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母子(1 / 1)

气氛一瞬间凝结,燕然的脸,早在江沨眠提及‘康王’二字时,便白了下来。

“四皇兄应该知道,眼下这件事,已经瞒不住了。”燕蒹葭劝道。

燕然闭上眼睛,忽而说道:“是我害了他们。”

“什么!”江沨眠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燕然:“当年四皇子才几岁?怎么可能……”

“是我。”燕然自嘲出声:“母妃与康王是旧相识,她进宫成了父皇的女人,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所以,她不争不抢,对父皇与我都半点不上心。”

“我幼时并不知道,直到那一年,母妃在宴会之时,与康王幽会,被我意外撞见。”

“母妃看他的眼神,是极为不同的,那时候父皇已经有了皇后,也有了皇妹你……所以,父皇根本没有留意到母妃与康王的不寻常。”

“我那时很是怨恨康王,我觉得是康王的存在,让母妃如此厌恶排斥我。”

“那时,秦国随行前来燕国参宴的,除了康王一家,还有秦国五皇子以及秦国的铁木将军。”

“我找了个机会,偷走了那个铁木将军身上的兵符,栽赃给了康王。”

“再后来,兵符丢失,父皇下令搜寻,就在康王的住处找到了。”

“母妃发现了是我做的,将我禁足在宫中,后来我听说,康王夫妻及其一家,都死在了铁木将军的刀下,铁木将军也以死谢罪了。”

他偷了兵符,栽赃康王,本意其实是歹毒的,最终铁木将军以为康王要害自己,与康王拼杀,两败俱伤。他听闻这个消息,本该是得逞的快意,可不知道为何,心中却徒然生起一股害怕。

再后来,康王一家惨死的消息传来,母妃夜夜以泪洗面,待他愈发疏离。

他心中的害怕,也顿时消散了。有的只剩下与母妃相抗的怨怼,似乎从那时候开始,他便不再期待母妃对自己的爱了。

燕然陷入回忆,神色依旧从容,可眼底那化不开的阴郁,却让燕蒹葭恍然。

难怪了,燕然竟是会这样偏执,这样懂得隐忍,且还这样的怨恨她。

她记得上一世,燕然其实要的不是皇位,从始至终,他要的只是一份爱,一份温暖。

但不可否认,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父皇忙于国事,已然将所有能倾注的爱,都给了她。燕然一生都是求而不得,自然会不顾一切的发疯。

如今,燕然似乎依旧没有得到爱,但是……燕蒹葭看了眼小卉子,纵然是听到燕然的话,小卉子竟是还是平和的拍了拍燕然的肩膀。

小姑娘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但说实在的,她和江沨眠是不一样的,江沨眠有儿时记忆,她没有。

所以,江沨眠怨恨仇人的情绪,极为强烈,而小卉子只是唏嘘,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

对于小卉子来说,自小皇后娘娘与公主都待她极好,她生来到长成,虽说名义上是公主的婢女,但与公主几乎是同吃同睡,如姐妹一样。

她不知道,她还需要不满,憎恨什么。

燕然被小卉子那么一拍,整个人僵硬住,而后他抬眼,见小卉子神色平静。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生悔意,他或许真的错了……是他害的眼前的小姑娘,无父无母多年。

“不可能!”就在这时候,江沨眠突然喊道:“不可能是这样的情况!父王和母妃当年,并非被追杀,而是在被追杀之前,就被人毒害了!”

他亲眼见到,父王母妃死在他的面前,七窍流血……并不是什么被铁木将军所斩杀!

“怎么可能?”燕然看向江沨眠:“我听闻……”

“你只是听闻,因为你良心不安,所以从不安去求证。”江沨眠一针见血的指出来:“的确,外界的传闻是如你所说,但我所见的并非如此。”

场面一时间陷入僵局,江沨眠心中疑窦重重。他亲眼见着父母死去,所以才笃定,所谓的铁木将军杀了他父母的消息,是假的。正是因此,他才怀疑始作俑者……乃是燕王。

因为他也一样,亲眼看见父王与懿贵妃幽会。父王心中所爱的,的确是懿贵妃。那么燕王怎会看不出来?被戴了绿帽子的皇帝,定然要杀了父王泄愤。

至于为何不杀懿贵妃,显然,若是懿贵妃也死了,那不是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被戴了绿帽子吗?

“那眼下,便是传唤证人的时候了。”燕蒹葭拍了拍手,而后不多时,便见一个穿灰袍的男子,从外头走了过来。

越是走近,江沨眠眼中的亮光便愈发明显几分。

只是,他还未出声唤,便见一旁的小卉子率先道:“忠叔!”

小卉子侧头,看了眼江沨眠,介绍道:“哥哥,这是掌勺的大厨,忠叔。忠叔待我可好了!”

小姑娘小嘴很甜,对着江沨眠一句哥哥,喊的江沨眠热泪盈眶。

“忠叔。”江沨眠朝着忠叔抱拳俯首:“我以为当年的旧人都不在了。多谢忠叔这些年照拂筝筝。沨眠无以为报……”

“世子不必如此。”忠叔急急上前,扶住江沨眠:“当年王爷与王妃被害,老奴带着小郡主逃跑,若非皇后娘娘庇护,老奴与小郡主早就……”

说到这里,忠叔老泪纵横。

当年萧皇后派人援救了他们,并造成假象,让人以为康王的遗孤悉数丧生火海,这才让他们这些年安然无恙的活下来。

“忠叔,当年的事情,究竟是谁做的?”江沨眠咬牙。

“是秦王,”忠叔道:“咱们王爷有从龙之功,又因骁勇护国,被封为康王。可君心难测,秦王容不下王爷,觉得王爷功高盖主……便设计使人毒害了王爷和王妃。四皇子当年的栽赃,其实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借口罢了,不管当年有没有四皇子干涉,秦王都会毒害王爷,再让铁木将军背锅。”

“因为铁木将军,与咱们王爷是一条心的!”

“竟是如此!”江沨眠红了眼眶,仇恨让他的眼底浮现杀意:“所以,秦王也杀了铁木将军,为的就是告诉天下人,父王和铁木将军的死,是一场悲剧。”

“这是你们秦国之间的内斗,我父皇无法干涉。所以当年,父皇和母后只能保全小卉子,以免忠臣良将断后。”燕蒹葭缓缓说道:“黄大娘应该告诉过你,让你不要报仇。或许,黄大娘知道,康王和康王妃,一早便知道秦王的计策,他们忠于天子,甘愿赴死。但不愿你与小卉子也跟着离开这世间,便托懿贵妃,将求助的信函,交给母后。母后怜惜你与小卉子,才说服父皇,保下了你们兄妹二人。”

燕蒹葭说到这里,转头看向燕然,神色肃然:“你该相信你母妃的,她根本没有与康王有越矩的行径。当年你说看到的,其实是康王在求懿贵妃相帮。或许他们之间有过情意,也或许懿贵妃至今难忘康王,但懿贵妃是个品性端正之人……有时候,眼见并非为实。”

燕然闻言,整个人僵在原地,双眸空洞而无神。

……

……

当天,小卉子说服了江沨眠放弃复仇。

因为当年那个忌惮能臣的秦王,五年前便死了。或许是报应,上天也要惩戒他杀害忠良的罪过。

而燕然则进了皇宫,见到了懿贵妃。

他的母妃,比起从前消瘦了许多,鬓角不知何时,竟是有了几根白发。

燕然想起来,他数月在外,生死不明,自从回到建康之后,却一次也不愿进宫见自己的母妃。

看到燕蒹葭,懿贵妃显得有些惊讶,她眸底微微泛红,下意识站了起来。

轻声问道:“然儿,可是用晚膳了?”

燕然没有回答,只怔然问道:“母妃可曾不喜,厌恶过我?”

一时间,四下皆是安静。宫人嬷嬷们,根本不敢开口。

懿贵妃缓缓坐下来,挥退了宫人。

偏殿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懿贵妃没有说话,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垂下眸子,指尖微微发颤。

好半晌,她才出声,说道:“然儿,是我对不住你。”

“母妃总是这样,许多事情,都不与我说清。”燕然自嘲一笑:“我也是一样,越是讨厌母妃,便越是像极了母妃。”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像从前那样,冷嘲热讽,甩袖离去。相反,他不疾不徐,坐在了懿贵妃的对面,开口道:“母妃是因为,被迫和亲,成了父皇的妃子,所以便连带着我也不喜欢,对吗?”

“当年母妃知道是我栽赃陷害了康王,所以后来对我心生厌恶,是吗?”

青年平静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数年的怨怼,这一刻似乎烟消云散。

“不,不是这样的。”懿贵妃摇头,泪水垂落:“然儿,我是曾经冷落了你,这是我当年不配为人母,只自私的想着自己的哀愁。但后来,你栽赃了康王,我并不是因为厌恶你,我是厌恶我自己……你是这样的聪慧,定然发现了我不堪的心思。”

“所以,我不敢面对你,我害怕你看我的眼神……你是我的孩子,我唯一的孩子,我怎会厌恶你?”

“我未出嫁的时候,是高傲无比的公主。所以在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时,我万念俱灰。所有的骄傲,一点点的在被磨平。直到后来,我生了你。”

“我不知道如何做一个母亲,但最初的那三四年里,我夜夜难眠,心中悲恸。尤其听闻康王也成亲有了孩子之后,我更是一度不知,未来该如何走下去。”

“但随着你的成长,我终于是不再那么悲伤。我有时候觉得,你当真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孩子。可有时候,你犯了错时,我又忍不住责骂你,惩罚你……每每如此,我便会在事后无比懊恼。”

“我觉得我好像和别的母亲都不一样,我是有些疯狂的。我的记忆中我自己的母后待我,一直都是温柔的不像样。可我却是这样脾气刚烈,连自己的孩子,也狠得下心……。所以在那之后,我变得愈发不敢与你接触。我怕我哪天真的疯了,会伤害到你。”

懿贵妃默默的流下泪来,红唇微微颤抖,心中狂跳不止。

她垂下长睫:“只是,我后来才知道,其实每个母亲都是这样的,我并不是个疯溃之人……可那时候,为时已晚,你已然不愿意再与我亲近了。”

这是许多年来,她第一次对着自己的孩子,表现出如此脆弱的模样。

她不知道该如此解释自己的病症,宫中太医皆是看不出所以然来,所以那时她选择逃避。

可这一次,她险些失去然儿……好几次,她派人去打听,都说他遭遇刺杀,下落不明。

为此,她大病了一场,直到有消息传来,然儿完好无损的回来了,直到那时,她才幡然醒悟。

她爱这个孩子,是爱,就要告诉他。免得今后没了机会,痛苦的只有她自己。

“若是母妃当真爱我,为何要我不争不抢?”燕然还是无法理解:“身处皇家,哪个母亲不是处心竭虑的在为孩子谋划?唯独母妃,不仅不为我谋划,还要我放弃争夺……难道母妃不知道,自古皇室,争夺不到权利的,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懿贵妃摇头:“且不说皇后娘娘待你我母子不薄,就说你父皇的心意……难道你看不出来吗?然儿,你若想争权夺势,也要看看是否争得到。”

一个偏心偏到无所谓世人眼光的帝王,他想将权势给谁,那就是谁的,这不是谁想争,谁不想争的问题。

“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七公主即使是声名狼藉,可有过做错的事情?”见燕然脸色阴沉,懿贵妃索性便将一切都点破了:“若她是男子,便不会为世人所不容。她只是错生了女儿身,否则早就被立为储君了。她这些年所杀的,都是贪官污吏,危害燕国的蛀虫,可对待你们这些异母的手足,她从未主动招惹,倘若他日她当真成了帝王,你不争不抢,做个逍遥的王爷,难道不比困在宫中,殚精竭虑来的好吗?”

“我已经是半生被困的人了,然儿。”

“我只望着,你的人生……是自由的,无拘无束的。而不是日日活在尔虞我诈,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的深宫之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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