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景寒再次来到了御书房,只不过,这一次独自留在御书房中等候他到来的人不是陈宣帝,而是皇太女陈柔嘉——不,现在该称呼她为新帝了。
景寒这一次进宫,其实是为了送陈宣帝最后一程。
不日,陈宣帝的棺木将被送往早已修建好的帝王陵下葬,而以景寒如今明面上的身份,显然是不具备给陈宣帝送葬的资格,最多留在京城里着白服为其吊临。
所以,景寒今日才特意进宫,在陈宣帝的棺木送去帝王陵之前,提前这个世界的许愿人,送他最后一程。
景寒进宫到御书房面见新登基的女帝陈柔嘉,其实已经能说明一件事情了,那就是:皇太女陈柔嘉已经顺利登基,并且初步掌控住了皇宫。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陈柔嘉如今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帝王了,她继承皇位之事已经昭告天下,朝野内外无人反对——至少,明面上没有人再站出来反对了。
陈宣帝驾崩后,朝堂确实乱了一阵,那些蛰伏了五年、忍耐了五年的反对派官员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试图逼迫陈柔嘉退位,再从宗室中择选合适的男子继承皇位。
反对女子为帝的官员为数不少,他们憋了五年准备的大招也同样不可小觑,当时保皇派和反对派就在陈宣帝灵前闹了起来,闹得是不可开交。
但还不等陈宣帝给陈柔嘉设置的最后一道保险——景寒真正动手,陈柔嘉就已经凭借自己的手腕和手中掌握的力量压制住了反对派来势汹汹的反扑。
最后,陈柔嘉不仅自己顺利继位,而且陈宣帝的后事也办得有条不紊,半点岔子也没有出,反对派大陈的行动根本没有影响到陈宣帝的葬礼。
甚至于,就连后宫里不安分,想趁着陈宣帝驾崩出来搞事的太后,也一样被陈柔嘉按了下去,到现在太后仍被关在慈安宫中养老,半点出来干涉朝政的机会都没有。
事实证明,陈宣帝临死前的担忧是多余的,事情真的没有糟糕到要景寒出手,以雷霆之势狠辣镇压反对派官员的地步,光是陈柔嘉一个,就足够压制那些反对派势力了。
自从五年前,陈宣帝对女儿摊牌,告诉她有意立她为皇太女、由她继承皇位后,那个温婉顺从、恬静乖巧的柔嘉公主就彻底成了过去式。
剩下来的,是一位合格的储君——也许五年前的陈柔嘉还称不上能力过人、英明不凡,但五年后,她确实从深闺公主成长为了心性、手腕、能力皆是不凡的储君,担当得起大陈皇位。
不得不说,陈柔嘉能力如此出众,手腕这般过人,让景寒有一种躺赢的感觉。
景寒觉得,陈柔嘉登基为帝后,好像不太需要他的匡扶和帮助,就算没有他暗中相助,陈柔嘉也能坐稳皇位,他也能完成陈宣帝临死前的嘱托,实现他最开始时许下的心愿。
如果真是这样,那景寒在这个世界剩下的几十年完全可以轻松自如地闲适度过,不需要费心处理朝政、和朝中大臣勾心斗角,反倒能继续摸鱼了。
这样算来,这个世界对于景寒来说简直就跟度假似的,用不着他做什么,陈柔嘉自己就能实现陈宣帝许下的愿望了,景寒这个接引人反倒没了用武之地。
时隔五年再见到景寒,而且依旧是在御书房里,陈柔嘉不由恍惚了一瞬,好像回到了五年前,陈宣帝告诉她,她会被立为皇太女,将有可能承继大统的时候。
“果然是你。”深深凝望着景寒,陈柔嘉幽幽叹息着,语气莫名深邃,“五年前父皇唤朕来御书房,其实主要是让朕跟你打个照面,次要的才是告诉朕打算立朕为皇太女。”
对于陈柔嘉的猜测,景寒只是付之一笑,不置可否:“陛下如今已顺利继承大统,已是一国之君,又何必在意多年前的往事呢?”
陈柔嘉也不就这个问题多问什么,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父皇临死前嘱咐了朕许多话,其中有提到一个朕绝对能信任的人——父皇所说的人,就是你吧?”
“是我。”景寒微微颔首,“如果陛下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就行,我虽然没有通天彻地之能,但些许小事还是能轻松做到。”
说到这里,景寒歪了歪头,轻笑道:“比如说,五年前那桩至今没有找到凶手的悬案,就是我做的。”
“如果有一日陛下也需要这方面的帮助,尽管唤我入宫,将事情托付给我。”
陈柔嘉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眼眸蓦地一深,不由深深凝望了景寒一眼,眼底深处有暗沉莫名的流光掠过。
景寒口中所说的悬案,不是别的,就是五年前他应陈宣帝的请求,一夜之间将顽固派大臣尽数刺杀的那桩案子。
五年前发生在京城的连环惨案,到现在还没有找出凶手,别说凶手了,就连一个目击者也找不出来,到现在那案子仍是一桩有头无尾的悬案,至今还被封存在大理寺的档案中。
这一次,陈柔嘉沉默了许久,在景寒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她却又问道:“五年前父皇突然改变主意,不再择选嗣子,而是立我为皇太女,这其中怕是少不了阁下的推动吧?”
关于这一点,景寒倒是不曾否认,直截了当地承认了:“没错,是我劝陈宣帝废了嗣子陈琅,也不再选其他的嗣子,直接立你这个亲生女儿为储君。”
扫了陈柔嘉一眼,景寒语气淡淡道:“我不知道你对当年的事情了解多少,但当初陈宣帝废除嗣子陈琅,贬谪端王一系,不是没有原因的。”
“陈琅死了,陈宣帝总得再寻一个继承人出来,可就连亲近如陈琅这样的亲侄子尚且有负皇恩,再选出来的嗣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我就劝他,嗣子再怎么样,总是比不过亲生女儿来得亲近。”
陈柔嘉沉默了下去,不知道该不该给景寒这个恩人道声谢,谢谢他劝说陈宣帝打消再选嗣子的念头,也谢谢他向陈宣帝提出立皇太女的提议。
事实上,要是没有景寒这横插一脚,陈宣帝还真下不了废除陈琅这个嗣子的决心,更别提改立皇太女,推陈柔嘉为储君继承大统了。
沉默片刻后,陈柔嘉到底没有说什么感谢的话,毕竟她和景寒着实不亲近,也不清楚景寒的底细,更别说这个话题本身就不适合深聊,更不适合为着这个特意道谢。
所以,陈柔嘉只微微笑着,像闲话家常一般地问道:“父皇已为朕订下一桩婚事,阁下认为朕何时大婚好呢?若要再等三年,怕是宗室那边会有意见。”
五年前陈柔嘉十四岁,如今已经十九岁了,但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她到如今依旧没有和陈涵成婚,两人定下亲事已有五年,但真的不知道何时才会成亲。
其实私心里,陈柔嘉是想给陈宣帝守孝三年的,她对陈宣帝这个父皇的濡慕、崇拜并没有作假,是真的对他很有感情,也是心甘情愿地愿意为他守孝三载。
虽然再等三年她的年纪就更大了,但与陈涵成亲的这件事情,陈柔嘉其实早就做出了推延三年的决定,此时她询问景寒,不是真的征询他的意见,不过是试探罢了。
虽然陈宣帝临终前嘱咐她说,景寒可以完全信任,景寒将是她最大的助力,但陈柔嘉之前并没有和景寒有什么太多接触,也没法确保景寒真的一心为她,心里怎么可能真的放心!
就是寻常人,凡事也都会多留一个心眼,更别说陈柔嘉如今已是一国之君了,更是要步步小心、谨慎行事,如此才不会行差踏错,闹出问题和事故来。
长眉微扬,景寒若有所思地看了陈柔嘉几眼,像是要一眼看进她的心里去。
片刻后,景寒转开了视线,淡淡说道:“陈涵是先帝为你千挑万选出来的夫婿,但先帝对你们的婚事并没有留下旨意,陛下何时成婚,自然由陛下自己定夺。”
不知不觉间,景寒悄悄改变了对陈宣帝的称呼,改称他为先帝了,因为大陈现在的皇帝是陈柔嘉,而她也已经是一位合格的帝王了。
陈柔嘉微微颔首,眼底深处的戒备和疑虑打消了许多,她笑吟吟地看着景寒,心中暗想:看来这位来历不明的仙人,并不打算干涉她的事情,也不会左右她的意志。
其实景寒又怎么会看不出陈柔嘉的防备,此时见陈柔嘉沉吟着不知在想什么,他忍不住说道:“其实我也向往轻闲随意的生活,若是陛下需要,我也可以辞官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这话,绝对是景寒的真心话。
虽然说,如今陈柔嘉用不着他帮太多忙,就算留在朝堂为官做社畜,也能在工作中摸鱼,享受清闲惬意的养老生活。
可每天按时打卡当值,在工作中摸鱼,又怎么比得上名正言顺的休假来得爽快呢?既然能够做一条天天放假不用当值的咸鱼,那为什么要工作,然后在工作中摸鱼?
陈柔嘉完全没想到景寒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原本还担心景寒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会因为父皇去世而滋生了野心,成为她亲征的掣肘。
可如今看来,景寒根本就没有野心,反倒是一心想着摆脱身上的负担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呼出一口气来,陈柔嘉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父皇去世后,朕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若是可以,还是请阁下坐镇朝中吧。”
景寒闻言深深看了陈柔嘉一眼,发现她说的不是客套话,也不是在试探,而是真心想留他在朝中,虽然心里很是觉得安慰,却也不免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轻轻叹息一声,景寒毫不掩饰自己的遗憾之情,他有些无奈地说道:“好吧,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我会留在朝堂,只要你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我都会尽力想帮。”
终究不太甘心就这么彻底被绑死,景寒想了想,又态度十分殷切地对陈柔嘉说道:“若是有一日,你不需要我的帮助了,可要记得通知我一声,我正好辞官。”
景寒是真的遗憾极了,曾经有一个辞官归隐、闲云野鹤,成为咸鱼四处玩耍到处浪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但他却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
面对不按套路出牌的景寒,陈柔嘉愣了愣,半晌后终于展颜露出了今天第一个、也是陈宣帝驾崩后的第一个微笑:“好的,朕记下了,若到了合适的时机,一定放您辞官归隐。”
这一番交谈下来,陈柔嘉对景寒的好感度又提升了不少,原本隐隐存在的防备和戒心也是打消了一大半,不再把景寒当做一个危险人物对待,而是将他视作了自己人。
其实,新帝陈柔嘉对景寒的初始好感是不低的——虽然说,在这之前,她并没有和景寒有太多接触,甚至没有正式会过面,只是隐隐约约知道有景寒这个人存在。
为什么陈柔嘉对景寒的初始好感不低呢?这是因为:
一来,是景寒劝说陈宣帝不要再挑选嗣子,而是应该把目光放到她这个亲生女儿身上——换句话说,陈柔嘉的这个皇位几乎有一半的功劳属于景寒。
二来,这五年来陈柔嘉曾不止一次的见过陈宣帝为朝堂上的事情忧虑烦心,苦恼到吃不下饭、半夜都睡不着觉,看得陈柔嘉也跟着焦虑担忧了起来。
但是,那些让陈宣帝头痛的麻烦事大多都奇迹般地在数日后莫名其妙、不知所谓地被人解决掉了,事情解决后,陈宣帝不再烦忧,心情重新变得畅快放松起来,陈柔嘉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如果说,以前的陈柔嘉不知道陈宣帝那些烦心事是怎么解决的,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快就由忧转喜,那在陈宣帝临死前嘱托她一番以后,她哪里还能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陈柔嘉知晓景寒的存在后,便恍然醒悟,这五年来景寒暗中帮了她父皇做了许多事情,解决了许多麻烦,正是因为有景寒的存在,陈宣帝才那么有底气的推她成为皇太女。
这五年里景寒究竟在暗中为父皇做了多少事,陈柔嘉根本用不着费心去回忆,就能数出一大串来,景寒对她父皇的这份恩情,即使陈宣帝已经故去,陈柔嘉也是要为父皇记住的。
以上的这种种缘由,都是陈柔嘉无比的感激景寒的地方。
景寒不仅对陈宣帝和陈柔嘉有大恩,而且他还半点野心都没有,对景寒这样能力出众、没有野心的外援,陈柔嘉好感不高那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在陈宣帝灵前上了柱香,和他做过最后的告别后,景寒就离开了皇宫。
想来,短时间内,他不会再被陈柔嘉唤进皇宫,甚至因为陈柔嘉过于能干,他可能以后都不必再进皇宫,为朝堂之事奔波尽力了。
陈宣帝的葬礼过后,依循先帝遗诏登基为帝的陈柔嘉很快就掌握住了局面,她压制住了反对派,也稳住了大力支持她继位但还没得到福利回报的宗室,已经是稳稳地坐稳了皇位。
陈柔嘉继位后,不仅很快稳住了局势,而且她对于朝堂上的政务也上手得很快,显然早在她还是皇太女的时候,先帝就有意锻炼她这方面的能力。
陈柔嘉这般能干,景寒在确定她真的不需要自己的帮助后,无法辞官只能继续当社畜的他选择了明目张胆的摸鱼——
景寒利用那些被他抓住把柄、不得不受限于他的官员,走后门把自己从吏部调到了礼部。
没错,就是从主管官员任免、考课、升降、调动,权利极大、无比重要的六部重部吏部调到了主管礼乐、祭祀、封建、学校贡举之法的清闲边缘部门礼部。
不论是工作量还是权限大小,吏部都远远胜过礼部不止一筹,吏部是举足轻重、事关国家大事的重大部门,而礼部却是打酱油的小透明,没什么人会关注礼部。
虽然吏部、礼部同为六部之一,但两者的分量却不可同日而语,一般人只有削尖脑袋往吏部钻的,极少有人主动从吏部调往礼部,因为这样干一点好处都没有。
对旁人来说,从吏部到礼部权力大大削减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可对景寒来说,调到礼部享清闲那就是最大的好处,别人拿权力再大、地位再高的官位来跟他换他都不换。
顺利地从吏部调到礼部后,得偿所愿地开始每日摸鱼的景寒心里还是稍稍有那么一些小遗憾:如果可以,他其实更想调回翰林院,继续做翰林院的庶吉士。
在景寒看来,翰林院可是一个比礼部还要适合偷闲摸鱼的好地方,在翰林院当值,每日按时打卡上班后,就可以看看书、喝喝茶等着下值了,这可真是妥妥的养老部门!
翰林院明明是内阁后备役好吗?只有没上进心的家伙才会想着在翰林院养老,其他哪个翰林院的官员不想往上爬,不想升官进内阁?
接下来陈柔嘉这位女帝掌权的数十年里,虽然景寒没能如愿辞官归隐,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但这一次任务对他来说真就和度假没什么分别。
陈宣帝驾崩、陈柔嘉继位后,因为陈柔嘉手腕高明、风格强势,兼之没有身体秉弱的缺点拖累,有她这个新帝顶在前头,实在用不着景寒费什么心,他一路躺赢就行。
以何成平的身份在大陈度过的这几十年,可以说是近几个世界以来景寒过得最舒心的一个世界,除了前五年奔波了一些以外,后面的日子几乎都是在享福。
虽然说,等到实现了这个世界的许愿人陈宣帝许下的愿望、结束了这个世界的任务后,景寒依旧要回到混沌虚空,依旧要寻觅下一个许愿人,做接引人实现他们的愿望,但……
能在这个世界享受一段清闲放松的度假时光,能在这个世界随心自在地活过一世,仍是让被虚空混沌压迫着的景寒好好充了一回电,补满了状态、回满了血。
有了这个世界放松和休闲的一段岁月,即使未来仍要回到虚空混沌,未来有不知凡几的许愿人等着他去接引,但景寒却有勇气继续往下走。
也许总有一天,他能找到摆脱虚空混沌的办法,能够走向充满光明再无阴霾的明天。
虽然这段旅途茫茫无尽,看不到终点究竟在哪里,但旅途上总会碰见一些可爱的、值得纪念的友人,总会经过一些值得留恋、让人难以忘怀的风景。
这段旅程或许到目前为止都看不见终点,但未来总有希望,只要心怀希冀,总有旅途到站归乡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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