凭何有这样的好命?
宋雁西又开始推算她的后世。
看到对方的人生,气得一把将那小翡翠给砸在河岸上。
然后继续怒不可遏地往下推算,一直到了现在。
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徐可真!
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些,小师叔不是常说,世间有天选之子天选之女一说么?
这样的命运,人人爱我,做错了事情也会有人替他们找借口洗白。
兴许这徐可真就是吧。
不过从前都没遇到过,就当是奇闻异事而已。
但现在遇到了极有可能的天选之女,实在是一言难尽,心头好像卡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
一面回头朝树下看去,已经没了人。
原来萧渝澜和小塔已经在车上睡着了,看了看时间,居然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不过想来也是,这前前后后二十世呢!
再看了看这静波河面,阿梨要是知道了这人间的不公正,只怕更不可能去投胎了,兴许还会离开龟壳的庇佑。
不在龟壳的庇佑范围里,会不会受到那只眼睛的影响。
她有些担心,想起了昨天自己和萧渝澜的那番话,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专门的人做专门的事,也没见得做好,难怪有那么多侠客的出现,想要去铲平这世间的不平之事。
这一刻,她也想去横插一脚,管一管这世间的不平事,管你是不是天选之女天命之子!
既然生活在这片世间,就该遵守这一切规则。
常言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既然如此,这些被挑出来的好运者,为什么不会受到惩罚?
她这样生气,倒不是因为这褚小姐现在是徐可真,而是她的这二十多世,几乎都是人,而且命都还不错!
就比如这一世,她在北平报纸一登,几乎是名声尽毁了。
可是回到这金陵,似乎一切又能重新开始了。
这是命好还是运气好,反过了的错竟然可以随着时间消失,而得到大家的原谅。
想到这里,试着去推算徐可真的命运。
然后就更生气了。
以至于开车门的声音有些大。
将车里睡得正香的一大一小都给惊醒了。
小塔吓得一脸防备地看朝四周,萧渝澜则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怎么了?没埋完吗?”
他记得埋完了,就和小塔上车。
本来是打算休息一下,就叫宋雁西一起回去的,哪里知道给累得睡着了。
“没事,你们先歇会儿再走。”主要萧渝澜这状态,开车她也不放心,即便这街道上没什么人,但也不想冒险。
两人伸着懒腰,小塔继续靠着后座上打算睡觉。
萧渝澜则转过身来问,“小塔说你在找人,是没找到么?”不然怎么找了这么久。
“找到了。”宋雁西回道,想了想,很认真地看着萧渝澜,“我觉得我昨天那个故事,有些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的意思,你别当真。”
萧渝澜可能才睡醒,一下没怎么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不以为然道:“没事,我昨天想了,你说得也对,我的确没有那个行侠仗义的能力。”
他的话说到这里,并没有说完,而是目光变得真挚起来,很认真地看着宋雁西,“可是宋小姐,我觉得你有。但我说这话,你不要觉得生气,你似乎有些守旧,有些太过于相信这天地法则了,可是判官不见得就不能去拿人,牛头马面也不是真的不讲半点情理,我看过不少聊斋,里面有情有义的也是有的。”
他昨晚想,他见到宋雁西的那第一眼,就觉得心动,可能的确是因为她的容貌惊艳了自己。
可是后来总是放不下,离不开,更是因为她的行事。
她和自己所认知的玄门中人不一样,她接受一切妖魔鬼怪的存在,她的眼里好像大家都是平等的,和人一样,也是分好坏。
但他也觉得,天地法则也会出错,宋小姐不该那样无条件地相信。
萧渝澜以为,自己说这样的话,依照宋小姐的这脾气,可能会生气。
哪里想得到,宋雁西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虚心接受。”立马就改!
的确,数代人呕心沥血编制出来的法律,都会让犯罪钻了空子,谁能去保证这天地法则就不会有漏洞呢?
这些天选之女天选之子的存在,在她看来就是所谓的漏洞。
如果他们不行恶事,也就算了,可是为什么做了缺德事,好命还是依旧呢?
萧渝澜被她这反应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那什么,宋小姐,我刚才的话,你是不是听错了?”
“没有,我脑子很清醒,你说得对,我有那个能力,我就不该坐视不理。”她到这个世界来,不就是为了历练么?历练最主要的,不就是心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