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寒的话让何父彻底愣住,他怔了半晌才抬头看着景寒,语气极为不确定地问道:“您、您是说,我儿子同意了把他的身份借给您使用?”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他儿子何成平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能把身份借给景寒?
何父原本以为,是他儿子何成平死了以后,从山里出来的(在何父看来景寒是妖怪)景寒刚好撞上了,所以才顺势变成他儿子的模样,借用他的身份融进凡世里。
可听景寒的意思,他在借用何成平的身份前,有征求过何成平的同意,是在得到了正主的同意后才借用他的身份的,并非不问自取,也不是恰逢其会地碰上刚刚死掉的何成平。
那这样说来,岂不是在他儿子还没有死的时候,景寒就已经与他见过面、有过交集了?若非如此,他又怎么能获得他儿子何成平的同意?
在他儿子何成平还没有死的时候,景寒就已经见过他了?那……他为什么没有救下他的儿子何成平,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何父不可抑制地往这个方面深想了下去,心头蒙上了一层虽浅却挥之不去的阴霾和猜疑,他紧抿着唇,眼神带着警惕的看向景寒,心中情绪复杂莫名。
其实何父会这样想、会往这个方向猜测也没有什么错,在亲耳听景寒承认他得到了何成平的同意后,正常人都会往景寒与何成平说过话、见过面的方向思考。
——毕竟正常人哪里能想到景寒和何成平之间的对话,是在何成平死了以后才发生的。
可事实上,景寒确实是在何成平死了以后才找到他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只不过何成平死了,却并不妨碍景寒和他交流,和他达成交易。
因为景寒赶到的时候,何成平的魂魄还没有被鬼差拘下去往地府,他自然有足够的时间与何成平交涉,并且成功说服已经死掉的他慷慨地借出自己的身份给景寒使用。
——如果何成平还活着,那也许无论景寒许下什么样的好处,何成平都不可能把自己的身份借给他,因为将自己的身份借出去,等同于自己放弃了自己的身份,等同于“自杀”。
但在何成平已经死了的情况下,那他确实有很大的可能会为了给父母亲人留下庇护而同意借出自己的身份,在最后关头为自己的父母亲人尽上最后一分心。
“对。”景寒微微颔首,像是没看到何父眼中的警惕一样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我找到何成平时,他才死没多久,魂魄还没有被鬼差拘走。”
“在他被鬼差带去地府之前,我和他交谈了几句,经过一番探讨,我成功说服了他——他答应把自己的身份借给我,代价是帮他照拂何家。”
景寒说的都是完完全全的真话,但他很清楚语言是苍白的,有些时候很难彻底让人相信,尤其在何父渐渐从悲痛中走出,开始怀疑他的情况下。
所以沉吟片刻后,景寒就接着说道:“解释起来有些麻烦,想把事情描述清楚也不容易——嗯,不如你自己看吧,我把那段记忆抽出来给你瞧瞧。”
话音落下,景寒就把脑海中他和何成平做交易的那一段记忆抽了出来,直接甩到了何父面前,让他能通过这份记忆直观地“看”到半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这份记忆中,不管是景寒借用何成平身份的原因,还是他为此答应何成平的种种条件、付出的种种报酬,全都历历在目,何父看完自然就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景寒抽出来的那份记忆咻的一声没入了何父的脑海中,这份不属于他的陌生记忆一下子就让他陷入到了恍惚的状态当中。
属于景寒的记忆画卷在何父眼前徐徐展开,他以一种超脱独立的第三视角看着“画卷”中的画面徐徐铺展开来,将半年前发生的一切尽数展现出来。
景寒抽出来的这一段记忆其实并不长,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但就是这么一小段的记忆,何父却看了很长时间,反复来回地看了好几遍。
在何父沉浸于这段记忆中时,景寒自然没有傻乎乎地等在原地,谁知道何父到底要看那些记忆多久才会有反应,景寒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等待上面。
他出门去将马车上的青竹、管家和厨娘叫了下来,给他们安排了暂时的住处,同时也打发厨娘去做晚餐,吩咐管家和青竹把他带回来的布匹、糕点等礼物搬进屋里。
许久后,反复观看记忆的何父终于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时,有些浑浊的眼底沉淀着茫然、恍惚的情绪色彩,但在这些情绪之下,却又流露出一分感激和庆幸来。
当何父抬头看向坐在堂屋圆桌旁的景寒时,眼底的庆幸之色就越发浓重了,略显沧桑的黝黑脸庞上也爬满了浓浓的感激和敬畏,对景寒再无一丝半毫的怀疑。
无论是景寒抽出自身记忆的能力,还是这段记忆中他展现出来的种种匪夷所思的能力,都带给了只是个普通庄稼汉的何父莫大至极的震撼。
这一刻,何父完全的相信了景寒的话,他不再怀疑景寒接近他们何家是另有所图,相反他非常感激他们何家能有幸认识他,非常感激景寒对他们何家的帮助。
同时,景寒留在何父心目中的印象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如果说之前何父是把景寒当做山里的妖怪、精怪,拥有一些非人的力量,想借助他儿子的身份混入人世的话;那么现在,他就是完完全全的把景寒当做了仙人!
并且,对于景寒是仙人的这件事情,何父坚定不移。
毕竟,在他看来,像景寒这样,只为了一件很小的事情(而且不是不可以使用暴力强行达成),就给出大量好处和报酬的人,绝对不可能是那些狡诈凶狠的妖怪。
只有慈悲为怀、悲天悯人的仙人才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才会做这样付出几乎没有回报的事情!
甚至于,在看完景寒给出的那一段记忆后,何父经过一番脑补后,认为景寒真正的目的很可能不是借用他儿子何成平的身份进入人世,而是——
怜悯于他们何家的遭遇,所以特意降世来拯救他们何家!
除了这个理由以外,何父再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什么?景寒就是为了借用他儿子何成平的身份所以才给他们何家这么多的好处,还特意花费力气送他儿子转世去富贵人家?
开什么玩笑!
他们何家就是户普通人家,他儿子何成平绝不是什么龙子龙孙,更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天纵之才,充其量就只是个秀才罢了,顶多因为年纪小被人夸赞一声。
这样的身份,有哪里值得景寒这位仙人觊觎,甚至为了借用他的身份不惜带上他们何家这一大家子累赘,帮他们何家走上昌盛之路?
即使何父是何成平的亲爹,即使何成平一直都是何父最大的骄傲,可他还是要忍不住说一句实话:就他儿子何成平,何德何能啊!
何成平:???
是亲爹吗?
景寒:显然是的。
不得不说,自我脑补最为致命,而更为致命的是,何父的脑补完全和事实南辕北辙——虽然何父绝对不会相信,可是景寒做这一切的目的就只是为了借用何成平的身份啊!
脑补了一番后,何父心头激荡的情绪平息了不少,只是难免为了儿子何成平的意外亡故而伤心难过,不过经过刚才连番的情绪波动,他已经平静了很多,不至于再失态了。
长长叹了口气,何父回想起景寒的记忆中何成平最后离开人世时对他和何母的不舍与眷恋,眼圈再一次红了,低下头揉了揉眼睛才恢复平常。
何父叹息着,语气颇为复杂地低语道:“平儿他从小就是个乖孩子,从来不让俺和孩他娘操心……他临走时,最放不下最不放心的也是俺们。”
在安置好青竹等人后,景寒就坐在堂屋的圆桌旁等着何父回神,还算宽敞的堂屋里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大半个屋子,不至于让室内陷于一片黑暗之中。
这盏油灯,还是景寒从何成平住的房间里找出来的,整个何家除了他的屋子里有一盏油灯以外,其他房间都只有蜡烛,显然何家用不起那么多的油灯。
抬头看了眼何父,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的景寒语气淡淡、略带安慰地说道:“逝者已矣,生者需当节哀。何成平只怕已经重新投胎、转世为人,你不必为他太过操心。”
何父重重点了点头,面上沉郁悲痛的神色有所缓解。
在认定景寒是仙人以后,何父一点儿也不怀疑景寒的这番话。
虽然他和儿子的缘分已经尽了,可儿子转世投胎去了富贵人家,得享一世昌平,这也是件大好事啊!
他没本事,让儿子以前跟着他吃苦受罪,现下平儿转世投胎去了,日子肯定过得比以前好上一百倍,虽然何父也为失去而伤心,却十分乐于看到他的儿子过上好日子。
景寒开口劝慰了何父一句后就再无其他话语,何父迟疑犹豫了半晌,终于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和期待,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景寒,磕磕巴巴地出言问道:“不知仙人的尊、尊号是什么?”
在开口时,何父已经在心中下定了决心,等问到景寒这位仙人的尊号,就在家里给他立个长生牌位,天天烧香、夜夜叩拜,世代供奉他这位照拂、庇护何家的仙人。
何父的意图表现得太过明显,完全瞒不过景寒的眼睛,他嘴角一抽,只觉得满心无语——他可不修信仰,更是不愿意被人供奉祭拜。
“你不用管我是谁。”景寒语气淡淡地打破何父的计划,轻描淡写地宣布道,“在知道我与何成平的交易内容后,你只需要配合我将这件事情遮掩过去就足够了。”
“我与何成平所做的交易是建立在公平公正的基础上的,我也付出了足够的报酬。那么拿到报酬的何家人,也要尽到你们应尽的义务。”
景寒扫了眼沉沉睡着的何母,才对神情渐渐变得郑重起来的何父说道:“我借用何成平身份的事情没有瞒着你和何母,但你们也不要透露给更多的人知道。”
“如果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情,那秘密就将不再是秘密,迟早会有暴露的可能,到时候,无论是我,还是你们何家,都必将遭受影响。”
何父重重点了点头,黝黑朴实的脸庞上尽是郑重严肃之色:“您放心,俺和孩他娘绝对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的,俺知道轻重!”
就算景寒不开口警告这一句,何父也是打定主意不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的,甚至准备等何母醒了以后交代她也要保密,就连他们那两个还年幼的儿子都不能说。
万一这件事情泄露了出去,仙人直接一走了之,不管他们何家了怎么办?这件事情暴露出去的后果是何父所无法承受的!
何父虽然是个老实憨厚的庄稼汉,但他不蠢,还有一些普通人的精明。
他的儿子何成平、年轻的秀才公已经死了,这件事情若是传了出去,仙人自然没有理由再借用何成平的身份照拂他们何家。
到时候,他们何家既无何成平这个真正的儿子扛鼎、光耀门楣,又失去了仙人的帮助和照拂,只怕日子就要不好过了,甚至比之前紧巴巴的攒钱供儿子读书更苦。
正是基于这种种的原因,何父才万分庆幸仙人垂帘他们何家,降世照拂他们何家,帮助他们,让他们免于失去何成平这个儿子后的种种可怕后果。
何父光是想一想,如果自始至终景寒这位仙人没有出现,没有和他的儿子何成平交易,他们何家将会面临的遭遇和境况……
他就浑身冰凉,心中恐惧难言,犹如置身于冰冷深沉的水底一般心头发沉发寒。
如果没有景寒这位仙人的到来,那在去往华林郡的赶考路上,因地龙翻身而身亡的何成平会被何成田带回何家——
去时何成平英姿勃发,憧憬向往着能通过乡试成为举人,能带着整个何家翻身;可不等乡试开始,他再回到何家村时,却是一具冷冰冰、毫无知觉的尸体。
他们何家好不容易供出来的秀才公死了,他们何家苦巴巴攒钱供出来的长子死了,这等于过去十几年花费的银钱全部打了水漂,而且还要承受长子故去的痛苦。
若是没有仙人的到来,一切照常往下发展,他们何家只怕会从此一蹶不振。
因为在失去何成平后,他们何家就算再怎么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也没有余钱供第二个、第三个孩子去私塾读书了。
为什么在景寒拖何成田拿银票回来之前,何家不让何成平的二弟、三弟去念书?
不是因为何父何母只偏心老大何成平,对老二老三就像对杂草一样忽视,而是他们何家真的没钱,平日里吃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余钱送他们去读书?
“这一次,我会在何家村待上一个月,这段时间我会尽量照拂何家。”景寒缓缓说着,语气虽然平淡,但却很坚定,“何家想要兴盛,光靠我一人肯定不行。”
这种天大的好事何父怎么可能拒绝,他十分上道的表态道:“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俺一定配合!俺相信,您一定是来帮咱们何家的。”
“这事不能急,太急反而会出差错。”景寒微微一笑,对何父的表态不置可否,“我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一切慢慢来就是了,我总不至于亏待你们。”
景寒无意多说,何父也勉强不了他,在景寒的提醒之下,就将沉沉睡着的何母送回了他们的屋子,让她躺下好好休息。
只等她睡醒了,再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她,同时嘱咐她不要把秘密泄露出去,不能让旁人知道他们的儿子何成平已经死了,现在是景寒借用何成平的身份。
接下来,何父还要安排景寒一行人的住宿。
景寒自然是要住何成平的房间,因为他现在正是以何成平的身份于此世行走,如果不住何成平的房间那才叫奇怪。
至于景寒带来何家的青竹、管家和厨房,就将就着挤一挤了。
何家不大,并没有那么多空屋子给他们住,厨娘是女子,所以何父把储物间腾出来安排给了她,用家里还算干净的陈旧被褥给她铺了个床。
至于管家和青竹就比较倒霉了,只能暂时在后院的棚屋住下,明天也可以再去亲朋那里问问有没有多余的房间能让他们暂住。
不过,他们几人也只是暂时将就几天罢了,在来何家村之前,景寒就已经做好了照拂何家的大致计划,他可不会让何家继续保持这般落魄的现状。
他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出一笔银子来,利用自己新科进士、翰林院庶吉士官员的身份在何家村附近买下大片的土地,一部分归于何家,一部分充作族田。
这一步,是彻底的给何家乃至何家村何氏这个大家族奠定基础。
何家光只有他一个人出头是不够的,想让何家真的走向昌盛,不说代代都要出英才、天才,至少每代子弟的水平不能太差,每代子弟都要有些能力,不是完全的庸才、纨绔。
这是整个何家的事情,绝不是靠景寒一个人撑着就可以带着何家走向兴盛的,毕竟他终究是外来人,不可能真的对何家掏心掏肺。
不仅要买地,景寒还想帮何家搬家。
何家现在住的房子还是何成平的爷爷盖的,已经有些老旧了,面积也不够大,以何家如今的条件,完全可以搬去更好、更宽敞的住处。
至于是搬去县城,还是说在何家村盖一座新宅邸,这些都要看何父何母的意思,景寒已经打算好了,在这件事情他只出钱,不出主意、不下决定——
他最多在何家村待一个月,不日将返回京城任职,显然不可能长留何家村,何家搬家以后住过去的人是何父何母,安置在哪里自然要按照他们的意思来,一切以他们住的舒服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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