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雾蒙蒙的,有些阴沉。
雪天酷寒,风声呼啸不止,如刀子一般往人身上贴。
天地茫茫,白雪纷纷,大的能糊住人眼睛,树干上冻着厚厚的冰棱,放眼望去无处不是白,银装素裹之下连水榭亭楼都矮了去。
屋子里炭火噼里啪啦的响着,全是炽热,内室的地龙已经烧起来了,烘得里里外外都是热气。
戚秋坐在贵妃榻上,头发垂在腰间,单薄的裙摆散落在地面。
屋内熏烟袅袅,早先那盏烫手的茶已经凉了,谢殊也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可他敲击着桌面,落下的一声一声响动仿佛还落在这寂静的屋内,不曾离去。
戚秋愣愣地有些出神。
她手边还放着两张信纸,这是她让找人代笔的戚家家信。
她原本的打算是伪造戚家父母的信件,以戚父戚母的口吻来诉说此事,她再借机以刚刚知晓此事为名,顺势向谢殊请求帮忙。
这样她知晓此事的源头便能够名正言顺了,起码不会让谢殊在源头上就生疑。
只是追根究底,她还是骗了谢殊。
如果可以,她比谁都不愿意这样做。
可她对谢殊不能说的东西有太多了,她无法做到对谢殊坦白。
她能判断戚家出了什么事的源头全部都在系统给的刘刚线索片段的回忆,可这些都是不能对谢殊提起,她若是不这样做,等谢殊问起,她自是哑口无言。
戚家既然被冤枉贪污,戚父已经有所察觉却无可奈何,只能破釜沉舟一般将女儿送往京城谢家求一丝生机,就说明藏在暗处的人早已经将伪证做好了,就等着给戚家致命一击。
想来即便是谢殊去查的时候,首先面对的也是戚家贪污的“确凿证据”,谢殊会不会继续查下去,全凭借着他的一时之念。
本就落了下乘,若是她再瞻前不顾后,岂不是平白惹谢殊怀疑?
涉及戚家那么多人的性命,她岂敢为了这一丝坦白意气用事?
只是
戚秋侧目看向自己身旁的信纸,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为了确保此事无疑,她特意让郑朝找来了会模仿字迹的书生伪造了这两封戚家家信,就是怕谢殊拿起来看时发现端倪。
可谢殊从始至终都并没有看过这两张信。
他只是在听她说。
戚秋想起谢殊临走前看她的目光,深邃且复杂,好似又带着一些妥协。
戚秋想,谢殊可能是已经知道了什么,甚至也已经起了疑心。
是了,就算起因瞒过去了,总还有别的圆不过去,若是没有起疑心就不是谢殊了。
炭火噼里啪啦的响着,许是坐的有些久了,炭火烤炙之下,戚秋的眼尾竟然有些酸涩。
戚秋重重地垂着头。
不知坐了多久,外面的水泱走了进来。
看着戚秋,水泱面带焦急,试探地问:“小姐事情怎么样了?”
戚秋抿了抿唇,身子朝后靠去。
见戚秋这个样子,又不说话,水泱还以为是出了什么纰漏,当即着急了起来。
她本来也不信戚家出事了,可如今却也不由自主的慌了起来。
水泱声音一轻,心慌道:“小姐,可是”
戚秋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谢殊的那一抹目光,艰涩地说:“谢殊已经答应了。”
他明明起了疑心,却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看,只是应了一声好。
戚秋突然有一丝心慌。
窗幔拉上,明明外面一片雪色,书房里却有些昏暗。
东昨见屋子里面实在太暗,便在谢殊身前的紫檀木的桌子上点了两根蜡烛。
烛火摇晃,映在谢殊漆黑的眸子里,忽明忽暗。
他身前还站着一个人,锦衣卫的装扮,看服饰像是个锦衣卫的总旗。
若是戚秋在这,准能认出来,这也曾是蓉娘客栈的一位跑堂小二。
景悦客栈的事牵连甚广,也甚为棘手,锦衣卫又怎么会只安插一个人进去。
不知那人说了什么,谢殊静默许久这才挥了挥手,示意那人退下了。
谢殊下颚微收,薄唇轻抿,眸中跳跃的烛火随着他的合眸消失不见。
东昨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没忍住问,“公子,您真的要插手戚家的事吗?”
谢殊合着双目,没有说话。
“戚家的事牵连颇深,是不是真的被冤枉还一概不知,若是您贸然插手,戚家却并不是被冤枉的可怎么办?王家公子本就在捉您的把柄,若是因此把您打成和戚家是一伙的人,岂不是连累了您”东昨奉上一盏茶,担心地说。
去戚秋的院子里,他就跟在谢殊身后。等谢殊进去后,他和山峨水泱等人一起等在正屋门外,可不同的是,他会武功。
里面的谈话也并没有刻意小声,所以屋子里头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
也正因为听得清楚,他这才格外担忧。
戚家身处漩涡里头尚且无可奈何,谢殊远在京城又何必去趟这片浑水。
况且
江陵这个地界早就烂透了,当年连先帝派下去的巡抚大臣都在江陵一个县州没了一个。
先帝当年大怒,督察院的官员和锦衣卫的大人往返去了几趟,却什么也没查出来。
如今这么些年过去,只怕江陵的浑水会更深。
便是陛下登基之后,对于江陵此处也是多有束手无错的无奈。
戚家能好好的在江陵这么复杂的地界屹立这么多年,还真不一定经得起查。
谢殊节骨分明的手摩挲着扶椅,等东昨的话音落下,这才淡声道:“你还记得锦衣卫的职责吗?”
东昨低下头,面色一愧,“察明理,究对错,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
东昨与东今不同,东昨不仅是谢殊的随从,也是锦衣卫的百户,有职位在身。
“可为了戚小姐”顿了顿,东昨又有些迟疑。
谢殊睁开眸子,“戚家到底是否被冤枉,不是戚秋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需要查过才知道。若真是事有蹊跷,戚家上下岂不是白白含冤。”
“此番我谁也不为,只是对得起这身飞鱼服。”谢殊冷声道。
东昨不敢再说,连连称是。
正巧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随即暗卫隔门禀告说:“公子,宁公子来了。”
不等谢殊说话,门吱呀一声直接被宁和立从外面推开,“年关将近,府上正事如此之多,你急匆匆地叫我来作甚?”
宁和立进来,便带来了一身的寒气。
谢殊挥退东昨,起身将窗幔给拉开了。
外面明亮的雪色透进来,驱散了屋子里的阴郁,谢殊颔首,“坐。”
宁和立笑了,“如此客气,你这是有求于我的样子啊,谢公子?”
谢殊也笑了,却没有说话。
宁和立一把拍在椅子扶手上,凑近谢殊脸上看,得意地说:“果然是有事求我,没想到你谢殊也有有求于人的时候。”
谢殊身子往后轻仰,顿了顿,说道:“你姑母一家在安陵郡可好?”
宁和立哑然说:“好端端的,怎么想起问候我姑母了?”
烛火摇晃,谢殊抬起眸子。
宁和立恍然,“原来是有求于我姑母?说吧,你想做什么?”
安陵郡临近江陵,宁和立的姑母便嫁去了安陵郡的于家。
谢殊将桌子上早就准备好的一封信递给宁和立,“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你姑母,以你的名义。”
宁和立皱眉,“这封信上写了什么?”
谢殊抬手,示意他打开看。
宁和立拆开信,一目十行看下去,顿时惊愕,“你要我姑母帮忙打听戚家的这件事?”
宁和立站起身来,匪夷所思道:“戚秋不是你表妹吗?你有什么疑问直接问她好了,这么大费周折做什么?到时候姑母还以为我看上了戚家小姐,回头给我上门提亲怎么办?”
谢殊单手拿起茶盏灌了一口冷茶,淡声道:“你想得美。”
宁和立着实不明白谢殊此举的含义。
暗暗琢磨了一下,宁和立拿着信凑到谢殊跟前,笑的不怀好意,“你为何要打听这个,莫不是对人家起了别的心思?”
谢殊眸子微垂,揉着眉心,脸上并没有因为这句玩笑话而掀起丝毫波澜。
他手指弯曲,正敲着桌面,一声一声的响动在寂静的屋子里响来,垂下的眼眸遮住所有思绪。
宁和立一顿,这才发现谢殊紧绷的唇线。
摩挲着手里的信,宁和立心道,谢殊这副神情可不像是能跟儿女之情扯上联系的。
沉思半晌,宁和立抬起头,“罢了,这件事我替你做了就是,反正我一向不着调惯了。”
“只是”宁和立半真半假地笑道:“这亲兄弟还明算账,谢殊我此番帮你,你就不表示表示吗?”
说着,宁和立搓着手,一副讨债的模样。
谢殊抬起眸子,淡扯嘴角,“放心,明日便给你送一份大礼。”
宁和立一顿,随即挑了挑眉稍。
翌日一早,白雪纷纷,一则有关李王两家的通闻便传遍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